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來勢洶洶,狠狠戳朱祁鈺脊梁骨。
而且,他稱朱祁鈺為皇帝,自稱孤,這是逾舉,若平時文官早把他噴死了,他王位都未必保得住。
但此刻,文官心裡樂開了花,能治皇帝的人終於來了,天下又要回到正軌上去了,高穀雖然死了,皇帝必須為自己的過錯負責,為高穀下罪己詔,給高穀一個身後名,讓他流芳百世。
而這份罪己詔,就是捆綁朱祁鈺的鎖鏈,襄王就是鎖頭,這天下終究還是吾等文官的天下。
朱祁鈺卻抓住了漏洞,厲聲道:“皇叔說朕德不配位,朕承認!”
“朕為帝八年,不能率軍橫掃漠北,為三十萬忠骨收殮屍身,三十萬忠魂回不了家鄉,是朕之錯也!”
“朕為帝八年,荊襄流民遍地,年年造反,屢次鎮壓無果,導致湖廣膏腴之土變成不毛之地,是朕為政舉措失敗!”
“朕為帝八年,一場小病,就使得眾叛親離,天下動盪,刀被架到脖子上,是朕德不配位!”
“皇叔乃有德之人,朕想請問皇叔,有何教朕?”
襄王皺眉,皇帝在歪樓,這是詭辯之法。
剛要反駁,孫太後卻拚命給他使眼色,若較起真兒來,天都亮了也辦不成大事。如今朱祁鈺勢單力孤,正是做大事的好時機,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皇帝倒有詭辯之才。”
襄王冷笑:“孤是你親叔叔,說的是天家親情……”
他話冇說完,就被朱祁鈺打斷:“皇叔,這是大朝會,不是敘論親情之地!皇叔數落朕之罪無數條,罵朕是桀紂之君,出於敬愛皇叔,朕一言不發,但現在,朕也有一言請問皇叔?”
“說!”襄王神情怡然。
“朕是天子,還是皇叔是天子?”朱祁鈺冷幽幽地看著他,真給你臉了,忘了什麼身份了!
襄王察覺不妙:“皇帝自是天子。”
“那皇叔是什麼?”
朱祁鈺自問自答:“是藩王!”
“藩王跑到大朝會上,管天子叫皇帝,自稱孤!”
“怎麼?皇叔要當皇帝老子嗎?”
“句句罵朕是暴君!”
“什麼時候,藩王也能參政了?哪條律法寫了?”
“你是當膩了藩王,想當皇帝了是不是?還是想學漢王朱高煦,造朕這個侄子的反!”
“還有!”
“自太祖起,明文律法寫的清清楚楚:藩王無詔不得離開封地!”
“襄王!”
“你拿的是誰的詔書!居然未經朕批,私自離開封地,潛藏入京!行跡鬼祟,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是當皇帝來了嗎?”
句句殺人,字字誅心!
襄王臉色狂變,一陣氣苦,暗罵自己嘴巴欠兒,說這麼多廢話乾什麼,直接廢立皇帝即可。
“朕以為,襄王是三辭皇帝位的賢王,乃宗室之長,朕之親叔,是以處處忍讓,以天子之尊稱你為叔,低三下四,受儘屈辱。”
“卻不想賢王不過是你偽裝出來的!實則窩藏私心,試圖染指皇帝位!”
“襄王果真心機陰沉啊,皇祖母被你矇蔽,皇太後被你欺騙,連朕也視你為長輩,卻不想你纔是真的豺狼啊!”
“天下人都被你騙了!你根本不是賢王,而是豺狼!”
“你不該被封為襄王,而是該封你為狼王!”
“漢王朱高煦,遠不如你!”
襄王臉色大變,想要開口解釋,關鍵朱祁鈺太狠了,把他比作漢王朱高煦,他三辭帝位的美名就全毀了,朱祁鈺是要破了他的金身啊!其心之毒,無人可及!
“閉嘴!”
“如此狼子野心之叔,也配朕叫你為叔?”
“朕不想和豺狼說話!”
朱祁鈺厲喝:“王文!你來告訴他!藩王無詔離開封地,是什麼罪?”
王文人還跪著,隻能拱手行禮:“回陛下,藩王無詔離開封地,輕則重責,重則貶為庶人。”
襄王臉色急變,方纔威風凜凜的氣勢,蕩然無存,像個小醜一樣向孫太後求助。
“王太保,此乃天傢俬事,不可拿朝堂之法生搬硬套。”孫太後苦笑著幫襄王圓場,心裡卻發了瘋。
多好的機會啊,戲都演到這個地步了,就差一哆嗦,你卻中了朱祁鈺的圈套,真是蠢材!不是你三辭帝位,而是你太蠢,當不了這個皇帝!廢物!
“哈哈哈!”
“原來不止藩王參政。”
“皇太後也不甘寂寞,在大朝會上和閣臣交鋒,視朕這個皇帝於無物!視祖宗禮法於無物!視朕這大明於無物!”
“王文!你博學多才,告訴朕,婦寺乾政是什麼罪?”
朱祁鈺怪笑。
王文不是內閣首輔,本來輪不到他說話,但陳循裝死去了,高穀被剖了心,他就是最大的了,自然能幫著朱祁鈺說話。
“太祖明文詔書,婦寺乾政,輕則打入冷宮,重則處死!”王文冷幽幽道。
孫太後卻泰然自若,她是皇帝嫡母,子殺母,什麼後果,朱祁鈺不會不明白,嚇唬人罷了。
“唉!”
朱祁鈺一改常態,喟然長歎:“朕之嫡母仁慈,願為朕殺兄,乃女中典範,起居郎,寫上皇太後做的好事。”
孫太後終於變色了,皇帝是讓她遺臭萬年啊!
“嫡母仁慈,兄長寬厚,叔父關心,朕生活在一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裡啊。”
“朕身為天下人的君父,家人觸犯律法隻能徇私,全因朕的家人太愛朕了。”
“什麼祖宗之法,什麼金條玉律,都不重要,還是朕的家人最重要。”
“罷了,不罰了。”
“朕累了,回宮了。”
朱祁鈺垂頭喪氣,說完這些,又補一句:“起居郎,把朕今日所說所為,一字不落的寫下來,朕的實錄裡,一個字都不能少!”
最後一句話,他語氣森然。
殺人誅心,不過如是!
寫進實錄裡,不止是逼死襄王和孫太後,還要反覆鞭屍,遺臭萬年。
關鍵皇帝真的要走。
勳貴可以看熱鬨,文官不行啊!
他們滿嘴仁義道德,皇帝出了點錯就被噴成狗,現在皇帝要背棄律法親親相隱,明知道是坑也得往裡麵跳啊。
“臣彭時啟奏陛下!”
朱祁鈺心中詫異,彭時是高穀的人,理應是朱祁鎮的人啊?反水了?還是又玩反裝忠那一套?
“朕說,朕乏了,不想管了。”朱祁鈺滿臉睏倦。
“陛下乃天下人之君父,不可因己私而徇法,請陛下重責襄王,請皇太後回後宮,不得乾預朝政,方合日月之規,天地之法!”
彭時話音未落,無數文官跟著高呼。
王文暗惱,被彭時搶了個先,立刻跟進:“臣請陛下貫徹律法,為天下之先。雖天家自有真情在,但我大明以法治國,當以法為先,犯錯必罰,煩請陛下忍痛罰之!”
“臣請陛下罰之!”
文官高呼。
內心實在日狗,本想坐收漁利,結果被皇帝套進圈裡,用文官來殺襄王。
不得不承認,皇帝實在太擅長鑽空子了!
襄王絕對死於話多,非擺架子充長輩,結果被皇帝抓到了小辮子,傻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