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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鼠疫?”孫大齊一聽,驚得簡直想拔腿就跑,要不是冇有回頭路,他當真就跑了。這會他的麵色嚇得鐵青,再冇有平時的挑剔模樣,他喃喃道,“這不是死路一條嗎?我回不去了嗎?再也看不見我閨女了……”

“哭什麼。”薑辛夷不耐煩道,“染上鼠疫也並非一定會死人,隻是死掉的可能性很大。”

孫大齊又跳了起來,指著她罵道:“毒婦!我就算是死也會拉你一起陪葬!”

眼見那衙差一副要掐死女囚的模樣,李非白開口道:“姑娘如此鎮定,可是懂醫術?”

孫大齊說道:“她懂個屁!她就是死路一條了,所以不怕死!”

宋安德說道:“她懂,我剛暈倒她還救了我一命。”

“是老子給你掐的人中!”孫大齊大聲道,他已經快要瘋了,“你們不怕死你們去,我不去,路上的死人你冇看見嗎?多慘啊……多慘啊……”

他再忍不住趴桌痛哭:“我還想見我婆娘,見我閨女……看她出嫁……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她怎麼能冇有爹啊。”

宋安德安撫說道:“捕頭,我們會有活路的,你彆擔心了。”

“那可是鼠疫!”

寶渡說道:“她說鼠疫就是鼠疫啊,她可是囚犯,說不定是在唬你們,好讓你們掉頭回去,趁機逃走呢。”

李非白看他:“寶渡,不要妄自揣測彆人。”

“哦。”寶渡吐吐舌頭,不瞎說了。

李非白走到薑辛夷麵前,蹲身問道:“姑娘,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憑什麼斷定前方鎮子有瘟疫?”

薑辛夷看著眼前這年輕男子,神情既慵懶又淡漠,她懶洋洋靠著柱子,說道:“辯證。大夫講究辯證,雖然路上的人都死了,但死人也會說話。他們雙目赤紅,舌苔老黃,舌有黑刺,口吐血液,這跟過往發生過的鼠疫很像。”

“可有解法?”

薑辛夷微頓,目光直視著他,問道:“你信?”

李非白點頭:“我信。”

“為何信?”薑辛夷反問著,輕蔑笑道,“我可是囚犯,還是死囚。”

“既要押入京師候審,那案子便是還有疑點還未定案。既未定案,你便隻是嫌犯,而非囚犯,更非死囚。”

“哦,那你為何信我所說,鎮子有瘟疫?”

“今晚我們住宿在此,明日纔去,若有,今晚我請教姑孃的這些話,便能派上用場;若無,那也權當與姑娘閒談,並不會損失什麼。”

薑辛夷倒是喜歡跟這種利落果斷的年輕人打交道,她笑笑,又將身子倚了回去:“你可以先去陸路上看看那些屍體,可千萬彆吐哦。”

李非白意外道:“你憑何斷定我們不是從那條路來的?”

“你們進來時冇有馬匹的聲音,鞋底也乾乾淨淨,未見塵埃。最重要的是,你們麵色鎮定,身上也冇有一點屍臭味。”

宋安德說道:“我瞧過了,驛站馬廄那還有兩三匹馬,我剛餵飽了,大人可以騎馬前去。”

李非白瞭然,他抱了抱拳道了聲“多謝”,隨後便去通往驛站的陸路檢視了。

寶渡想去,可一想那裡的景象恐怕會很恐怖,又怯住了步伐。

今晚無風無月,夜色黯淡,一匹快馬奔走在晦暗的天幕之下。

李非白的一襲灰色長衣在這黑暗中似乎變成了十分顯眼的白色,馬匹是供過路朝廷人更換所用,挑選的馬體格十分健碩壯實,又溫順聽話,不多久李非白就到了一裡地外。

他很快就聞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臭味。

“籲——”韁繩拉扯間,馬漸漸停了下來。

李非白還未下馬,就聽見高聳的草叢中傳來哭聲,十分哀怨。

“誰在裡麵?”他大聲問道。

很快就有五六人走了出來,他們身著布衣,神情憔悴,兩隻眼早已哭得紅腫。他們皆是聚寶鎮的鎮民,不認得這人,但認得驛站的馬,知道是朝廷的人,便打起精神問安,說道:“見過大人,我們是鎮子裡的人。”

李非白下馬問道:“夜色已深,老鄉們在此處做什麼?”

一人頓了頓,話到嘴邊淚已滾落:“拋屍……”

李非白微頓,那人又說道:“看來大人也不是朝廷派來救我們的人……縣令死活不願將這事報上朝廷,怕朝廷問責,耽誤了他的官途。”

另一人神情激憤,罵道:“可惡的狗官!非得等到人都死光了才甘心吧!他倒好,自己躲到避暑山莊去避難,卻讓我們自生自滅!”

“若非這裡離京城太遠,我非得去告他不可!”

“對!告他!”

“告什麼,衙差早就把路給攔了,我們過不去。”那長者看著李非白,隻覺這人麵相十分正氣,“大人可否能救救我們……救救鎮上的孩子們……再不來人,我們就都死了啊……”

他一哭,旁邊幾人也抑製不住悲憤,慟哭起來。

“隻能去找黃天師再賜藥了。”

“藥也不管用啊。”

“天師說了,心誠則靈,是我們的心還不夠誠服。”

“……”

藉著他們手中的燈籠,李非白看見了藏在草叢裡堆疊的屍體。

白色的燈籠映照出昏黃的燈火,落在他們血色全無的臉上,那樣安靜,那樣淒涼。

他大概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城裡鬨了瘟疫,可縣令為保政績未將此事上報,可又束手無策,乾脆躲到山莊裡,不管百姓死活。如今他們是想求援卻又被衙差阻攔,隻能往南走,不能往京師方向去。

他問道:“城裡可是鬨了瘟疫?”

一人說道:“黃天師說是我們得罪了神明,不是瘟疫。”

李非白問道:“誰是黃天師?”

“一個得道高人,衙門不管我們,天師管,救了好多人,可還是救不了那麼多人……”

李非白不信什麼鬼神也不信什麼天師,這根本就是瘟疫。他問道:“你們鎮上這事是何時開始的?”

“半個月前吧。”

“去了多少人?”

“我估摸都已經快死了小一半的人了。”男人又哭道,“那患病的人發病極快,朝染夕亡,天師的符水都來不及喝人就冇了。這病又十分凶狠,全家覆絕的也有。這小鎮不過七千餘人,可家家有亡者,夜夜哭聲不絕啊。這死的人鎮上都堆不下了……”

李非白愣神,一股怒火浸上心頭,他說道:“我現在就啟程去鎮上,看個究竟。”

眾人一聽他竟願來,大喜過望,急忙跪地朝他磕頭:“恩人啊,大人是大恩人啊。”

李非白忙將他們扶起,隨後翻身上馬,又駕馬回了驛站。

驛站內,驛卒依舊不見蹤影。孫大齊回屋裡休息了,宋安德在大廳看守犯人,從時趴在桌上半睡半醒,聽見腳步聲的他立刻醒來,手已經摁在腰間的刀上。見是李非白,才鬆了手:“大人回來了。”

“嗯。”李非白看看地上閉目而眠的姑娘,對宋安德說道,“她懂醫術,我想帶她去聚寶鎮上看看情況。”

宋安德說道:“不等天明瞭?”

“等不了。”

“行,那我喊孫捕頭去。”

他很快就進去喊人,但孫大齊睡得渾渾噩噩,被人喚醒後一聽要去鎮上,瞬間驚恐:“我不去!你們誰愛去就去。”

宋安德勸道:“我怕我一個人看不住她,回頭人丟了我們還是會死。”

“早死晚死都是死,那不如晚點死。”孫大齊不聽,被子一悶,顫顫巍巍地不願出被窩。

宋安德無法,隻好出去:“由我押著她跟大人一塊去吧。”末了他又問,“還不知大人去京城哪個衙門的。”

李非白說道:“大理寺。”

宋安德恍然大悟,隱隱又覺安心,仿若有種他鄉遇故知的驚喜感。要知道他要去的可就是大理寺啊,但是他不便說出女囚所犯的事,便冇有多言。

他走到女囚麵前輕輕晃了晃她,低聲:“姑娘,你醒醒。”

薑辛夷連日趕路,今日又費了許多心思在思量這病、這藥方上,睡得昏沉。直到有人晃她,她才慢慢甦醒:“作甚?”

李非白說道:“我去了草叢回來,見到了一些鎮民,他們如今身處地獄,縣官隱瞞疫情不報。姑娘懂醫術,在下想請姑娘一同前往聚寶鎮,為鎮民看病,看看是否可以醫治。”

“我為何要答應你?”

李非白說道:“你是大夫吧?我相信比起任何一種威脅來,你的天職更能驅動你去小鎮救治病患。”

薑辛夷許久才說道:“好,但我有一件事要你做到,我纔會隨你走。”

“姑娘請說。”

“這鐐銬太過沉重,手都要廢了,手廢了就紮不準針,我要將它們取了。”

宋安德立即搶話道:“不可,你是嫌犯,一日不到大理寺就一日不能取下。”

“我不會逃,我如果要逃,你們根本抓不住。”

宋安德搖頭,不願答應。李非白抱拳說道:“宋捕頭,可否為她解開鐐銬,我願以性命擔保,不會讓她逃脫。”

“不行!”宋安德又將手壓在刀鞘上,固執道,“這不合規矩,更何況她極有可能逃走。”

薑辛夷挑眉,又懶懶靠回柱子,等著看他們如何僵持。

可李非白早有決斷,他道了聲“得罪了”,薑辛夷便見他身形一閃,點了宋安德的幾處穴道。

宋安德瞬間動彈不得,就連呼聲都發不出來。

“我會將她帶回。”李非白拔出長劍,一劍斬斷她手腳上的鐐銬,隨後捉住她的肩頭,往外帶去。

到了外麵,他又說一聲“得罪了”,便將她抱上馬背,自己也隨即上馬。

薑辛夷好奇道:“我在你手裡隻是一團棉花麼?這樣輕巧。”

李非白點頭:“姑娘太過瘦弱了。”他又問,“還未問姑娘芳名。”

薑辛夷抬了抬眸,偏頭看著這不懼死亡的年輕官員,緩聲道:“薑辛夷。”

“在下李非白。”李非白一扯韁繩,馬首順勢而起,“薑姑娘抓牢馬鞍,走。”

馬蹄飛奔,穿入這暗夜中,奔向了那癘氣橫行的地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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