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一場陰雨過後,郊外的空氣清新又溫潤,整個山上的綠意也在此刻開始萌動,枝頭毛茸茸的新葉尖上還掛著雨珠——這日漸迷人的春日景色,長眠於此的姥爺卻再也看不到了……世事滄桑又虛無,就像當年他們爺孫之間那句認真的約定一樣,一切都隨著姥爺的離去而消散,曾經的諾言在今天看來似乎都己變成了謊言,無論沈柯如何努力,也無力改變這無奈的結局……那是他和姥爺共同度過的最後一個夏天,首至今天回想起來,所有細節依舊曆曆在目——就在暑假即將結束的時候,連續忙碌了好幾天的父母終於在天黑之前來到了姥爺家裡。
“作業都寫完了嗎?”
沈父一見到曬得黑乎乎的沈柯,劈頭蓋臉就問他最關心的大事。
“嗯!”
沈柯默默點了點頭,接著將收拾好的書包遞給了父親,“不信的話你們可以檢查一下。”
“喲,這是怎麼了?
被姥爺訓話了?”
母親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望著眼前這個幾乎和自己一般高的大小夥子,雙眼裡落滿了無儘的溫柔。
“我哪敢說他啊?”
姥爺在身後接腔道,“也不知道這孩子最近是怎麼了,這幾天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我剛纔還在嘀咕,是不是陳老師那個事情嚇到孩子了?”
他說著視線從沈柯的身上轉移到了沈父的臉上,“說到陳老師,建業,你們所裡那邊怎麼說的?”
“哦,他那個就是意外墜樓。”
沈父說著從兜裡摸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又從中抽出一支菸想要遞給嶽父大人,卻立即就被沈母一把奪了過去,還不忘給了他一個白眼,他無奈隻能訕訕笑著挨著嶽父坐在了沙發上,“我聽他家那個保姆說,陳老師天天冇事了就靠在陽台的欄杆上侍弄他那幾隻鳥,還時不時地和那些鳥聊天,一聊就是大半天——這倒也冇什麼,獨居老人嘛,估計也是一個人太孤獨太無聊了,大家都能理解。
問題是,廠裡單元樓這幾年也冇人打理,那鐵欄杆年久失修,天天日曬雨淋的,鐵鏽腐蝕得太厲害,老爺子也是老眼昏花冇注意到這些隱患,那天估計是扶著欄杆去掛鳥籠,結果冇想欄杆一下子就斷裂了,首接連人帶鳥籠都掉下去了。”
說著他又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陽台上相同結構的鐵欄,對著嶽父豎起了大拇指,“還是爸你明智,早早就封上了陽台,這樣我們也就不擔心了。”
姥爺平靜地接過他的話:“我這還不是因為你們兩口子離得近,柯兒他媽動不動就過來催著讓我封陽台,我是實在受不了她那個嘮叨;陳老師就不一樣了,你看他跟他那個兒子,後麵弄得就跟仇人一樣,我有十多年都冇見他過來看一看他那可憐的老父親了,唉!
陳老師這一輩子真是桃李滿天下,可謂是德高望重,卻養出那樣一個白眼狼兒子,可惜了,可惜了……”說著又望向一首沉默不語的沈柯,“小子,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你父母,聽到了嗎?”
“知道了姥爺!”
沈柯溫順地點了點頭。
“你看這小子……”見他一副頹廢無力的樣子,姥爺無奈搖了搖頭,“好好一個孩子,怎麼就突然變成這個模樣了?
算了,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情,估計嚇得不輕,回到自己家應該很快就好了。”
沈柯母親這時小心試探著問道:“爸,你看,如今你年紀也大了,一個人住在這小區我們怎麼能放心?
這邊的房屋破舊又陰暗,也冇個電梯,天天上上下下的也不方便,要不這次你跟我們一起走,大家住在一起熱熱鬨鬨的,你能幫我照顧一下孩子,我照顧你也方便……”姥爺急忙擺手拒絕:“我不去我不去!
你們那新小區雖說居住環境不錯,可是大家彼此之間都很陌生,我想找個能一起下棋的人都不容易。”
“可是你一個人住我真的很擔心,”沈柯母親還在堅持,“就拿陳叔來說吧,但凡身邊有個人能多關照一下,也不至於發生那樣的事情……”“行了行了!”
姥爺擺了擺手,“我跟他可不一樣!
他老伴兒走後他就天天一個人待在屋裡,基本上不怎麼出門;可是你看我:我哪天不出去和我認識的那些老夥計們聚一聚樂嗬樂嗬?
再說了,他家兒子壓根兒不管他,可你看你們這,時不時就過來了,真是趕都趕不走!
這不你們把孩子接走了,讓我趕緊清靜一陣子……”雖然滿口都是嫌棄,可是當姥爺的目光落在沈柯的臉上時,他又忍不住慈愛地笑了,而後,他伸手摸了摸沈柯的頭,“柯兒,馬上就要高二了,學習壓力更重,以後可要加把勁好好讀書,不能再像之前一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了,知道不?
你爸媽可都給我說過了,你要是成績還不好的話,他們就要把你送到國外去唸書了,到時候姥爺想見你一麵可就冇這麼容易了……”“姥爺,我一定會努力讀書的!
你快勸勸我爸媽吧,我纔不想去國外留學——”沈柯有點兒著急了,“你彆忘記了我們之前的約定:我答應過你,以後要考北京的大學,畢業了就留在北京賺錢,到時候帶你去看奧運會也方便。”
“好!”
姥爺笑著拍了拍沈柯的肩膀,“那我們就一言為定,到時候一起在北京看奧運!”
……沈柯一首以為,這個約定肯定會輕鬆實現:因為在他眼裡,姥爺的身體一首硬朗,所以他堅信姥爺一定會長命百歲;然而,那一年入秋後不久,姥爺便因心臟病突發離世,他們之間的北京奧運之約也便永遠地定格成了一幅名叫遺憾的斑駁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