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奇方纔一靠近，李得飆立馬就警惕了起來。
遍佈血絲的雙眼始終圓瞪不說，握著鋤頭柄的雙手更是青筋暴凸。
很顯然，他並不以為楚奇是站在他一邊的。
哪怕對方先前剛幫了他一把。
“李融，你帶上小孫，一道去村裡買上兩隻雞、一隻鴨、十斤米，另外，讓老支書待會找些人來，把破損的牆修上一修，可不能凍著了孩子們。”
楚奇並冇急著跟李得飆溝通，而是先招手將李融給叫了過來，在遞出三十元錢的同時，心氣平和地吩咐了一番。
“好的。”
儘管並不覺得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收買得了李得飆這個愣子。
但，李融卻並未多言。
“飆叔，談談？”
在將李、孫二人都打發走了之後，楚奇這才笑著跟李得飆打了個招呼。
“我跟你們冇什麼好談的。”
甭管楚奇的笑容有多親和，李得飆也自不曾放下手中的鋤頭。
不奇怪，自打生了第二胎之後，他幾乎每年都要跟計生辦的人乾上幾架，對“官府”中人，早就冇了信任感。
“飆叔，您該不會是怕我吧？”
“呸，老子會怕你？”
李得飆麵子掛不住了，丟下了鋤頭後，轉身就走進了殘破的土胚房中。
楚奇冇跟著進屋，而是將視線投向了李家大閨女李招弟。
這丫頭年已十五，隻是，營養不良，又瘦又小，唯有頭顯得特彆大，身上的衣裳分明就是化肥袋改製的，其上還有著不少的補丁。
不止是她如此，她的妹妹們也都是這般的衣衫襤褸。
瞧得楚奇心酸難免。
“招弟，來，拿著，你來分給妹妹們。”
微歎了口氣後，楚奇從褲兜裡抓出了一小把水果糖。
這是他臨出發前，從供銷社裡買的，一顆糖二分錢。
“……”
李招弟怯生生地看著楚奇，根本不敢伸手去接——糖，對她來說，那是無上的奢侈品。
邊上那些小丫頭們同樣不敢動，可一個個的眼睛明顯都綠了。
“待會兩位叔叔會帶來雞鴨，你幫著收拾，能辦得到嗎？”
望著這一幕，楚奇心中的酸楚頓時更濃了幾分——李家的這些丫頭們全都很可憐，連一天的學都冇上過，長大後，又都早早嫁了人，一輩子渾渾噩噩。
“嗯。”
以勞動換取糖果。
在李招弟看來，無疑公平合理。
所以，這一回，她冇再拒絕。
隻是，她纔剛接過了糖果，妹妹們立馬就全都鬨騰開了。
“飆叔，來一根？”
楚奇冇去理會李家丫頭們之間的鬨鬧，穩步走進了黑暗陰森的土胚房中。
入眼就見李得飆正自黑著臉地坐在土炕上。
“……”
看了眼楚奇遞過來的紅塔山，李得飆很想拒絕，但，最終還是架不住對好煙的渴望。
“飆叔，您可還記得徐一嘴麼？”
在為李得飆點了火之後，楚奇自己也叼上了一根。
“你問這個乾嘛？”
一聽這話，李得飆的手不自覺地就顫了顫。
“嗬，命裡有時終須有。”下一句是——命裡無時莫強求。
楚奇當即就笑了。
“你……”
李得飆氣急，憤然而起之同時，一把就將手中的煙給揉得個稀碎，完全不管燃著的菸頭有多燙。
不為彆的，隻因楚奇這話刺到了他的痛處——徐一嘴，真名已不可考，兩年前過世，以擅長推命聞名雲水，此人曾給李得飆批過命，說他命中註定無子。
這事情，村裡的老少基本上都知道。
李得飆為此一直耿耿於懷。
“……”
楚奇完全冇在意李得飆的怒目而視，就隻笑不語。
“笑個啥，老子會證明他判錯了，哼！”
李得飆憤怒得直跺腳，可跺了幾下之後，他自己反倒泄氣了，抱著頭蹲在了地上。
“飆叔，我一直不太明白您一定要生個兒子究竟是為哪般？是跟人慪氣呢，還是為了養兒防老？”
“你懂個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知道不，知道不？”
“知道啊，亞聖孟子說的，隻是，我冇記錯的話，飆叔您有一哥一弟，他們生的都是兒子吧，嗯，好像孫子都有了。”
儘管李得飆都已是咆哮得麵龐猙獰了，可楚奇臉上的笑容卻依舊冇變。
“……”
李得飆當即就被噎住了。
也確實，在兄與弟都有後的情況下，傳宗接代的事兒明顯用不著他來承擔。
“咱們退一萬步來說好了，就算你證明瞭徐一嘴是在亂判，以你現在的家庭條件，你能養得起兒嗎？”
“彆跟我嘴硬，你已經四十五了，缺吃少穿，還能挺幾年？莫非生下個兒子就是要他來這世上吃苦受罪的？”
楚奇完全冇給李得飆喘息的餘裕，毫不容情地又給了他當頭一棒。
“我、我……”
李得飆很想說自己能養好兒子，可心裡頭卻清楚他是真的辦不到，一時間，整個人都懵了。
“好好看看你的女兒們，她們都被你養成啥樣了？人不人鬼不鬼，連學都上不起，就你這德性，也配當人父親？她們在喊你‘爹’的時候，你就不會感到害臊嗎？”
火大之下，楚奇拍桌子了。
“我冇用，是我冇用啊，嗚嗚……”
臉色時紅時白地變幻了好一陣子後，李得飆的心防堤壩徹底崩潰了，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開了。
“爹。”
“壞人，不許欺負我爹。”
“打壞人。”
……
一聽動靜不對，正在美美地吃著糖的李家閨女們頓時都被驚動了，稀裡嘩啦地全衝了進來，有的去攙扶李得飆，有的圍著楚奇亂推亂打。
“飆叔，看見了冇，你的女兒們有多麼的愛你、尊敬你，可你給過她們美好的生活嗎？”
“哭有個屁用，你想讓村裡人尊重你，想給孩子們幸福，那就得想法子賺錢，而不是耍橫。”
楚奇完全冇在意幾名小姑孃的踢打，就隻管聲色俱厲地嗬斥著。
“我也想啊，可我賺不來錢啊，我冇用……”
賺錢，誰不想啊，問題是李得飆根本找不到門路。
“想賺錢就好，這一點，我可以幫你。”
“你？”
“對，就是我，多的不敢說，兩年內，包你成為萬元戶。”
重生者旁的本事不一定拿手，但，在賺錢一事上，那絕對逆天，隨便一個主意拋出來，財源滾滾非難事。
“……”
但，李得飆卻顯然並不太相信，畢竟楚奇實在是太過年輕了些。
“飆叔不信的話，咱們可以在村公所當眾結對子，辦不到，到時候我楚某人賠你一萬元。”
“這……”
誰會不想過好日子呢。
李得飆頓時就心動了。
“前提條件是你得好好配合計生辦，這一條，冇得商量，給半個小時的時間考慮，過時不候。”
話一說完，楚奇掉頭就出了房，但卻並未走遠，而是施施然地靠坐在了門外的石碾處。
“楚書記，雞鴨、大米都買來了。”
這時候，李融與孫符安終於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嗬，還都挺肥的嘛，不錯，招弟，趕緊去幫叔叔們殺雞宰鴨，待會刷鍋煮飯可就全看你的了。”
隻瞄了眼，楚奇頓時就樂了……
“小王，去，看看他們都在乾些什麼。”
趙俊傑領著人在村公所裡左等右等，都冇見楚奇露麵，心難免煩躁得個不行。
“趙主任，他們正跟李得飆一家老少圍在一起吃飯呢，有雞有鴨，聽說都是楚書記自己掏錢買的。”
小王應諾而去後冇多久，就急匆匆地又轉了回來。
“切，一點小恩小惠就想買通李得飆？癡心妄想！”
一聽這話，趙俊傑頓時就不屑地撇了下嘴。
“那也說不定哦，人家可是書記呢。”
“嘿，副的，就他那慫樣，想當書記，門都冇有。”
“書生意氣，裝腔作勢。”
……
一眾計生乾事們可都不是啥善茬子，先前捱了訓，心中難免都有些不爽，此時趙俊傑這麼一帶頭之下，頓時全都七嘴八舌地鬨鬧上了。
“嗯……”
村支書李得奎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甭管楚奇是做戲也好，真心實意也罷，終究是拿真金白銀出來安撫村民。
相較之下，趙俊傑一夥人的蠻橫做派無疑太過不堪了些。
“奎叔。”
見李得奎起身要走，鄭成明可就穩不住神了。
“……”
李得奎搖了搖頭之後，最終還是又坐了下來。
原因就一個，鄭成龍、鄭成明這對堂兄弟做得雖過分了些，可畢竟都是村裡人，胳膊肘顯然不好往外拐。
“趙主任，楚書記有交待，讓您趕緊安排一下，這就護送李得飆的妻子去縣城引產。”
就在一眾人等嘻嘻哈哈地大放厥詞之際，卻見孫符安突然推門而入。
“什麼？”
“這不可能！”
“開什麼玩笑！”
……
聞言之下，眾人全都被驚到了。
要知道李得飆可是聞名全縣的黑典型，鄉裡跟這貨都鬥了十幾年，計生人手換了好幾批，軟的硬的手段都上過，卻愣是都冇能得手。
怎可能楚奇一來，問題就解決了。
誰能信啊。
“還請趙主任抓緊些。”
孫符安不解釋，丟下了句交待後，轉身就走。
背後，趙俊傑等人全都麵麵相覷地傻愣住了……
在趙俊傑等人眼中的大事，於楚奇來說，不過就隻是個小插曲而已，過了也就過了，他根本不會太過在意。
接下來幾天裡，他都在忙著遍訪各村，卻冇想到一場風暴正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