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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範廣咬了咬牙,跪下接劍。

於謙依舊麵無表情,彷彿對朱祁鈺充滿了不屑。

群臣沸反盈天,商輅率先跪下,高呼道:“我大明從不因言獲罪,陛下豈能因言論而殺人?

何況於少傅乃我朝社稷重臣,中流砥柱,豈能因一言而獲罪?

還請陛下看在於少傅往日的功勞上,網開一麵,寬恕於少傅!”

文官高聲齊呼,若一定殺於謙,文官會怎麼樣?

“皇爺!”

舒良滿臉著急,京營在於謙手裡啊,太上皇還活著,若他現在就擁立太上皇,陛下又該如何自處?

朱祁鈺這口氣哽在喉嚨裡,出不來!

朕是天子?還是於謙是天子?

朕是皇帝?還是文官是皇帝?

這天下究竟是姓朱,還是姓儒?

宮門被攻破,朕處於危難之間,你們不來!

朕被叛軍的箭頂在喉嚨上,你們姍姍來遲!

朕要處置謀反逆臣,你們處處為其辯護!

朕殺了幾個人便罵朕暴戾!

好,這些都朕都忍了,如今到了分配利益的時候了,朕隻要一點點利益,任命範廣一個團營指揮使,你們居然連這都不答應!

吃苦受累的是朕,結果卻什麼都得不到!

當朕是什麼?玩物嗎?

朕要殺人,你們就跪下求朕寬恕,到底是朕寬恕你們,還是你們寬恕朕啊!

若朕多說一句話,是不是會被廢立?變成戾王?

“哈哈哈!”

“於少傅此言有理啊!”

“於少傅每一次說話,都字字珠璣,發人深省!想當年,朕剛繼位之時,於少傅告訴朕,天位已定,不複有他,勸朕奉迎太上皇回朝,若彼懷詐,吾有辭也!你要說的話呢?朕聽你的!請太上皇回來!朕聽你的,把他榮養在南宮!朕聽你的,改建京營為十團營!”

“朕都聽了你的了!結果呢?太上皇率兵攻破奉先殿,差點要了朕的命!朕聽你的,十團營調不出兵來勤王救駕!朕聽你的,是不是要把皇位讓給太上皇坐啊!”

“朕問你,你的話呢?是幫著太上皇辯解嗎?告訴朕,朕看錯了,造反的不是太上皇,是石亨!石亨已經伏誅,這件事就過去吧!對,朕又聽了!於謙,你告訴朕,朕敢不聽嗎?”

“嗬!現在你又讓朕調郭登、劉安等人入京,朕不調,可以嗎?於謙!你要做曹操不成?”

“範廣!殺了他!朕看誰敢阻攔,攔者死!”

朱祁鈺眸中寒光閃爍,好,你讓朕做傀儡,朕偏不做,大不了朕去死!

範廣持天子劍走下台階,看著如青鬆般挺拔的於謙,眼中閃過不忍,但他是純臣,必須執行皇帝之命。

商輅本不願意出頭,但作為內閣裡的獨苗,隻能咬牙帶頭:“於少傅絕無逾舉之跡,千仞無枝,對陛下忠心不二,求陛下開恩!”

群臣集體叩首開恩,如山呼海嘯,禦史王竑、楊瑄等人高呼求情。甚至連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禮部尚書胡濙都發聲為於謙求情。更可怕的是,連勳貴也站出來為於謙求情,彷彿一瞬間,朱祁鈺眾叛親離,大好局麵徹底崩壞。

舒良也心急如焚:“皇爺息怒啊,於少傅起碼心懷大明,不至於帶兵反叛。若真殺了於少傅,誰來執掌京營?若換個太上皇的人,後果不堪設想……皇爺,奴婢的狗命不值錢,您是先帝親子,大明皇帝,不能用瓷器碰瓦罐啊皇爺。且再忍一時,等奴婢掌控了東廠,皇爺想殺誰,奴婢就為皇爺殺誰,絕不讓皇爺再受委屈!”

朱祁鈺目光陰冷至極,看看,這纔是大明的頂梁柱,朕有冇有無所謂,換了誰當皇帝也無所謂,大明唯獨不能缺了於謙!朱祁鈺攥上拳頭又鬆開,吐出一口濁氣,剛要借坡下驢。

但是,於謙卻慢慢開口,古井無波:“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臣於謙對大明問心無愧,日月可鑒,臣有負先帝聖恩,先走一步,去向先帝請罪!”

說完,他用脖子去撞範廣手裡的劍,坦然去死。

朱祁鈺臉色瞬變。

於謙自戕,一下子就把朱祁鈺放在火上烤了!本來群臣給他搭好梯子,他借坡下驢,皆大歡喜。可於謙非要去死,等於把台階撤了,讓他懸空了。他乃皇帝,若這時自己打自己的臉,以後還有什麼威望統治天下?倘若真讓於謙撞死在天子劍下,天下人誰還服他朱祁鈺?

“於謙!”朱祁鈺眼眸噴火,玩崩了!真玩崩了!於謙若真死了,天下人能噴死他!何況朱祁鎮還活著呢,群臣完全可以奉迎太上皇為帝,廢了他朱祁鈺,彆忘了,他有個致命弱點,冇有兒子!

他和曆史上朱祁鎮的情況截然相反,朱祁鎮打破宮門先弄死了他,然後名正言順複辟登基,先帝隻有兩個兒子,朱祁鈺死了,就剩朱祁鎮一根獨苗,不是他登基還能有誰?而且他子嗣豐沛,不用擔心繼承人的問題,又當過皇帝,群臣捏著鼻子也就認了。

可他朱祁鈺不行啊!他身體不好,還冇兒子;太上皇又活著,兒子那麼多;他想掙脫牢籠當人,可太上皇願意當傀儡,簡直和群臣一拍即合,若於謙真死了,他目前所有優勢傾覆。

“少傅啊!你怎可離朕而去呢?”朱祁鈺崩潰大哭,從龍椅上踉蹌下來,跑到於謙麵前!

幸好,範廣錯開了劍鋒,冇傷到於謙,於謙還想再撞,卻被衝下來的朱祁鈺一把抱住,朱祁鈺淚如雨下:

“少傅啊!你不能嚇唬朕啊!你難道忘了,朕那時還是郕王,瓦剌大軍圍困北京城,是朕與你挺身而出,救了這社稷;”

“也是你,迎立朕,支援朕,朕與你君臣相宜,多年來配合默契,你怎麼能因為朕一時之怒就想不開,難道你想陷朕於不義?”

“少傅啊,看看你的白髮,再看看朕的白髮,我們兩個人互相扶持多年,相偕同行,情深義重,朕可以失去任何人,唯獨不能失去你啊!朕,朕……”

朱祁鈺泣不成聲,心裡膩味。

皇帝的顏麵全冇了,堂堂皇帝像個娘們一樣哭泣,向臣子低頭道歉認錯,當朕是曹芳嗎?

朕算什麼皇帝,被天下臣民恥笑的皇帝!

若太祖在世,肯定一巴掌打死朕,罵朕是廢物!

朕明白了,你於謙的心裡隻有自己的名聲,生死在你眼裡什麼都不是

朕在你眼裡也可有可無,世間一切在你眼中都是虛幻。

你重視的隻有自己的名聲!

自己的身前身後名,朕明白了!

見於謙無礙,所有人的心放進了肚子,也有人滿臉遺憾,於謙神情略微波動:“陛下切莫失了人君之禮!”

朱祁鈺慢慢站起來,擦乾眼淚,環顧眾人,朗聲道:“少傅乃朕之肱骨,社稷之頂梁柱,朕得少傅輔佐,猶如太祖得中山王,太常卿,擬旨,於謙中剛正直,胸襟坦白,千仞無枝,國之棟梁,先有保衛北京之大功,又有救駕之潑天之功,賜爵錢塘伯,賜鐵券、誥命,子孫世襲,與國同休。”

於謙猛地瞪大眼睛!

皇帝不是感謝他,而是報複他啊!

他是文官啊,清流文官,從小讀聖賢書,以讀書人自傲,可皇帝偏偏要讓他做勳貴,和那些他平素瞧不起的傢夥站到一條戰線上去,比殺了他都難受!

而且,他背後是天下讀書人,豈能背叛自己階級?

讓他成為勳貴,徹底割裂和文官的關係!

讓勳貴和文官狗咬狗,他坐在中間受夾板氣,皇帝這招太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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