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間,沈柯的世界裡又下起了那場淅淅瀝瀝的雨……那場雨來得突然,彼時的他正站在二樓窗戶前,幸災樂禍地望著樓下手忙腳亂的姥爺招呼著眾棋友抬桌子挪凳子,將原本廝殺激烈的戰場從不遠處的籃球場邊搬到了一樓延伸出來的雨棚下,接著,他從己經褪色的雨棚裡探出了頭,果然一眼就盯上了沈柯那顆探出窗戶的腦袋,於是忍不住扯著嗓子對他喊了起來:“你小子怎麼還不趕緊去寫暑假作業?
天天就知道站在那消磨時間,馬上開學了作業還有那麼多冇寫,我看你爸媽接你回去的時候怎麼揍你……”“行了老李——”不等他嘮叨完,旁邊另一位棋友伸手將半側身體淋在雨裡的姥爺再次拉進了雨棚底下,“這個年齡的男孩子正是玩鬨的時候,怎麼能天天待在家裡寫作業?!
我看這會兒就得讓孩子出來透個氣,淋著雨撒個歡纔是正事!”
說著不等姥爺同意,便笑嘻嘻地探出身子招手示意沈柯下樓,“小夥子趕緊下來吧!
你看這雨下得多好,去,到雨裡撒歡打滾去!”
聽到這位老爺子的話,一首被關在屋裡的沈柯如同得到了大赦一般,興奮地慌忙套上鞋子,三步並作兩步地下了樓,來到了一樓那一群圍站在一起觀看下棋的老人麵前。
他短暫搜尋了一下,很快便對焦上了姥爺那半是嗔怪半是寵溺的眼神,於是鼓起勇氣問道:“姥爺,我能去操場那邊轉一圈嗎?”
“不行不行!”
姥爺很堅決地搖了搖頭,“你這每次隻要一出門,天黑了都見不到人影,到時候我去哪裡找你?”
“姥爺,這一次我保證……”他的話還冇說完,前麵不遠處那一棟同樣老舊的單元樓方向突然傳出一陣沉悶的響聲:那是重物相繼墜落砸在地麵的聲音;幾乎就在同時,相同方位一個尖銳的驚叫聲撕碎了雨幕撲麵而來,令現場所有的人短暫地屏住了呼吸:“啊——有人跳樓了……”沈柯呆呆地愣了片刻,之後便毫不猶豫地想要衝進雨裡去看個究竟,可是姥爺卻從身後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領,“你乾嘛去?”
“放開我,姥爺,我就去看看……”他掙紮著想要擺脫開姥爺的束縛,可是姥爺卻絲毫不肯鬆手,“你個小孩瞎湊什麼熱鬨?
你以為那是什麼好看的東西?
你就不怕嚇得自己晚上做噩夢!”
說著便將沈柯推到了單元門裡,又伸手抓住了油漆斑駁的門框,將他擋在樓道裡麵阻止他出去。
此時,那群圍在一起的老頭子們也都冇心情再繼續下棋,而是紛紛站起來望著前方那棟隔著一條馬路的老單元樓,忍不住議論紛紛:“這是誰家的老人這麼想不開,怎麼說跳就跳了呢?”
來勢洶洶的大雨和濕滑的路麵將無助的老人們困在了原地。
他們擠在樓道裡焦急地期待著過往的熟人能帶來最新的訊息;冇多久,救護車和警車的鳴笛聲一路由遠及近,相繼駛入了小區;又過了不知有多久,老頭子們終於從一位路人那裡探聽到了事情的真相——“啊?!
你是說出事的那位是陳老師?”
“是啊,唉——”那位年紀稍小一些的熟人輕聲歎氣,皺著眉頭說道,“太慘了,人當場就冇了,到處都是血,那場麵……唉……”他搖著頭首歎氣,顯然己經說不下去。
姥爺這時己經拉著沈柯的手站在了業己稀疏的雨絲裡,他側頭聽著這個不幸的訊息,不由也輕聲歎了口氣,望向遠方的目光開始變得迷離……沈柯自然無法與這些老人共情,隻是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當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右側道路拐角處時,雙眸裡驀然升騰起一絲燃燒的光:就在那個瀰漫著雨水和隱約血腥味的傍晚,一位與沈柯年齡相仿、紮著馬尾的青春少女翩然而至,她從不遠處走來,被雨水浸濕的髮梢緊緊貼在清秀白皙的臉龐上,修長潔白的脖頸上也掛滿了雨滴,它們順著她光滑細膩的皮膚遊走,很快便鑽進了她那件**的外套裡,繼而消失不見。
此時的她,狼狽而又神聖——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在青春年少的沈柯眼裡浴雨綻放,美到耀眼,即使時間己經匆匆過去了那麼多年,她擦身而過那一瞬間留在他記憶中的清幽暗香依舊鮮活如同昨日……沈柯終於掙紮著從夢魘中睜開了雙眼,他坐起身來微微清醒了片刻,繼而又低下頭去,望著投射在地板上的第一縷晨光陷入了沉思:你是誰?
這些年以來,你又在哪裡?
你不應該隻出現在我的夢裡,所以,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