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德十八年,江陵國邊境,懷古城。
身著茜素紅甲冑的軍士,手持紅纓長槍,鏗鏘威儀然有序地分立官道兩側,嚴陣以待。
千萬隻火紅的綵球,像燈籠一樣置於官道兩側,遠遠望去,像一條蜿蜒連綿的河流,更像是嫁娶時盛大的十裡紅妝
涼夕叼著一顆狗尾巴草,怡然自得地仰躺在馬背上曬太陽。
三年前,他一腳踏空穿進了這本《破一陣子》小說中,可惜他當時走馬觀花隻看了簡介和第一章劇情。
涼夕今日要迎的是小說中十三歲就能射出定國安邦驚鴻之箭的黑化反派千醉聲。
原文中,千醉聲母國千雨國強敵入侵,江陵國援軍即使趕到,救千雨國於水火。
千雨國主心懷感激,便許諾讓千醉聲的妹妹嫁過來給江弦驚,兩國締結秦晉之好。
反派千醉聲身為庶子,在母國舉步維艱。
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不惜設計妹妹與人珠胎暗結,自己則以質子的身份來到江陵國。
從而韜光養晦、攪弄風雲、運籌帷幄、一步步成為挾天子而令諸侯的亂世梟雄。
涼夕現在的身份就是那個未來的炮灰天子江弦驚。
千雨國最是古板守舊,自古將男人的尊嚴看得比命還重。
江弦驚故意搞出這十裡紅妝迎親的陣仗,就是要折辱千醉聲,給他個震懾。
直到黃昏的晚霞給這片火紅鍍上了模糊的金邊。遠處才緩緩駛來一隊車馬,侍者環佩叮噹,燦然奪目。
“王爺,來了,來了!”右相獨子雷毿,滿眼驚喜地望著江弦驚。
馬車越來越近,江弦驚微微眯起眼睛瞄準最遠的一對綵球。
利箭破空而出“啪”地一聲,跌落在二人腳邊。
江弦驚和雷毿麵麵相覷。
雷毿斜眼給身旁的副將使了個眼色,副將心領神會,拉弓上弦一氣嗬成,百米之外的一對綵球應聲爆裂,絢爛的綵帶迎風飄落,在夕陽中流斑斕撩人。
江弦驚負手而立,毫不臉紅。
利箭為引,將士們得令,萬弩齊發,兩旁綵球爭相爆裂開來,聲勢浩大響徹雲霄,官道上火樹銀花,綵帶翻飛,好不熱鬨。
然而,江弦驚這廂搞得如此聲勢浩大,百米開外的迎麵而來的車馬卻並冇有任何異動。
車隊穩穩前行,就連帷幔上垂下的銀鈴也絲毫不曾慌亂。
江弦驚施施然下馬,理了理大氅,非常騷包地鑽進了掛滿紅紗帳馬車中。
車馬越來越近,江弦驚這纔看清,親王鑾駕奢華異常,棱角皆鑲嵌著黃金。
更妙的是馬車通身雪白,透光不透視,竟然是用整塊玲瓏剔透的漢白玉雕刻而成。
隨行侍者皆錦緞華服,富貴從容,一眼望不到儘頭。
“奶奶個娘欸,”雷毿從侍從手中接過比碗口還大的琉璃鏡舉在麵前。
江弦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親王鑾駕,雖然也是八馬紅木車廂,但在葉裡的車駕麵前,還是顯得太過寒酸。
尤其是這大紅的紗帳,真是傻氣逼人。
千醉聲的車駕緩緩停於紅紗帳前,江弦驚對雷毿使了個眼色,雷毿上前行禮。
馬車內伸出一隻胖乎乎的小手。
雷毿忙將拜帖送上。
小案上檀香嫋嫋,平放著那張拜帖,一隻蒼白勁瘦的手接過茶盞,緩緩送至唇畔:“什麼時辰了?”
小手比劃著時間。
漫天霞光穿透車廂,千醉聲緩緩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間虛虛把玩著一顆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翠玉琉璃珠。
他輕輕歎了口氣:“起風了!”
光影交錯間,齏粉簌簌而下。
江弦驚卻覺得不對,至於哪裡不對他一時也想不起來。
忽然,隻見對麵千醉聲的鸞駕緩緩落地,軍將侍從們從容不迫地拿出木製的擋板圍成一圈。
江弦驚暗叫一聲“不妙”就隻見狂風大作,漫天黃沙席捲而來,將士們東倒西歪,十裡紅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狂風捲得連渣也不剩。
江弦驚灰頭土臉,被受驚的馬連帶著孤零零的紅木車框一起掀翻在地。
千醉聲的鸞駕紋絲不動,他的軍將侍從將擋板收好,一個個精神抖擻站在江弦驚麵前。
江弦驚才終於意識到是哪裡不對,亦或者千醉聲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護送千醉聲的首領魏素,是千雨國禦史大夫魏蒼的獨子,乃將門之後。
當年千雨國國破之時,魏蒼鏖戰數月,寧死不降,虎夫焉能生犬子?
這樣寧折不彎之人,即使鞠躬儘瘁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家主子受如此奇恥大辱。
然而,魏素在看到十裡紅妝的時候,眼睛裡冇有任何屈辱和憤恨,平靜中甚至還帶著那麼一絲嘲弄和玩味。
就連同行的侍女使者,麵色皆波瀾不驚。
江弦驚後知後覺,千醉聲明知他等在這裡,卻非要黃昏日落時候纔出現。
答案隻有一個,他算準了今日有狂風暴?
江弦驚整個人匍匐在地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雷毿“呸呸”幾口,吐掉嘴裡的黃沙,將江弦驚從地上攙起來。
魏素則一臉漠然地看著被風沙吹得麵目全非的渡親王,既冇有上前攙扶,也冇有出言奚落。
千醉聲的鸞駕更是連帷幔都不曾掀開半分。
雷毿心驚肉跳地看了一眼江弦驚,才上前對千醉聲的鸞駕前朗聲道:“末將乃江陵國渡親王近侍雷毿,車內可是千雨國裡小王爺?”
片刻後,車廂裡竟然冒出了一顆圓滾滾毛茸茸的大腦袋。大腦袋一聲不吭,竟然是個啞巴。
魏素心中一跳,這一路走來,他親自跟著這車,並未見車內有活物滋擾。他自認武藝精湛,此刻也不覺有些驚異。
驚駭的不止是魏素,遠處的江弦驚也詫異不已,他很清楚車廂內至少有主仆二人,然而他屏氣凝神,使出渾身解數卻也隻探查到一人的氣息。
隻有雷毿這個傻子什麼也不知,他清了清嗓子:“裡小王爺,江陵國渡親王來迎,請王爺移駕一敘。”
大腦袋又一次探出頭,對雷毿做了一個惡狠狠的鬼臉。
“駑一,不得無禮。”
車內響起一個清淺的聲音,緊接著帷幔輕晃,千醉聲扶簾而出。
他未及弱冠,長髮堪堪披散一半,潑墨流瀉而下,錦緞白袍,清俊飄逸,說不出的風流儒雅。
纖塵不染的大氅,在領口處偎著一圈雪白狐裘,將他的臉色襯托的蒼白又蕭索,隻一雙如秋水般的眼睛,清亮如深潭。
“這人?”
江弦驚一時間隻感歎自己讀書太少,想不出什麼精彩絕豔的辭藻來修飾千醉聲的相貌。
怔愣間,千醉聲已然在車前站定,雙手交疊置於胸前,微微頷首:“渡親王。”
狂風裹挾著飛雪和沙礫,如鈍刀刮過麵頰,江弦驚卻覺得不過弱柳扶風,竟然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錯覺。
江弦驚顧不上自己如喪家之犬一般的儀態,慌忙還禮:“裡親王客氣!”
對麵的千醉聲,同樣也在打量著江弦驚。
此人雖狼狽不堪,但清雅端莊,薄唇微揚,舉手投足率性灑脫。清澈的瞳孔裡盪漾著流轉的星河。
千醉聲淡淡一笑,露出了左右兩顆潔白的虎牙。
江弦驚心尖一顫,這該死的撲街作者,也冇提過梟雄會長虎牙啊!
江弦驚那誇張的紅紗帳徹底報廢了,他隻好跟軍將們騎馬。
這天,駑一撅著嘴不耐煩地對江弦驚拱手,請他上車。
江弦驚慌忙擺手:“不用,不用,本王喜歡看風……”
“景”字還冇有出口,一道狂風襲來,風景便灌了江弦驚一嘴黃沙。
“渡親王莫非是嫌棄我這車駕簡陋?” 千醉聲聲音裡帶了點江南的呢儂軟語,“要不就是還在怪風暴時我冇能第一時間下車見禮?”
江弦驚心神一軟,早將那一點尷尬忘到九霄雲外:“這……這是哪裡話?”
江弦驚恭敬不如從命,屁顛屁顛坐上了葉裡那金貴誇張的親王鸞駕。
馬車珠簾晃動,小案上點著檀香,江弦驚半眯著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榻上蹙眉酣睡之人。
這都過去好幾天了,江弦驚卻還冇從梟雄的虎牙中回過神來。
他搜腸刮肚半晌,對於梟雄的認知也隻止步於大馬金刀,奸詐多疑的曹操,實在想象不出來,這樣乖巧孱弱的虎牙美人燈,會挾天子而令諸侯。
如果真是那樣,那也肯定是天子和諸侯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