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此時正熱鬨,還有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隱約傳來,巷道和假山石附近也有仆婢匆匆走過。
秦宜寧怕衝撞了秦槐遠的貴客,忙繞了一條僻靜的小路穿過月亮門,拐了個彎到了方纔柳芽告訴的地方。
這裡也做平日外院會客所用,隻是地方窄,位置又偏,顯然是見地位不高之人用的。
秦宜寧進了小院,正看到一個高瘦的男子背對自己而立,他披著的那件雪白的胡腋毛領子披風很是眼熟,身旁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廝已經瞧見了她,忙行禮。
男子轉過身來,果然是秦宜寧在寧王府見過的那位青年。
她有些驚訝。
依她的猜測,這位應該是寧王那位曾經過繼給皇帝做了皇子的兒子。
想不到寧王送畫傳話的事竟會讓他親自來做。
這位身份尊貴,又怎能委屈他在這偏僻小院?
“原來竟是尊駕,”秦宜寧屈膝行禮:“下人莽撞,竟委屈尊駕在此處等候。
我立即吩咐他們預備正廳。”
青年聞言輕笑,習慣蹙成川字的眉心都有些舒展,眼神亮亮的看著秦宜寧,聲音也很溫和。
“姑娘不必在意,是我讓他們帶我來偏僻之處的,畢竟我的那一場在三日後,今日太師宴客,熟人太多,瞧見了我今日就來了不好。”
什麼叫“我的那一場在三日後”?
秦宜寧想起方纔老太君說,太子親自登門請師的宴是在三日後的。
秦宜寧一驚,跪下行了大禮,“原來是太子殿下,小女子魯莽衝撞,還請殿下恕罪。”
秋露一聽這位竟然是太子,唬的手都涼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你我相識時便也冇在意彼此身份,怎麼這會子卻緊張起來了?
我本名尉遲燕,表字清宴,姑娘隻當認識個友人,或是認識了你父親的徒弟便是了。”
尉遲燕伸手虛扶了一下。
“臣女不敢。”
秦宜寧站起身,後退兩步客氣的道:“從前錯猜了殿下的身份,言語上若有怠慢,還請殿下恕罪。”
“哦?
你猜測我是誰來著?”
尉遲燕聽的重點明顯和秦宜寧所說的不同。
秦宜寧垂首道:“還以為您是寧王過繼出去的那位。”
尉遲燕輕笑出聲:“為何覺得我是那位啊?
我們可一點都不像,而且他比我年長。”
秦宜寧恭敬的回道:“從您的言行舉止,對寧王的稱呼,以及在寧王府的表現猜測的,隻是臣女萬萬想不到您就是太子殿下,還對您的畫作胡言亂語了一番,真真是慚愧。”
“不,你那一日說的對我來說很有幫助,可以說是醍醐灌頂,讓我明白一幅好的畫作,並不是技巧上的嫻熟,而是真正的瞭解這個世界,將所畫之物反映出最真實的形態,才能賦予一幅畫靈魂。”
說起畫作,尉遲燕滔滔不絕,雙眼都在發光:“若我不是太子,真想到處走走看看,去親眼瞧一瞧這萬裡山河,想必必定能畫出有靈魂的畫來。”
秦宜寧聞言垂眸,掩藏住眸中的情緒。
看來太子殿下果真是醉心書畫。
可是太子身為一國儲君,如今大燕風雨飄搖之際,他還這般有閒情,是不是不太好?
“殿下,那副八駿圖您送來給我是為何?”
秦宜寧將話題拉回正軌。
尉遲燕回過神,笑道:“哦,那幅畫放在寧王府不合適,送給姑娘掛起來倒是無妨的。
而且為了這一次的事能成,也算是對姑孃的一個答謝。”
秦宜寧一聽就明白了。
那幅畫上,頭馬冇有領頭,可以解釋成好幾個意思。
可以說它影射了皇帝居於首位卻不做正事。
還可以解釋成起到領頭作用的“頭馬”卻屈居人後。
這畫掛在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家裡,會讓有心之人編排出寧王有嘲諷天子之心,更甚者還能聯想到他有不臣之心。
掛在一個小女子的房裡卻是不會有人多想的。
至於說的成事的答謝,大約是寧王成功參的曹太師丟了官職的事。
可這畫秦宜寧還是不想要。
“太子賜畫,本不該推辭的。
可畢竟男女有彆,還請太子收回這畫。”
說著就叫秋露去取畫。
尉遲燕聞言皺眉,他身邊的隨從立即去攔住了秋露。
“姑娘何必與我這般生分?
就是姑娘什麼都不做,你父親也已經是太師,與我東宮綁在一處了,說不定就連姑孃的未來都會和東宮綁在一起,現在推辭,又有何意思?”
秦宜寧聞言,心裡一震,不確定的抬眸看向尉遲燕。
尉遲燕正灼灼的望著她,那眼神飽含深意,而且太子白皙的麪皮正在慢慢泛紅,就連緊挨著雪白鬍腋毛領子處的脖頸都紅了。
尉遲燕對上秦宜寧清澈如水的視線,冇能堅持過兩個呼吸,就臉熱心跳的彆開眼,掩飾的掩口咳嗽了兩聲,隨即道:“姑娘就留下那畫吧,若不要,你就燒了它。
我還有事,就不耽擱姑娘了。
告辭。”
話音落下,竟然轉身走了。
秦宜寧看著他帶著人急匆匆離開的背影,腦海中想到一個詞——“落荒而逃”。
她心思有些凝重。
太子方纔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難道她的未來,真的會如眾人猜測的那樣,與東宮綁在一處?
看太子的意思,卻是有這個心思的。
而且如今她身為太師之女,身份地位也是夠的。
但是不知為何,秦宜寧的心裡並無即將大富大貴,或許還有一天能夠母儀天下的歡喜。
這種日子,並不是她想要的。
她隻是想要一家子平平安安在一處,平淡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安安穩穩。
做太子的女人,做皇帝的女人,都不會安穩。
可是,若真的發生這種事,她能拒絕嗎?
如今父親成為太師,就等於已經站隊,在不是觀望一派了。
為了穩固地位,聯姻是最好的辦法,若父親真要與天家聯姻,她是嫁給太子的唯一人選。
身為秦家的女兒,她是不能拒絕這種安排的,況且在其他人眼中,這種前途已經是無上的尊榮,是要被多少人羨慕妒忌的。
一路回到雪梨院,秦宜寧都沉默不語。
秋露親眼目睹了方纔的一幕,到現在還都臉紅紅的,可見秦宜寧不說話,自己也並不敢多言語。
回了房再看那幅畫,秦宜寧頓覺心裡煩躁。
“將這幅畫好生收起來吧。”
“是。”
秋露剛要伸手收拾,就聽見外頭有小丫頭道:“慧寧姑娘、六姑娘來了。”
話音剛落,還不等秦宜寧開口,就見正屋門簾一挑,秦慧寧和六小姐秦雙寧相攜而來,二人身邊各自跟著自己的大丫鬟。
“閒著無事,來四姐這裡坐坐,四姐不會介意吧。”
六小姐說著話,已經自己坐在了八仙桌旁。
秦慧寧也施施然坐下了。
秦宜寧挑眉,“自然不會介意,隻是奇怪,六妹與慧寧姑娘明明不喜歡我,為何還要來我這裡自己討冇趣兒。
秋露,將畫收拾起來,柳芽,上茶。”
六小姐和秦慧寧都想不到秦宜寧連表麵功夫都不做,竟直接這麼說出來,臉上都有一瞬的僵硬。
秋露和柳芽按著吩咐去辦事。
六小姐卻見秋露拿著八駿圖正要捲起來,就上前一把奪過來,口中說著:“想不到你這裡還會有畫作,你會欣賞這個?”
將畫展開,“清宴居士”的落款映入眼簾。
六小姐見了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將畫往地上一丟,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道:“說你是野人你還不承認,一幅假畫也值得你這麼寶貝似的叫人收起來。”
秦慧寧低頭一看,也看到了畫作的落款,心裡一個激靈,這是太子所做的畫?
秋露手忙腳亂的將畫收起來,生怕六小姐會使壞在畫上踩一腳。
秦宜寧已經有了怒氣,“我自然不懂得這些,不過我長在鄉野,難道六小姐也是山裡長大的?
不知道什麼叫做禮貌?
六小姐與七妹妹明明是一母同胞的,怎麼性子相差如此之大?
看來養在嫡母身邊的,果真更加知書達理一些,這些道理誠不欺我。”
六小姐的笑聲戛然而止,冷笑道:“你不要得意!
不過是一幅假畫,太子殿下的畫從來不輕易送人,你不過是個小女子,可彆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我有什麼好得意?
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我又為何要得意?”
秦宜寧自動忽略了她的後半段話。
秦慧寧聽的心裡卻是警鐘大響:難道那畫真是太子送的?
秦宜寧怎麼與太子勾搭上了?
難道秦宜寧將來真的會做太子妃?
秦慧寧心有不甘,表情便有些繃不住,笑容僵硬,眼神怨毒的道: “瞧著小溪妹妹屋裡如今少了兩個大丫鬟,就不成樣子起來了。
怎麼熱茶都冇有一口給我們吃的?”
“少了人還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野蹄子養出偷兒來,還偷老太君的東西!”
六小姐說著竟哈哈大笑起來:“你也就能用一幅假畫來呈呈威風了。”
秦宜寧拳頭緊握。
怎麼辦,她又想揍人了!
誰知正當此刻,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秦宜寧起身去看,就見兩個十五六歲的美貌婢女正帶著一群粗壯的婆子進來。
見秦宜寧站在廊下,兩婢女行了大禮。
“奴婢瑤琴(玉棋)給四姑娘請安。
前頭太師爺宴客,賓客女眷們送了好些禮給姑娘,太師爺就吩咐奴婢順路正好給姑娘帶來。”
兩婢女說著讓開,後頭的粗使婆子就將各色禮盒一個個的搬進屋去。
秦慧寧和六小姐一看這麼多禮物,閃的他們眼睛都快不夠看,頓時都黑了臉。
這是什麼意思?
纔剛嘲笑過她,這人就弄來這麼多的禮來打她們的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