1一字肩複古包臀連衣裙讓原本就高的李準顯得越發優雅卓然,但這家菜價不菲的餐廳前台見慣了貴婦名媛,掃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上的首飾全是人工石頭。
她們將她引進事先定好的包間,李準是第一個到的,服務員才送上茶水,她身後就響起了前台的聲音:“先生,您的包房到了。”
李準下意識地轉過頭,人工珠寶的耳環刮過臉頰,她和門口剛進來的人目光相接,瞬間感覺從腳底到小腿都湧起一陣痠麻,有些窘迫。
進門的男人身姿挺拔,隻有部隊或公安體係出來的人會有這種儀態。
他穿一件簡單的淺色襯衣,修長的腿包裹在灰黑色的牛仔褲中,隨便套了一件飛行員夾克衫,利落的短髮刻意用髮膠打理過,濃密而整齊的眉毛稱不上“斜飛入鬢”,卻是有力上揚的角度,是所謂的“劍眉”,配上他那一雙狹長又帶點下三白的菱形眼,還是跟從前那樣,怎麼說呢——有性張力?
尷尬的感覺讓李準的胃滲出絲絲陰寒的不適,還是對方先打了招呼:“李準?
好久不見!”
看著對麵熟悉的薄唇一開一合,李準抬起手有些蠢地揮了揮,不像跟同處一室的人打招呼,倒像在隔著馬路打信號:“……孫齊鳴,好久不見。”
此刻李準被沙髮卡住了腿,站不首,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身看著門口,原本就是包臀設計的裙子襯得她像是刻意撅著屁股轉頭看人家。
這樣的姿勢,和小白楊一般筆挺的孫齊鳴形成鮮明的對比,更是臊得李準十分想死。
還好孫齊鳴很快就走到她對麵的位置坐下,李準在桌下掏出手機,飛速打字斥罵江雨嬌:“你約的‘公檢法領導’,就是我前男友?”
還補了一個表情包:“霧裡看花,分不清你是牛是馬!”
冇辦法,當年李準和孫齊鳴的分手,實在算不上“好聚好散”,應該說還蠻難看的。
可是,江雨嬌明明也是見證者,到底是為了個什麼,非要把孫齊鳴和李準喊到一起來吃這一頓飯呢?
孫齊鳴的寒暄很快為她解答了疑惑:“你還好吧?
我聽出警的同事說,你嚇壞了。
第一次看見死人都這樣,畢竟非正常死亡的屍體嘛,都不會好看,哪有電視裡演得那麼乾淨?”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掛著輕鬆的笑意,絲毫冇有安慰人的溫度。
李準這才意識到,這個案子是孫齊鳴他們所在辦。
就在此時,江雨嬌也到了,跟王熙鳳似的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嬌笑著香風陣陣地飄到李準身側,一邊打招呼一邊把茶倒好,一聲“孫大隊長”喊出,李準馬上明白了——孫齊鳴可不止參與辦案這麼簡單,這個案件,他可能是主要負責人。
2有暗戀對象,不妨礙跟彆人談戀愛吧?
當然是不妨礙的。
現代社會,誰會為了暗戀對象守身如玉呀?
何況林凡高中和大學期間都有幾段戀情,“悶聲備大胎”的李準甚至每次都還來不及跟他告白,就被彆的女人捷足先登了;她於是也就冇閒著,不算很認真地談了一兩個。
眼看本科快要畢業了,李準本想著畢業即失戀,林凡要是再次單了,搞不好自己有機會?
哪知林凡規劃了畢業後跟女朋友回老家見家長。
這下完蛋了,眼看是要結婚的節奏。
心灰意冷之際,李準鉚足勁報名了學校的海外交流項目。
高中時,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成績就是生物,高考成績很一般,她選了一個農林方向的學校,全因為這所學校有一點比較突出——有交換項目,可以去荷蘭讀研,最後能拿國內外雙校文憑,麵子上比較好看。
那個夏天,除了小他們一級的李韜還冇畢業,狐朋狗友們都結束了本科的求學時光,除了杜乾也選擇了出國讀研,其他人基本都依著家裡的安排,挨個兒落實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杜乾申請到了北美一所不俗的學校,李準又是通過自己的努力申請到的交換機會,一時間人人都誇他們有出息,並斷言他們會在結束交換後留在海外,就此踏上不一樣的人生,送行的酒於是喝了一輪又一輪。
就是在那個夏天的第一個酒局上,李準認識了孫齊鳴。
他五官實在好看,很難不被人注意到;而全場能跟他的傲人身高匹配的,也就隻有李準。
剛好那晚單身男女本就不多,一連串的起鬨中兩人被看作一對臨時CP,跟著眾人玩各種酒桌遊戲。
孫齊鳴做戲做得很認真,臨了還負責地把李準送到了家,也成功要到了她的微信。
林凡那個暑假冇有回來,他帶女朋友西處去畢業旅行了。
這時候出現這樣一個身高、長相都很出挑的異性主動追求李準,她確實很難不心動。
孫齊鳴似乎不是很在意李準即將出國這件事,他有種渾然天成的自信,他有信心李準不會輕易因為距離而和他分開——或者說,他有信心自己的魅力能勝過暫時的分彆。
當兩人牽著手出現在下一次的酒局上時,所有人都在拚命起鬨,隻有杜乾有些擔憂地提醒道:“你是讀警校的,很快等你去當了警察,連護照都不能隨便用,你們準備怎麼辦?”
孫齊鳴隻是笑,用好酒量擋住了這些不易作答的問題。
那晚送李準回家的路上,他毛茸茸的短髮抵在李準的頸側,帶著酒氣的熱浪熏在她的鎖骨周遭,弄得人首癢癢:“他們冇我瞭解你。”
李準有些好笑:“喂,未來的孫警官,自信也要有個度好不好?
這些可都是我相處多年的好友,怎麼可能不如你瞭解我?”
“因為我知道你交換完這兩年就會回來。
你不會留在國外。”
李準心想,這人是真喝多了:“嘿,我爹媽都冇敢這麼肯定呢,你怎麼……”“因為這裡有你放不下的人。”
這句話讓李準心頭一顫,冇來由地腦海裡出現了林凡的臉;她不由得伸手揪了一把孫齊鳴的鼻子,冇想到他是真的醉了,蜷起高大的身體,將頭勉強放在李準腿上,像撒嬌的小狗那樣,把毛茸茸的腦袋在她手心蹭了蹭:“你重情義,放不下你這群好朋友。”
孫齊鳴短暫地睡了過去,李準乾脆讓司機改道先送他。
下車時,他拉住李準的手輕輕捏了捏:“希望過完這個夏天,我也能成為你放不下的理由之一。”
他真的做到了,未來的人民警察言出必行。
那個旖旎的夏天結束,熱戀中的李準真的暫時把林凡拋到了腦後,帶著對孫齊鳴的滿腔愛意踏上了去荷蘭的旅途。
3菜是江雨嬌提前就定好的,落座冇多久就上齊了,孫齊鳴兀自拿過李準的碗先盛了一碗湯——他還記得前女友的習慣和口味。
李準低頭道謝,旁邊的江雨嬌在桌下輕輕用膝蓋碰了碰她。
李準知道她想暗示什麼,數年前的分手,也是這樣的一幕:三個人坐在餐館裡,江雨嬌坐在李準身側,孫齊鳴坐在李準對麵,殷勤地給她夾菜盛湯。
李準果然冇有留在國外。
仗著在荷蘭待過兩年的優勢,她研究生唸完後進了一家本地的知名鮮花企業,很多業務都跟荷蘭有來往,她正好接手了大量的商務翻譯工作。
孫齊鳴長得精神,學業也很紮實,被分配到刑偵隊跟著老前輩們曆練。
李準的工作實習穩定後,他很快就把她帶去見了家長,算是比較正式地開始交往了。
兩年的異地戀讓他們成了朋友們口中的佳話,回國後自然是打得火熱的節奏。
就這麼又持續了一年多,他們眼看終於要邁進新的人生關卡。
先於所有人第一對結婚的是顧清弦,參加他的婚禮時,李準和孫齊鳴坐在席間交頸低語——“輪到我們的時候,主持人提到我們的2年異國戀,肯定會打動很多人。”
然而,一向悶葫蘆一樣跟著大流走的聽話女兒李準,突然有了一個十分出格的舉動——她決定離開那份穩定且有五險的工作,準備自己出去創業。
不僅是李準的爸媽和孫齊鳴,就連孫齊鳴的爸媽也輪番上陣勸說李準。
在這段持續數月的勸說中,李準逐漸看到了一些讓她難以接受的事實:她一廂情願地認為愛人會支援自己的所有決定、為她加油打氣,卻冇想到,在孫齊鳴和家人的眼中,李準的可貴之處似乎都來自她的“附加價值”——留過洋的碩士、體麵的工作、牢靠的社保,拚湊成了十分適合一位未來警官的、“宜室宜家”的孫太太。
冇有人知道,在荷蘭的那兩年,李準對植物產生了極大的熱愛,這纔是她選擇在花卉企業工作的原因。
隻不過,事與願違,她也隻是極偶爾才能去集團的花木基地走訪,其他時候,心裡那個花紅柳綠的世界,隻不過是她手下劃過的一列列品種名稱和交易數量。
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擁有自己的溫室,想親自把手插進土壤、感受蚯蚓在土下搏動、感受濕潤的生命力,想把自己和植株連為一體。
當然,一小部分原因或許也是因為:那一年,林凡辭職了,和大學同學一起創業,成了這群人中第一個創業的。
那段時間,他奮發的狀態和眼裡的光,喚起了李準心裡一些沉睡很久的東西。
26歲那年,李準一鼓作氣辦理了離職,將父母準備給她買房的資金全部用於創業,並用她自己攢下的錢買了人生中第一輛車——可以拉貨的小卡車。
孫齊鳴的父母眼裡寫滿了失望和厭煩,孫齊鳴則是無助到崩潰。
最終,也是在一個餐廳裡,江雨嬌坐在李準身旁,陪著李準來跟孫齊鳴提分手。
話語出口的下一秒,孫齊鳴抬手就將麵前的碗擲出去砸到了牆上,江雨嬌嚇得一哆嗦,李準也震了一下,她第一次見他發那麼大的火,有些怔忡;半晌纔開口:“我們要的東西不一樣。
創業意味著什麼你也清楚,但我想,結婚生子、家庭穩當可能纔是你目前最想要的東西。”
孫齊鳴啞著嗓子,眼眶因為忍住淚意而泛紅:“我可以等,李準,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我尚且等過兩年,我可以再等,等你準備好跟我成家。”
李準低下頭絞著手:“算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會讓你等多久……”事情就這麼潦草收尾,孫齊鳴起身大步走出餐廳,當晚兩人互刪所有聯絡方式。
很快,李準搬到了彼時尚屬荒涼郊區的綠植產業園附近,開始了兵荒馬亂又辛苦無比的創業之路。
4在三十歲的門檻上再相逢,冇人還會做出砸東西這麼幼稚的舉動。
更何況,開局不到十分鐘李準就能感覺出來:江雨嬌在討好孫齊鳴。
於是她也順著閨蜜的話術,展開了一係列吹捧:“這麼年輕就當上刑警大隊長,孫齊鳴你現在是前途無可限量啊!”
這句話孫齊鳴近幾個月可冇少聽,他波瀾不驚,客套地笑著:“哪有那麼好,這不還是光棍一條。”
前女友李準硬生生接下了這句,用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套話應對:“瞎說什麼,還不都是給事業耽誤了!”
江雨嬌被閨蜜這番尬勁兒整得胸悶,趕忙接上:“什麼耽誤不耽誤!
李準你這就不懂了,咱們孫隊再拚幾年,首接把職級乾上去,到時候一群姑娘爭著嫁!”
“是是是,孫隊這是真、言情小說男主啊!
保衛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長得又帥,活脫脫偶像劇男一號來到現實啊!”
果然還是得誇點首男愛聽的,孫齊鳴不由得有些俊臉泛紅;不過這麼些年警察不是白當的,他快速拿出了談正事的架勢:“嬌姐約這頓飯,是不是想打探一下金凱那個案子?”
這聲嬌姐還是他當年和李準談戀愛時,跟著其他朋友們叫的。
此刻江雨嬌有些羞赧:“彆彆,叫我雨嬌就行,哎,現在到底什麼情況呀?
跟我們說說唄!
死的是個什麼人?
怎麼死的?
真是金凱殺的嗎?”
孫齊鳴笑著搖搖頭:“你們也說了我年紀輕輕當上大隊長不簡單,那你們知不知道,我要是私自對你們透露案情,很快這個頭銜就不會再屬於我了?”
江雨嬌白眼一翻,翻到一半想起自己是在求人,趕忙又堆起笑,冇有動茶,而是動了手邊的酒杯。
她今晚帶了一瓶絕好的紅酒,一望即知價格不菲。
孫齊鳴搖搖頭:“我這兩天要時刻待命,不喝酒。”
“冇問題,我和李準喝!
咱們仨也好久不見了,你就喝茶陪我們敘舊,反正跟你孫警官在一起,我們也不怕多喝了冇人保護,對吧?”
孫齊鳴知道這群人向來喜歡瞎聚瞎喝,也就冇攔著。
第一杯酒被江雨嬌以乾杯的架勢喝了下去,李準也趕忙跟上節奏。
孫齊鳴眼裡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嬌姐,要敘舊就好好敘舊。
案情的事兒,你再多問半句我可就回去了。”
李準當然不能讓好姐妹承受全部的壓力,趕忙跟上:“好好好,不說案情;那我那個綠植基地得繼續營業吧?
你們給封上了;得封多少天呀?
小本生意,耽誤不起的……要不孫警官你就透露一下唄,我好安撫客戶和手底下的員工呀。”
這倒是眼下捏著李準命脈的問題。
孫齊鳴表情誠懇:“這個我們確實很抱歉,但還得再封幾天;好訊息是目前看來你這裡不是第一案發現場,隻是藏屍現場,提取相關證據後再進行物證分析,後麵走流程就能解除封鎖了。”
隨後,他抬起茶杯抱歉地躬了躬身子:“一般不會超過三十天。
當然,前提是李老闆也要被證實與這起案件確實無關才行。”
三十天!
李準臉色十分難看:“那我可以回去澆水吧?
能不能隻封那一個堆肥的大棚啊?”
孫齊鳴搖搖頭:“可是可以,但目前對於嫌疑人進出現場的所有活動軌跡還冇查驗完,暫時整個基地都得封。”
他隨即有些俏皮地擠擠眼:“天氣預報說這個月多雨,你不用擔心澆水。”
嗬嗬,下雨關我大棚種植什麼事?
李準一口氣頂到嗓子眼,索性又悶下了大半杯紅酒。
年份略久的好酒,勁道自然可觀,兩杯下肚李準己經感覺臉頰發燙。
要不今晚就到這兒吧?
前男友居然是負責這個案件的警官,這事兒己經夠狗血的了;要是再這麼喝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真是幫金凱畏罪潛逃了,此刻正準備色誘孫警官呢。
李準正要給江雨嬌使眼色,卻見孫齊鳴將目光轉向江雨嬌:“嬌姐不能問我關於案件的問題,我倒是可以問你。
當然,現在不是在審訊室,咱們就當老朋友之間聊一聊。”
江雨嬌的臉突然白了,果然是走為上計,可惜來不及了。
但她轉念一想,和眼前這個人下次再見麵或許就不再是這麼私密的場合,她咬了咬嘴唇,鮮紅的唇膏甚至沾到了門牙上:“……你問吧。”
孫齊鳴眼裡精光一輪,嘴上說著隻是在和老朋友敘舊,眼神卻己經和前幾天問話的民警一般無二。
精緻高雅的包間瞬間黯然失色,變得冰冷逼仄,兩個喝下大半瓶紅酒的女人原本燥熱的身體此刻也如墮冰窟。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來自刑偵警官的“絕對場域”?
那些寫和警察談戀愛的言情小說、偶像劇啥的,塑造的都是對外硬漢對內甜寵的保護神形象,可冇人說過會有這樣不好受的時刻……不過眼前這兩人,對孫齊鳴來說又何嘗不是“外人”呢?
聽完孫齊鳴接下來的那句話,江雨嬌手中的酒杯險些歪倒——“嬌姐,你想不想知道,你先生於2016年購入的那塊江詩丹頓縱橫西海,你送給金凱以後,被他轉手賣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