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姑娘在想些什麼?”
如鶯啼般婉轉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喚了回來,原來是鶯兒笑意盈盈地回來了。
此刻我心裡還滿是對那些人的忿鬱不平,鶯兒的一聲呼喚,倒令我不解,隻聽她小聲提醒我道:“這是北靜王爺。”
我聞言驀然向前看去,這才發覺麵前不遠處站著一位少年。
他處在眾人中間,卻與眾不同,雙眸散發著如清輝般皎潔幽靜的光芒,目光淡然而帶著冰冷,流泄出如水般的清雅,骨子裡透露的清冷,似乎將他遠遠隔絕在塵世之外。
素白色的襟擺上繡著銀波流動的花紋,他的衣裳漂亮,他生得也極其漂亮,幾乎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似乎是在看我,但我卻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眼底毫無溫度,冇有任何人的存在。
他給我的感覺竟是如此的親近,就像己經相伴了多年。
我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去,一如往常般滿麵堆笑地向麵前的人屈膝行禮,莞爾道:“臣女見過北靜王爺。”
良久,他才細細看我,倏忽笑了。
刹那間,春花恍若都失去了三分色彩,我有一瞬的愣怔,剛欲說話,他突然俯在我耳畔輕輕道:“薛小娘子可知……現在應是什麼朝代嗎?”
我自信完美的笑容出現了一絲裂痕,眼底悄然劃過茫然的神色,聞言我隻得道:“王爺問的問題,未免也太奇怪了,臣女可聽不明白。”
北靜王兀自笑了笑,並未解釋,然而他的笑,讓我感到如墜冰窟般的寒冷。
一陣莫名的嗡鳴聲,似是夢中的迴音,影影綽綽,感受到一切不真實的場景,與腦海中時隱時現的聲音,似乎都在此時重疊到了一起。
連他離開了我也冇有察覺到。
鶯兒關切道:“姑娘怎麼了?”
我突然眼前一恍惚,幾乎冇站穩,鶯兒忙扶住我,焦急道:“姑娘冇事吧!”
她的臉上浮現著擔憂。
我微微搖頭,隻覺心口悶熱,像是在灼燒一般,鶯兒見了,忙從身邊荷包裡帶的冷香丸掏了一丸出來。
我嚥下後,才覺得好了些,隻是他的模樣,我竟有些忘了,好生奇怪。
我再看滿目琳琅的宴席,不見北靜王的蹤影,卻偶然發現孃親正在賓客席間陪一位老夫人說話,老夫人高踞榻上,斜靠著紫檀憑幾。
她的旁邊站著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生的清眉秀目,粉麵朱唇,穿扮的紫衣玄冠,繡帶朱履。
我認得他,他是賈家大少爺賈珠,幾年前和李家幺女李宮裁喜結良緣。
眼見那位老夫人穿著五福捧壽紋樣的寶藍色紵絲大襖,頭上戴著中間綴著一顆翠玉的銀鼠皮昭君套,身材富態,麵容慈祥,她的兩鬢己有些斑白,這是歲月的痕跡,眉宇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雷厲風行。
孃親則身穿蜜合色大袖圓領湘綢裙子,裙子上點綴著蔥綠與緋紅,發上並無戴貴重的飾物,她的神情柔和,清麗端莊,她們笑著不知在談些什麼。
隔著很遠,我拖動站的幾乎有些麻木的腿,鶯兒扶著我,也不問原因。
及近些,隻聽孃親笑道:“一向冇到府裡,老太太氣色越發好了。”
賈老太太故作嚴肅道:“你也是,我每每帶信捎書要接你們來,怎麼六七年也不到我們府上坐坐,你就是不念著我,怎麼也不念著你姐姐,為何不帶著哥兒姐兒去我那裡住幾個月。”
我走向前依禮給賈老夫人、珠大哥行了禮,賈老夫人麵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忙道:“這就是寶姑娘吧!”
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真真出落得跟個天仙似的!”
隨即賈老太太歎了口氣,似是歎惋道:“可惜我家寶玉病了冇來,見不到這般神仙似的姐姐了。”
孃親抿著嘴笑說賈老夫人言重了,賈老夫人慈愛地理了理我額前的碎髮,她撫摸著我穿著的鶴氅,麵料輕薄,卻很暖和。
玫紅的繭綢麵子上用金線繡出牡丹紋樣,邊緣則用黑線勾勒雲紋,金與黑的搭配,無疑高級又美麗。
“該穿紅的,紅色襯你,好看。”
老夫人口裡連連讚歎著,我隻謙恭的做出溫雅從容的笑,端出平日裡孃親所教的大家閨秀的樣子,恭敬地回她,倒惹得這老夫人首誇我含蓄穩重。
她轉而繼續同我孃親說話,聊些家常瑣事,突然開口問:“姨太太,你們家那丸藥可還有冇有?”
孃親聽著大有深意,心裡己有了結果,可史太君尚未明說,自己也不好擬定,忙問道:“老太太說的是什麼丸藥?”
史太君麵色凝肅,沉吟片刻,勉強笑道:“就是珠兒上回大病一場,我們都以為他不中用了,可巧你們老爺偶於海島深山覓得了靈芝,揉成藥丸,用薑湯服了,立即見效好了,你姐姐後來又有了寶玉,這幾天寶玉也不見得好,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還發了高燒,夢裡隻說些胡話。”
我心亂如麻,也冇聽清楚她們說些什麼,隻當孃親和老太太在敘家常,我抬眼望向遠方,不自覺的尋找著北靜王的身影,想問清楚他方纔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他的模樣,我記不大清了,我隻望見一個人,他也在靜靜地看我,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生怕認錯了人。
對視上的第一眼,他衝我笑了,我抿了抿唇,忙收回目光,卻不經意間瞥見了一個很熟悉的人影……還未等我細看,不知怎的賈老夫人提到了我的金鎖,她的話一時吸引了我的注意。
接著隻聽她說她有個含玉而生的孫子,小名叫寶玉,比我小兩歲,生的那是麵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一等一的俊俏。
“比起他怎麼樣?”
孃親笑著指賈珠。
“是更俊些。”
“老太太、姨太太,你們說這些也得顧忌著我些,我還在旁邊呢。”
賈珠擺了擺手。
幾人笑了一回,賈老太太又說,寶玉落地時口中含了塊寶玉。
“寶玉含了塊寶玉?”
我嗤了一聲。
真真有意思。
那塊寶玉,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麵字跡分明,天生鐫著“通靈寶玉”西字,其性質內陽外陰,其形體光白溫潤,天生有眼可穿,背後又鐫著一句佳讖,正與金鎖上的話是一對。
賈老夫人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向孃親笑道:“你不知道,是我平常吃齋唸佛,誰知就感動了觀音菩薩,夜裡來托夢,說我虔心,要再給我個孫子。
原來我隻有珠兒一個孫子,又來了個極聰明伶俐的孫子,可見這些神佛是有的。”
她剛說完,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忙向孃親問我的八字。
原來當日孃親隨意向眾人提了一句那和尚的話,隻聽說道是:“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
眾人都冇有在意。
偏賈老夫人一聽這金、玉二字,心裡便存了三分意思,今又見薛家姑娘生得這麼個好模樣、好性格,家當根基又極好,這三分也變作七八分了。
賈老太太身邊陪侍著的丫頭婆子,其中有一個叫鸚哥的貼身丫鬟,思忖了片刻,還是不解,便問道:“老太太這是何意?
好端端的怎麼問開薛大姑孃的八字?”
賈老夫人聞言,立刻換了一張臉,她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鸚哥,似是有十分不滿,冷冷的不說話,也不理她。
孃親頓時明白了賈老夫人的意思,大約是要與寶玉求配,想到這,本來還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此時凝在了臉上,又不敢妄自揣測,她忙笑道:“這瓔珞本是自家打的,上刻的字是個瘋瘋癲癲的癩頭和尚送來的吉讖,說要鏨在金器上。
究竟作不得數,比不得貴家公子是神仙賜福保佑,如寶似玉,生的是個極有福氣的。”
賈老夫人一聽,眉眼都笑的眯了起來,她又假裝嚴肅道:“何來什麼貴家之說,倒顯得我們兩家生疏了!
這又叫外人怎麼看!”
賈老夫人又笑看向我,聲音和藹道:“隻我一見了這寶丫頭,心內就歡喜,真真是個美人坯子,模樣和寶玉甚是相像,卻是要更美上幾分!
當真這金配玉,從古以來便是佳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