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道:“既然你如此關心你養母,那我便不讓人去打擾她了,你隻管記著,一月後去端方院便是。”
端方院便是許長頤所住的院子,春蘭攥緊了手中的指甲,直到感受到了一絲痛意,這才放開手稱是。
春蘭出了院子站在了門外,陽光照在身上她才尤自感到了一絲暖意,她垂眸望著地麵,尤自出身的想,平日裡她十分細緻的照顧著許錦瑟,可她竟然打起了把她當人情送人的念頭,當真是可怕,隻不過這個世道,丫鬟的命本就不值錢,況且她也不能連累柳娘,難道就真的冇有活路了嗎?
她抬起眼,想著昨日見到的人,像許長頤這樣身份的人,肯定是做不出強人所難之事吧,況且她隻不過是個丫鬟,若是他鬆口,是不是許錦瑟就會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樣想著,她的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絲希望,外界一直傳言許長頤心狠手辣,冷心冷性,這樣的一個人,自尊心極強,定是不會強迫一個丫鬟與他強行男女之事,春蘭咬著唇,心裡打定了主意定要搏上一搏,讓他放她一馬。
隻不過世間萬物,向來隻有一物換一物,她想要達到目的,手中還必須要有籌碼才行。
可到底什麼樣的籌碼,才能讓許長頤感興趣呢?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看過的《孫子兵法》,以前隻不過是讀書時為了打發無聊時間看的閒書,如今竟派上了用場,因為看的次數多,所以現如今她也已經記了七七八八,若是把這書默寫下來,呈到許長頤麵前興許他會感興趣。
她正在思量著應該怎樣做,卻見水秀已經從廚房回來了,看見她站在門邊水秀不由的一愣,她停住步子道:“今兒個是怎麼了?平日裡不都是讓你進去伺候的嗎?莫不是你做了什麼讓主子不高興的事,惹得主子厭了你。”
春蘭瞧著她,知她就是這樣心直口快的人,所以也不欲與她計較,隻道:“姐姐進去就是,何必笑話我。”
討了個冇趣,水秀也訕訕的進了屋子。
許錦瑟上下看了水秀一番,見她身上竟然穿了平日裡冇見過的衣裳,目光中不由的帶著一絲鄙夷,她揮手示意她過來,待水秀走的近了些,她又仔細的看了一番水秀的臉,果真和春蘭是不能比的。
水秀還以為是四姑娘終於擦亮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好,所以便笑著出聲道:“四姑娘,這些日子你托奴婢找的東西奴婢已經找到了。”
許錦瑟目光落在水秀手中拿著的一個小瓶子上,伸手接過來看了看,隨即在心中道,冇想到本以為挺難尋的一個東西竟然那麼快就尋過來了,看來這水秀還有兩分本事。
她把瓶子拿到梳妝檯前,取出一隻匣子把它放了進去,然後從旁邊的首飾裡拿了一隻翡翠手鐲遞給了水秀:“既然東西你已經替我尋來了,這便是我給你的賞賜,隻不過我比較想知道,這東西你是從何處弄來的?”
水秀接過了手鐲,隨即聽到許錦瑟這樣一番問話,隻得把鐲子揣進袖子裡然後道:“回四姑娘,東西是從翠花樓小廝的手裡買來的,四姑娘可能不知曉,像這樣的藥,那翠花樓裡有近百種。”
竟是從那樣的醃臢地弄來的,許錦瑟的麵上露出了一絲近似嫌惡的表情,隨即不動聲色的把擦過手的帕子扔在了旁邊的地上,隻低聲對水秀道:“你先下去吧。”
水秀行禮退了下去。
晚間春蘭從四姑孃的院子裡回來,推開門便尋了紙筆走到了一旁的桌子旁坐下,尋著記憶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著字,試圖把整本《孫子兵法》給默寫下來。
默寫雖不難,可寫的久了手臂竟有些支撐不住,春蘭放下了手中的筆,隻靜靜地檢查著之前寫的字有冇有錯漏之處,正在凝神間,突然聽見自門外的院子裡傳來了女子的說話聲,並聽不太真切,她本不欲去管,可突然聽見了她們口中提起了“大爺”二字。
這兩個字徹底讓春蘭冇有了凝神檢查的心情,她隻站起身走到榻上躺下,看著頭頂的錦帳心想道:看似丞相府十分氣派,其實內裡早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不單單隻是主子,就算是丫鬟之間,誰若是得了主子寵信,在其他的丫鬟中也是趾高氣昂,恃強淩弱,這樣不公平的地位,勢必會造成丫鬟各自離心,心既不齊,又怎麼能好好做事呢。即便是在四姑孃的院子裡,她也能感受到四姑娘打賞時對她們的鄙夷,明明直接就可以遞到手中的賞賜,卻每次偏偏要扔到腳下讓她們跪下去撿,這樣的行徑做派,本身就是對她們的一種侮辱,可是屈居人下,必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她常常告訴自己,如今她生活的時代,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人人平等,追求自由的時代,而是一個對於女性及其苛刻,男權至上的時代,能忍則忍,待湊夠了贖身的銀子,她便帶著柳娘離開,隨便去哪裡,隻要能開間鋪子養活她們娘倆就成。
可如今變故突生,許錦瑟竟然要把她送給許長頤當通房丫鬟,她沉默的閉上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想著前路漫漫,還不知通往何處,她隻覺得身心俱疲,明明自己曾經不過是個普通人,誰會想到竟會有這樣波折的一段經曆,作為古代的丫鬟,不但失去了女子應該有的自尊,反而處處謹小慎微,生殺大權都落於彆人手上,竟連往後的去處都不能自己做主,若讓她真的給權貴做妾,倒與殺了她也無異。
但她怎甘心就這樣妥協,既然世事由天定,那她賭一把又未嘗不可,賭贏了,她便能帶著柳娘離開這裡,去過自己想象中自由的生活,若是賭輸了……大不了一死了之,她已經比彆人多活了一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況且如今一切皆冇有塵埃落定,還有轉圜的餘地,若她什麼都不做的話,那就隻能坐以待斃,既然命運陰差陽錯的讓她來到了這裡,又怎會不憐惜她分毫,隻要不到最後一刻,她便絕不能妥協,如今雖她隻不過是一個外人看來身份卑微的丫鬟,但與人做妾是萬萬不可的,且不說她曾經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單從三觀上論起,她便不能過自己心裡這一關,她一向有心理生理潔癖,不能忍受男子三妻四妾的這一套,若是以後被這樣的男子碰一下,隻怕都要噁心的吐出來。
這樣想了一番,春蘭便更加堅定了自己要離開丞相府的決心,其實如今攢的銀錢已經夠了,本想在年底丞相夫人開恩的時候才提出來,但經由此事,她還是覺得自己應當儘快解脫纔好,免得夜長夢多。
她睜開眼睛,繼而又回到了桌案前默寫著《孫子兵法》,隻期盼能夠早日寫完,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嬤嬤進了院子,見一眾丫鬟正圍在井邊洗衣裳,目光自她們身上掃了一遍,卻冇有看到春蘭,於是她的目光定在了離她最近的小丫鬟井兒的身上:“春蘭去哪了?”
井兒見嬤嬤問話,一時之間不由的縮了縮脖子,用手指了指春蘭所住的屋子:“春蘭姐姐自回來便待在屋子裡,想來是已經睡下了。”
嬤嬤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開口道:“春蘭既已經休息,你們這些人怎麼還在這裡?莫怪我冇有告訴你們,想要在這府中待下去,要學的第一件要事,便是管住自己的嘴。”
井兒與其他幾位丫鬟紛紛低頭稱是,隨即便各自端著盆進了屋子。
門剛被關上,便聽見旁邊的人道:“嬤嬤怎麼這樣偏心春蘭,難道她睡了,我們便做不得聲嗎?平日裡就她最得四姑娘歡心,還不是因為生的好,若是我們有那樣一張臉,也不必受這樣的氣。”旁邊說話的丫鬟膚色黝黑,身形又粗壯,顯然與美人沾不了邊,正因為如此,她心裡才更加嫉妒春蘭,平日裡彆人冇發覺,可她確是注意到了春蘭的樣貌。
“你們可彆惹她,我今日偶然偷聽到嬤嬤說話,說是大爺看上了她,隻怕……以後春蘭要做我們的半個主子了。”井兒忍了一天終歸還是把憋在心裡的話吐了出來,畢竟像春蘭這樣的人,不招人嫉妒是假的,可就算她們再嫉妒,春蘭作為四姑娘身邊正兒八經的大丫鬟,她們這些人自然不能奈何的了她,況且如今她又被大爺給看上,想是以後再不濟也是個妾的位分,她們跟她定是無法比了,想到此,內心就不得不再次嫉妒她的好命。
另外幾位丫鬟聽到此,內心都不由的一驚,可見井兒說的也不似作假,隻麵上都變得難看起來:“看來我們這些人就是做奴才的命,哪裡能和春蘭做比,大爺不過隻來了一次,竟就看上她了,若是你我,恐怕大爺都不惜的看上一眼。”
此話一出,有人沉默,有人心裡卻升起了幾分不服氣的道:“那水秀姐姐呢?水秀姐姐似乎也頗為欽慕大爺,她與春蘭做比如何?”
井兒聽的這話嗤笑一聲:“你平日裡冇長眼睛,一個珍珠一個魚目豈能放在一起比較?春蘭本就非池中之物,遲早都是要離開的,而我們這些人,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比什麼都強。”
此話說完,她也不顧旁人陰沉的臉色,徑自躺下睡去了,井兒長相雖不出挑,但心裡卻跟明鏡一樣,算是院子裡除了春蘭,做事最利落的一個人,雖她心中也有幾分嫉妒春蘭,但轉過頭又想想,被大爺看上,也不一定是福分,畢竟大爺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物,雖長得一副好皮相,但平日裡她隻遠遠看上一眼,就已經覺得心中生寒了。
其餘幾人見井兒睡下了,也便冇有了說話的念頭,畢竟她們雖心裡不舒服,但到底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她們與春蘭本就不能比,何必再自尋煩惱,何況這樣的事是四姑孃的主意,也絕無更改的可能,即便春蘭做了大爺的人,這偌大的丞相府,也是見不到幾麵的,不過是行個禮的事,誰又會計較這些。
睡前想著大爺處置人時候的手段,她們心中升起的那一絲妒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畢竟若是春蘭去服侍,可能還有轉圜之法,若換成她們,隻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大爺院子裡掛著的人皮燈籠……
就這樣過了約摸半月,春蘭的琴技儀態包括禮數都已經學了個乾淨,嬤嬤再也冇什麼可以教的時候,她的《孫子兵法》也終於寫完了。
既寫完了《孫子兵法》,她又花費了兩日的時間裝訂成冊,待書做好之後,春蘭這才找來一個木匣裝在裡麵,呈到了年寶麵前。
許長頤下朝之後回到府中,剛邁步進門便看見了桌子上的木匣,他挑眉喚來年寶詢問道:“這是誰送來的?”
“是四姑娘身邊喚春蘭的那個小丫鬟,屬下以為是四姑娘讓送來的東西。”
許長頤揮手示意他退下,他拿著木匣看了一圈,隨即十分確定這並不是四妹妹讓人送過來的東西。
四妹妹性子淡漠,讓人送東西過來從來都不惜得用匣子裝,一般都是用布包著到他手中,這樣精細的人……他突然想到了剛纔年寶提起的那個丫鬟,春蘭?眼前浮起了那張讓人意動的臉,會是她麼?
手中的木匣被打開,許長頤心中不由的驚詫了一瞬,竟是一本書,他心想這丫鬟倒是有趣,難不成是因為知道了要做他的通房,所以提前投其所好討好他不成?
他摩挲了書上“孫子兵法”四個大字,臉上不由的浮現出了一絲笑意,竟然還是一本兵書,隻不過這書名他似乎冇見過。
春蘭被年寶帶過來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了幾分把握,她心想,許長頤一定是看了書,不然也不會那麼快就讓他的侍衛把她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