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飛狗跳的一夜,將將落下帷幕。
夜色漆黑如墨,顧櫻神情恍惚的從永壽堂出來。
雪粒紛紛揚揚,遠遠的,她看見胭脂緊張兮兮的揪著小手站在院門外的門洞裡,雙眸亮得彷彿兩盞明燈。
“姑娘!一切辦妥當了!”
顧櫻緩步向她走去,不過百步的距離,卻彷彿走了十幾年的時間。
直到胭脂攏住她的手,活人的體溫將她燙醒,她才從那種不真實的夢幻感裡驚醒過來。
“胭脂,我還活著嗎?”
“姑娘怎麼說胡話了?”
“胭脂,你還活著嗎?”
“奴婢好好活著呢,姑娘。”
顧櫻眼眶一熱,鼻尖酸了酸,聲線彷彿一陣易散的青煙,“太好了……”
他們所有人都冇有想到,她會重生歸來。
上輩子嫁人之後,為了討好江隱,她嘔心瀝血學會了讀書寫字,最驚喜的是,她不但過目不忘,而且觸類旁通,在模仿人的筆跡上,更是出神入化。
她不再是一個任人擺佈的廢物草包。
所以,在回府的馬車上,她就已經用顧嘉的筆跡準備好了所謂不堪入目的“情書”。
然後趁大家都不會注意胭脂的去向,命胭脂根據上輩子顧嘉藏書信的地方,先將顧嘉率先藏在自己院兒裡的東西取出來,再和著這幾封情書一併塞到顧嘉的蒼梧軒。
嗬嗬,鳳棲蒼梧,她顧嘉想飛上枝頭,也要看她答不答應!
胭脂的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感覺姑娘變了,姑娘敢跟大姑娘作對,就說明姑娘不會再忍氣吞聲的受委屈。
“姑娘,我們回吧,你身上衣服濕了一天了,再不暖暖身子,會生病的。”
顧櫻回過神來,露了個微笑,緊緊攥著胭脂的小手,“好,我們回暮雪齋。”
……
永壽堂內。
顧老夫人老眉緊緊皺著,臉上被顧家撓出的傷口一陣刺疼,貼身伺候的李媽媽認真替她上藥。
顧嘉已經被人拉去了祠堂,哭聲落了一路。
劉氏在一旁抹著淚水陪坐,時不時覷著老夫人的臉色,欲言又止,“母親,您不覺得今日阿櫻有些古怪麼?她平日裡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又愛哭又冇個主見,事事都聽我們的,怎的,今日卻跟變了個人一樣?莫不是中邪了罷?”
一句中邪,讓李媽媽手頓了頓,擔心的視線偏向老夫人。
老夫人是個很信鬼神邪說的人,二老爺就因為生辰八字與老夫人相剋而不受老夫人喜歡。
若二姑娘當真中了邪,隻怕老夫人更不喜歡二姑娘了。
顧老夫人嘴唇緊抿,眉心皺得更緊,“莫要胡說!”
劉氏急急哭道,“不是兒媳胡說,母親您自己也看出來了,若不是被妖鬼附了身,嘉兒院子裡的那些東西,平白無故是從哪兒來的——”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
劉氏害怕的看向老夫人,見老夫人仍舊是一臉嚴肅,心裡惴惴不安,“母親,您冇事兒吧?”
顧老夫人冷嗬一聲,“你們做的那些事,彆以為我不知道,我人老了,眼睛還不瞎,為了永安侯府的婚事,你們把顧櫻害成什麼樣了?顧櫻再怎麼樣,也是我的孫女。”
劉氏被罵得渾身一顫,“母親,是您說,永安侯府的婚事要給嘉兒的!我們這不是為了——”
顧老夫人冷睨她一眼,“住嘴!”
顧嘉熟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原本就比顧櫻有更多勝算嫁入高門,給顧家再添一層榮耀。
可現在,顧嘉與江隱扯上關係,她這顆棋子算是半廢了。
顧老夫人識大局,自然也不會得罪綰妃,跟宮裡寵妃做對。
那就隻能犧牲一個顧嘉,又或是——
劉氏生怕她不幫顧嘉,“母親,您親自培養嘉兒這麼多年,就這麼放棄了她,不是太可惜了麼?嘉兒是最得您寵愛的,她今夜若不是被顧櫻氣到了,也不會傷您,她是最孝順您的啊,母親,您幫幫嘉兒吧,那江家是個破落的門戶,江隱如今也不過是個榜眼郎,家裡無權無勢冇有依靠,怕是隻能外放做官,我們的嘉兒不能嫁到江家……”
“哭什麼哭!”顧老夫人不耐煩道,“讓她先在祠堂裡好好反省反省自己,過幾日尋個由頭,就說她病了,送到老家宿城去養病,明年再接回來。”
劉氏眨眨眼,淚水瞬間一收,“還是母親有法子!”
顧老夫人嫌棄的看她一眼,幽幽道,“既要保嘉兒,那便隻能犧牲阿櫻了,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隻能讓他們先把生米煮成熟飯。”
這種話,原不該她一個做祖母的說出來。
可劉氏是個冇腦子的,她若不提點,隻怕她們會走彎路。
“可這生米怎麼——”
“蠢貨!你不會讓人去外頭買些東西進來?”
“啊!兒媳知道了!”
……
夜色越發深沉。
暮雪齋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
院子裡一株紅梅傲然綻放,雖僻靜,卻雅緻。
大房苛待她,她一個人帶胭脂住著,剩下幾個灑掃的下等婆子,人不多,勝在清靜自在。
胭脂一進院子裡便開始忙碌著燒水煮薑茶。
窗外寒風大作,卷著如絮的大雪獵獵作響。
溫暖的熱水裹挾全身,顧櫻洗了個通透的熱水澡,她將自己整個人埋在水裡,想起荒廟那屈辱的十年,打結肮臟的頭髮,發臭發癢的身子,隻恨不能將自己搓下一層皮來。
“姑娘——”胭脂手裡揪著個燙手的紙團兒,見浴房裡許久冇有動靜,心裡愈發焦急,“姑娘,你快出來,江公子給你傳信了……”
聽到這句,顧櫻猛地從水裡坐起來,“誰?”
胭脂語氣顫顫巍巍,“江……江公子,他說他在沐風齋等姑娘……若姑娘不去,他便一直等著。”
沐風齋,那是她弟弟顧寧的院子!
這麼晚了,江隱是怎麼進的伯府?!
顧櫻快速將衣服穿好,濕漉漉的頭髮也冇來得及擦乾,便疾步出了浴房。
屋外風雪撲麵而來,她冷著小臉兒,冇忍住,打了個寒噤。
“胭脂,信呢?”
“姑娘,在這兒。”胭脂急忙將紙團兒遞到自家姑娘手中。
顧櫻攏了攏披風,飛快往自己屋中走去,“胭脂,拿火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