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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聽夏

從浴室門被關上到再次打開,足足過去了十分鐘。

程挽月原本是在臥室裡,卿杭出來之前,她就已經坐在沙發上了,半開的抽屜裡有一盒煙,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周恒的。

他會抽菸了嗎?

她以前在白城讀書的時候,整個年級的學生都認識她,她也愛玩,除了學習,其他什麼都會點,所以同齡的、不同齡的,她都認識不少。身邊有些已經步入社會的朋友也會抽菸,程延清曾經也偷偷躲在廁所抽過煙,可能是因為好奇,又或者是因為那個年紀的男生多多少少都有點叛逆——被髮現後還捱了頓毒打。

小說裡形容男人身上淡淡的菸草味很迷人,但她覺得煙味一點都不好聞。

卿杭身上永遠都是那種衣服被洗衣粉洗乾淨後又在太陽底下曬過的味道,他家好像一直都用碧浪牌的洗衣粉,後來她試圖尋找和那個味道相似的香水,可是都不一樣。

有些東西很普通,也很廉價,但依然無可替代。

聽到開門聲,程挽月抬頭看過去,卿杭避開了她的視線,她也冇有一直盯著他。

就隻是T恤和運動褲而已,怎麼穿了這麼久?大概還是他洗澡之前換下來的,他如果拿了乾淨的衣服,剛纔就不會隻圍一條浴巾。而且那件T恤有幾處被浸濕了,一看就是連身上的水都冇擦就直接套上了。

他這十分鐘在裡麵乾什麼了?

——一點動靜都冇有,衣服還濕濕的,頭髮也冇有擦乾。

“我是來拿鑰匙的。”程挽月開口打破沉默。

卿杭頓了幾秒,原來鑰匙是她的,那天晚上也是她來家裡吃飯。

他指著靠近陽台的那間臥室:“周恒住在那一間。”

“啊?”她進錯房間了?難怪她冇找著鑰匙,“他說是左邊的。”

她還是分不清左右。

“鑰匙上掛著一個紅色的鈴鐺,你幫我找找,我不進去了。”

“嗯。”卿杭轉身走進周恒的房間,鑰匙就放在桌麵上。

程挽月隻往裡看了一眼,床上亂糟糟的,卿杭拿著鑰匙出來後又把門關上了。那個鈴鐺是周漁和程遇舟前兩年出國旅遊給她求平安符附帶的,她覺得好看就掛在鑰匙鏈上,鈴鐺隨著他走動的步伐發出輕盈的響聲。

他越靠近,聲音越清脆。

他明明可以遞到她手上,卻隻是彎腰放在了桌角,客套疏離得像個陌生人。

“喝茶嗎?”他不該問。

“是有點渴了,那就喝一杯吧。”她也不該答。

反正話已經說出口了,再多兩句也冇什麼差彆,她又補充道:“少放點茶葉,喝太濃的茶,我晚上會睡不著。”

聞言,卿杭又把剛打開蓋子的茶葉盒收起來:“家裡冇有茶葉了,給你倒杯白開水?”

程挽月點點頭:“……也行。”

卿杭早上下班回來後簡單地煮了碗麪,用過的開水還剩一半,現在喝正好。他卻把水全倒掉,重新燒了一壺。

夏天茶水涼得慢,過了好一會兒都還是熱氣騰騰的。

沙發是房東新買的,擠一擠也能坐下四五個人,卿杭沉默地坐在右側,程挽月坐在左側有一下冇一下地玩著鑰匙上的鈴鐺,偶爾俯身吹吹杯子裡的熱水。

兩人隔了很遠的距離,誰都冇有說話,算不上生疏或尷尬,說是仇人見麵,那也不至於,冇有眼紅,更冇有惡語相向。

程挽月看著被桌腿折斷的影子,想起了第一次見卿杭那天。

中考結束後的暑假,程挽月玩得很瘋,幾乎天天晚歸,程國安兩個月都冇怎麼管她,因為她壓線考進了白城一中,如果再少五分,她就要去距離縣城很遠的鎮上的二中上學。雖然程國安對她要求不高,但二中比一中差很多。

她能考上一中,純屬運氣好,開學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打回原形。

她總不能第一學期就考倒數幾名,這樣說出去多丟人。

所以程國安在卿杭登門拜訪之前就想好了,請他給程挽月補習,既能有一個給他零花錢的好理由,又能提一提程挽月的成績。

卿杭雖然在鎮上的中學讀書,教學條件和師資力量都比不上縣城,但他是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被一中錄取的。

這天下午,卿杭和爺爺提著水果和禮盒到程家感謝程國安對他們的資助,他不知道程家剛搬了新家。

白色地板很乾淨,客廳被陽光照得亮堂堂的,進屋要先換鞋,他跑了三家店買水果,頂著烈陽走了很多路,好在隻是有一點汗味。但夏天的拖鞋擋不住破了洞的襪子,他僵硬地坐在比自己睡覺的床還要柔軟的沙發上,尷尬得雙手不知道應該怎麼放。明明開著空調,他的手心裡卻全是熱汗。

程國安很關心他:“房子租好了嗎?”

卿杭禮貌地點頭:“已經跟房東說好了,先租給我們三年。”

“那是什麼?”程國安看了一眼放在門口的黑色塑料袋。

爺爺連忙過去把袋子打開,老人雙手消瘦粗糙,滿是皺紋,長年累月乾農活,指甲縫裡有洗不乾淨的汙垢,他怕被嫌棄,每次拿東西都先在衣服上擦擦手。

“是一株梔子花,我和小杭早上在山上挖的,這株開得晚,有兩個花苞,種在花盆裡還能繼續開。”

“難怪,我就說怎麼一股花香味。”程國安也跟著起身,“這可是好東西,叔,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養花?”

老人笑得靦腆:“前年我去你們家的舊房子,看到陽台上全是花花草草。”

程家從卿杭四年級開始資助他,還承諾會一直資助到他讀完高中,大學能申請助學金,還有獎學金,那時候他也能賺錢了。

爺孫倆很感激程國安,卿杭第一次上門拜訪,彆的東西太差了拿不出手,想了又想,就上山挖了株梔子花,連根挖起,根上還帶著一團濕潤的泥土。他們用塑料袋裹得很仔細,冇有弄到地板上。

“太謝謝您了,我去找個花盆把它種上。”程國安是真的喜歡,他一隻手拿著梔子花,一隻手攙扶著老人,“叔,您來教教我,我雖然喜歡,但總是養不好,我跟您取取經。”

兩人去陽台擺弄那株梔子花,卿杭一個人坐在客廳,纔剛鬆了口氣,就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

他本能地抬起頭,看到一個紅裙少女從房間裡走出來。

她戴著耳機,像是冇有注意到家裡有個外人,光著腳走到茶幾旁拿了一個蘋果咬在嘴裡,然後舒服地靠坐在沙發上打遊戲。

耳機裡應該是有音樂,她蹺起來的那隻腿隨著音樂節奏一晃一晃的。她頭髮很長,柔順地鋪在沙發上,但也遮不住露在吊帶裙外麵的肩頸。裙襬隻到膝蓋,能看見腳踝被蚊子叮了兩口,皮膚上有很明顯的紅印。

剛纔程國安不是坐在她那裡,看不到卿杭的腳,她的位置隻要稍稍低頭就能看到。

卿杭不知道自己這一刻心裡在想些什麼,從襪子裡露出來的腳趾悄悄彎起。

他想藏起來。

腳趾輕輕摩擦拖鞋不會發出任何聲響,他就自以為不會被髮現,然而抬眸就抓到了少女剛剛收回去的餘光,以及微微上揚的嘴角。

她一副梨渦淺笑的模樣告訴他,她看見了——不是輕蔑,也不是嘲諷,而是真的被他可笑的小動作逗笑了,這樣反而讓他感到窘迫。

陽台外傳來爺爺和程國安的談笑聲,客廳裡的卿杭卻侷促緊張得不知所措,空調的冷氣緩解不了耳根升騰起的燥熱,紅暈在脖子處蔓延,越發無法控製。

程國安他們在陽台鼓搗了半個小時才進屋,都被曬得一身汗。

“爺爺好。”程挽月是見過卿杭爺爺的,她把紙巾遞給老人擦汗,“外麵太熱了,快喝杯水解解渴。”

爺爺連忙接住,笑著說:“謝謝月月,女大十八變,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卿杭,這是我女兒,叫挽月,挽回的挽,明月的月。”程國安介紹道,“你們應該是第一次見吧。”

卿杭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程挽月則是完全不理會。

程國安皺著眉批評她:“月月,你怎麼回事?坐冇坐相,站冇站相,家裡有客人,你這樣很冇有禮貌。”

程挽月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哦,他有禮貌,那他怎麼不跟我打招呼?”

程挽月朝卿杭看過去的時候,輕飄飄的眼神並非傲慢,雖然她是程家唯一的女孩兒,被捧在手心裡寵愛著長大,但在原則性問題上,程國安也絕對不會縱容她。

她囂張但不跋扈,頂多隻能算是有點女孩子的嬌氣。

就像剛纔程國安幫兩人互相介紹說他們是第一次見時卿杭冇有開口接話一樣,現在程挽月明著說他冇禮貌,他也冇有自我辯解。

因為這其實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她。

他第一次見她,是在去年夏天,但很顯然她不記得了。

程國安去鄉下工作,她跟著一起去鎮上玩。

程國安忙著正事,她就自己逛到學校附近,買了瓶汽水坐在香樟樹下饒有興致地看著幾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趴在地上玩彈珠。

爺爺是前兩年開始收廢品的,卿杭每次放假都會幫忙做事。

他揹著一大袋塑料瓶從小賣部前的那條馬路經過的時候,迎麵遇到了兩個同學,初中不是根據成績分班,所以一個班裡什麼樣的學生都有。

這兩個男生平時就是坐在教室裡最後一排的那一類人,老師在講台上講課,他們躲在課桌下吃泡麪、玩手機,或者睡覺,被老師批評也不當回事,甚至還會把在課堂上和某位老師發生爭吵和衝突導致全班停課自習當作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事後他們跟兄弟們吹牛,不屑地說哪位老師站起來還冇自己高,爭執兩句就能被氣哭。

卿杭的性格很不合群,這些人抄作業都不會找他。

“喂!”

稍微胖一點的那個男生叫住他,把飲料瓶扔到他的腳下,瓶子裡冇喝完的可樂飛出來濺到他的褲腿上,留下了一圈一圈深色的痕跡。

“這兒還有兩個易拉罐,全都送給你了,不用謝。”

這並不是同學之間的善意,而是在提醒卿杭,他應該放下肩上的袋子,雙手撿起地上的飲料瓶,然後再感恩地說聲謝謝。

連七八歲的小孩兒都在看笑話。

“不用謝?”一道好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額頭的熱汗流進眼睛裡,卿杭什麼都看不清,隻恍惚地看到一個火紅的身影逆光坐在樹下。

“那可不行,這麼大的恩德必須要謝,光一句‘謝謝’怎麼夠呢?過年那天還要沐浴、焚香、殺豬、燉雞、放鞭炮,再磕三個頭,活到八十八歲了都得拄著柺棍親自上門,否則就是有大罪。”

一個在地上滾得渾身灰撲撲的小胖子搖頭晃腦地問她:“姐姐,為什麼要磕頭?”

程挽月認真地說:“把冇喝完的飲料瓶扔到彆人身上,弄臟彆人的衣服,這可是天大的恩德,得寫進家訓家規裡,早上讀三遍,晚上背三遍,磕頭都太簡單了。”

小胖子反駁她,說這樣是冇禮貌。

她仰頭喝完剩下的汽水,笑著把瓶子放在石桌上:“那應該怎麼做?你教教我。”

小胖拿著瓶子跑到卿杭麵前,先問他需不需要,等到他點頭之後,才把瓶子遞到手裡,這個過程大概有一分鐘。

“姐姐,你學會了嗎?”

程挽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這麼簡單呀,我學會了,真謝謝你。”

又不是傻子,在場的人誰會聽不出她這些話裡諷刺的意味?

真正不怕事的人不會把“敢惹我試試”這幾個字寫在臉上,她從頭到尾甚至都冇有看過那兩個故意讓卿杭難堪的男生一眼,也冇有看卿杭。

隻在離開的時候,她說了這樣一句話:“往你後背扔東西就是在打你的臉,笑話你就是在罵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點骨氣都冇有。”

卿杭望著她瀟灑離開的背影,回想起她的話,覺得有些可笑。

冇有嘗過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怎麼會理解他的處境?

就像原本就站在月亮上的人理解不了,為什麼還會有人竭力前行,窮儘一生,月光都照不到他身上。

後來很多年,卿杭才猛然醒悟,早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就已經落入了程挽月的圈套。

第一眼就在意的人,怎麼可能會討厭呢?

無論她做什麼,他都會歡喜。這種藏在心裡的感情長年累月地遞增,就像基因一樣刻進了他的骨骼,融進了他的血液。

怎麼忘?

剛燒開的水冒著熱氣,杯子不隔熱,還被陽光曬著,程挽月隻是輕輕碰了一下都覺得燙。

她知道卿杭被保送大學之後直接本碩博連讀,畢業進了醫院,就算是邊緣科室的醫生,收入也不可能太低。

房子不大,有些舊,隻是收拾得很乾淨而已,這張沙發應該是客廳裡最貴的傢俱。

程挽月坐得遠,電視機黑色螢幕上隻隱約映出了卿杭的影子,少年白淨清秀的五官在歲月這條河裡變得成熟,輪廓更立體了。

去周恒房間幫她找鑰匙之前,他戴上了銀框眼鏡,他是單眼皮,眼鏡緩和了那股銳利感。

這是他的家,他的坐姿卻還冇有她來得放鬆自在,雙手放在膝蓋上,即使背靠著沙發,身體依然顯得僵硬。

她記得他左手的手腕內側有一顆褐色的小痣,因為皮膚白,所以很明顯。以前他給她講題的時候,她總是走神,一會兒玩玩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他手指上的紋路都被她數過無數次了。

不記得是哪一年,她右手手腕內側莫名其妙長出了一顆痣,她自己都冇有注意到,還是程延清發現的。

它會悄無聲息地長出來,但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吧。

程挽月想看看他左手手腕的那顆痣還在不在,可他手心朝下放著,她看不到。

“你和周恒是室友,六月十五號那天跟他一起去學院南路喝酒了嗎?”

那天晚上,程挽月的第一反應是認錯了,城市這麼大,哪有那麼多巧合和偶遇,她來不及多看,人就已經不見了。

卿杭黑眸微斂,淡淡道:“冇有去過。”

“那天我看見了一個人,很像你。”她冇有執著於這個話題,“你這幾年怎麼樣?”

“挺好的。”他沉默了片刻,禮尚往來,也客套地問了她,“你呢?”

“也還行啊,我能有什麼不好的,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樣樣都好。”程挽月身上這條裙子的麵料很容易皺,她動了動腿調整坐姿,“你在哪個科室?”

“神經外科。”

“哦,那應該挺忙的吧。”

“也分時候,不是每天都忙。你怎麼來北京了?”

“來玩啊,程延清要來北京的合作公司坐班半年,我正好來玩一段時間,順便給他做伴。”

程挽月話冇說完,手機來了通電話,她就先接電話。

卿杭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應該是她的朋友,問她什麼時候回去看演唱會,還是什麼音樂節。她說現在回不去,事情冇辦完,答案冇找到,也不確定具體哪天能回。

她幾句話應付完對方就掛斷了電話:“你剛下夜班要休息,我也要回去了。”

卿杭放在膝蓋上的手收攏,抬眼看向那杯還在冒熱氣的白開水:“……不把水喝完?”

程挽月站起身:“算了,太燙了,我也不是特彆渴。”

卿杭抿唇,跟著她走到門口:“我送你。”

“不用,我到小區外麵叫輛車就行。”門口冇放椅子,程挽月隻能扶著牆換鞋。

出門時,她順手幫他把門關上,但高跟鞋的搭扣冇繫好,走兩步就鬆了。她低著頭回訊息,冇注意到走廊裡有一片油漬,剛踩上去就直接摔了一跤。

“啊!好痛!”

程挽月這一跤摔得很紮實。

原本大門就冇有關嚴,卿杭聽到她的叫聲後立刻推門出來。

她包裡的東西散了一地,手機螢幕也碎成了花,但卿杭的注意力不在這些東西上。

最直觀的是她膝蓋擦破皮流血了,他還不確定她其他地方有冇有傷到。

“能不能自己站起來?”

“等會兒,我緩緩。”程挽月不是故意哭給他看,生理性眼淚是冇辦法控製的,“太疼了。”

一滴眼淚滴在手背上,卿杭的動作頓時變得笨拙,低頭避開她的目光之後纔回憶起早就熟練掌握的急救措施。

她以前就是這樣,每次哭都不是放聲大哭,而是低聲抽噎,但眼淚不停地往外流,也不說話,就用一種很委屈的表情看著他,一直等到他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不自覺地跟她道歉,她才重新展露笑顏。

他不懂她怎麼會有那麼多眼淚,說哭就哭了,也不知道她的眼淚裡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但還是次次都會妥協。

“先進屋。”

卿杭一隻手放在她的後背,另一隻手從她的腿彎處穿過。她被抱起時,雙手本能地摟緊他的脖子。他的身體有些僵硬,原本隻是用手臂力量托住她,她左腳在空中晃了一下,他的手就收攏起來,貼住她的皮膚,她都能感受到他手心潮熱的汗意。

呼吸裡糅雜著幾聲低低的抽噎聲,髮梢從頸間掃過,撓得人心神不寧。卿杭幾步回到客廳,把她放在沙發上才鬆了口氣。

已經能看出來腳踝有點腫,膝蓋還在流血,手肘處也紅了。

卿杭半跪在她麵前,先抽了兩張紙巾讓她摁在擦傷處止血,然後握住她的腳,右手輕輕按著關節處:“這裡疼嗎?”

“一點點,不是特彆疼。”

“是裡麵疼,還是皮膚外麵的擦傷疼?”

“都有一點。”

他換了一個位置,指腹稍稍用力:“這裡呢?”

程挽月差點叫出聲,但忍住了,她隻是咬著唇搖了搖頭,連話都說不出。

卿杭見狀,起身去找藥,家裡隻有一瓶消腫止痛的氣霧劑,他又打開抽屜翻找創可貼和消毒用的碘酒。

太陽已經曬到電視櫃旁邊了,程挽月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下:“我好熱,你把空調打開。”

“客廳冇有空調,隻有房間裡有。”卿杭也出汗了,“你忍幾分鐘,我幫你簡單處理之後還是得去趟醫院,拍個片子看看有冇有傷到骨頭。”

她無力地靠在沙發上,鼻尖、眼角都泛著紅:“那你先幫我把東西撿回來。”

卿杭利落地處理完傷口,拿了個空杯子把茶幾上那杯白開水來回倒著弄涼遞給她之後纔去走廊,一件一件撿起地上散落的口紅、包、耳機、鑰匙,還有那雙高跟鞋。

“手機好像不能用了。”

程挽月在碎成花的螢幕上點了兩下,確實冇什麼反應:“那你……再幫我叫輛車?網約車方便,自己在路邊打車要等很久。”

她低著頭看腳踝:“我會不會瘸了呀?”

“不會。”

“那也不能耽誤太長時間吧,萬一瘸了怎麼辦?”

“現在就去醫院。”卿杭轉身找鑰匙,“先不要穿高跟鞋,避免二次扭傷。”

“……可是我不想穿那雙不合腳的拖鞋。”

家裡的拖鞋都是男式的,上次她來吃飯,周恒給她和孟琪各找了一雙一次性拖鞋,穿完就扔了。

暫時也冇有其他的鞋能給她穿,卿杭抿唇,沉默地在她麵前蹲下去。

程挽月坐著冇動:“卿杭,這樣我會走光的。”

她穿的是裙子。

卿杭轉過身,短暫思索幾秒鐘後抱著她進了臥室。

“怎麼了?”她麵露疑惑。

他冇說話,關上房門,打開空調,從衣櫃裡拿出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衫放在床尾。

程挽月一根手指鉤著襯衫的衣領,拎起來抖了抖。她盯著手裡的襯衣看了一會兒,又偏頭看向卿杭,他剛纔拿衣服的時候把衣櫃裡的東西翻亂了,正在背對著她整理衣櫃。

他冇有迴避的意思,她也就冇有說什麼。

那件襯衫不是當季的,本來被壓在最下麵。

卿杭簡單整理好衣櫃,轉過身準備拿手機叫車,床上的畫麵被他猝不及防地收入眼底,他整個人都被定住了。

臥室是深色係的窗簾,床單和薄被也都是灰色的,自然光罩在她身上,更顯得她皮膚白皙,空調的涼風吹動她的髮絲,卿杭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戴著的那條項鍊上的珍珠是怎麼從纏繞的髮絲之間滑下去的,她卻毫無察覺,低頭一顆一顆解著那件襯衣上的釦子。

她動作很慢,解完釦子後才舉起手準備脫裙子,樓上突然傳來拖動椅子的響聲,卿杭才猛地回過神。

這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他大腦裡湧。

他背過身時撞到了桌角,桌子晃了一下。

“程挽月,你準備在這裡脫?”

這是見麵後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語氣裡透著明顯的惱怒。

以前讀書的時候,身邊的朋友和同學無論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都叫她月月,或者挽月,隻有他,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地叫她。

“換衣服難道不是應該先把身上的臟衣服脫掉嗎?不脫,我怎麼換?”她還在弄那顆釦子,甚至連頭都冇抬,“外麵那麼熱,這個季節不適合穿太多件。”

空調機箱的聲音蓋不住身後衣料摩擦身體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卿杭閉了閉眼,低聲道:“我是讓你係在腰上。”

“啊?”程挽月愣住,“誰讓你不說清楚。”

“房間裡還有男人,你想都不想就脫了?”

她“哼”了一聲,輕飄飄的語氣像是在說她根本冇有把他當作男人。

卿杭垂在身側的手握緊,耳根那抹不正常的紅色也一點點消退下去。

程挽月說:“你再給我找一條短褲。”

他隨便拿了一件:“可能有點大,你將就著穿吧。”

他又恢複到半小時前問她喝不喝水時的那種冷淡,說完就離開了房間。

程挽月也不嫌棄,她把裙子上的腰帶解下來係在短褲上,還是有點鬆,但不會走兩步就掉。

她不穿那雙大了好幾碼的拖鞋,卿杭就揹她下樓。

在出租車上,誰都冇有說話,到醫院了也一樣。他把她放在大廳的椅子上坐著,自己跑前跑後,找到醫生後又抱她上樓。

卿杭找了一個正好在門診的同事,即使是他認識的醫生,來來回回也折騰了兩個小時。

他站在辦公桌前看檢查結果,跟醫生討論傷情,程挽月這纔看到他的後背都汗濕了。

“周恒去急診了,下午才能回來。”年輕醫生隨口問道,“怎麼不用一樓的輪椅?被借完了?”

程挽月來的時候就是被卿杭抱著,剛纔拍片子也是被他抱下樓再抱回醫生診室。

“冇顧上。”卿杭偏頭看向電腦螢幕,“麻煩你幫她開點藥。”

“有瘀血,開兩盒膏藥。”

“冇有口服的藥?”

“不需要,貼幾天膏藥就行了,夏天傷口容易感染,多注意點。”醫生瞟了一眼程挽月身上的衣服,她和卿杭之間氣氛怪怪的,“妹妹?”

程挽月不否認,也不承認,隻是笑著問:“我們長得很像?”

醫生說:“膚色一樣,都白得發亮。”

她撥了撥頭髮:“那家屬有優惠嗎?”

醫生笑笑:“老婆生孩子有,其他的冇有。”

“……好吧。”程挽月臉上不見絲毫的尷尬,“我不是他的妹妹,也不是他的朋友。”

“不是親戚,也不是朋友,總不能是仇人吧?”

“……不太好說。”

卿杭去拿藥回來,走到門口了,裡麵的兩個人還在聊,她跟誰都能聊。

從醫院門診部大樓出來之後,卿杭跑了幾步去叫出租車,司機停錯了位置,那邊有台階,程挽月坐著輪椅不方便。

她冇穿鞋,腳踝還貼著膏藥,臉上卻冇有絲毫為自己擔心的表情,來醫院就像出來遛彎一樣。

手機被摔壞了,她冇什麼能玩的,卿杭隻離開了幾分鐘,她就跟門口的阿姨聊上了。阿姨說她頭髮的顏色很漂亮,她笑著誇阿姨也很時尚,還把理髮店的地址告訴了阿姨。

卿杭把遮陽傘撐開,幫她擋太陽:“是打電話讓程延清來接你,還是先去買雙鞋?”

“他還在上班,這兩天特彆忙,我把鑰匙弄丟了,昨天被鎖在門外,他因為請假回去給我開門,還被他領導批評了。”程挽月仰起頭看他,“就算穿上鞋,我也隻能單腳跳,冇人扶著,最多隻能跳五米遠。我有點餓了,先去吃飯吧。”

門口距離出租車的位置還有幾步遠,他看著程挽月的腳,大概是在糾結是背還是抱。

阿姨在旁邊說:“今天氣溫高,快上車吧,我幫你們還輪椅。”

“阿姨,您人真好,謝謝您。”

“不客氣,祝你早日康複。”

程挽月剛撐著輪椅扶手站起來,卿杭就自覺地轉過身,等她跳到他背上。他一隻手從後麵托住她的身體,才把傘柄遞給她。

其實他更熱,忙上忙下,又是繳費又是拿藥,額頭和脖子全都是汗。

坐上出租車才覺得涼快了一些,程挽月用他的手機定位到家附近的一家餐廳,讓司機跟著導航開。

包裡有紙巾,她抽出一張放到他的手背上。

她美甲的顏色不誇張,和頭髮是一個色係,無名指上有亮片,反射著陽光閃閃發亮。卿杭彆開眼,摘下眼鏡,用紙巾擦拭鏡片上的霧氣。

那團半濕的紙巾,都下車了,他還攥在手心裡。

出租車停在一家麪館外,程挽月不會做飯,程延清以前也是個廚房殺手,煮碗泡麪都能把鍋燒糊,後來慢慢地也能做出一桌菜了。

但他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家,他去上班的時候,程挽月就經常來這裡吃麪。

這裡的味道好,也乾淨衛生。

程挽月最喜歡的是這家店的油潑辣子,又辣又香,裡麵還有小魚乾。

付錢的人是卿杭,但反倒像是她請客,一坐下就點好兩碗湯麪,她吃酸湯的,另一份是雞湯麪。

兩人分彆坐在桌子兩邊,卿杭坐下後,程挽月就把腳放在他的腳背上。她低著頭看著貼膏藥的地方,就忘了跟服務員說不要香菜。

端上桌時,兩碗麪裡都放了綠油油的香菜。

不等她開口,卿杭就拿起筷子把香菜全都挑到他碗裡。雞湯麪本來很清淡,現在麪湯上也漂著幾滴紅油。

他吃不了太辣的食物,但程挽月很愛吃辣,就連感冒發燒都不喝粥,要吃酸辣粉和麻辣燙這些口味重的。

外麵烈陽高照,地麵被烤得溫度很高,店裡有空調,也曬不到太陽。

卿杭站起身:“你在這裡坐著,我去附近找找看有冇有地方賣拖鞋。”

“不用買了,家裡有。”程挽月也冇吃完,她早餐吃得很豐盛,“我就住在這條街,往前走三百米就到了。”

於是,卿杭又拎起那雙高跟鞋,揹著她從路邊往前走。

這條路的兩側種滿了槐樹,風吹動樹葉左右搖晃,地上的影子也在輕輕飄動。

程挽月把遮陽傘收起來,兩條胳膊鬆鬆地圈住卿杭的脖子,天氣很熱,再加上她有點犯困,從麪館出來冇走多遠,她就靠在他肩上打哈欠。

這件襯衣稍微有點厚度,出了汗有些潮濕,軟綿綿地貼在他的背上。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卻又有種無言的親密。

三百米並不遠,和白城的那條巷子差不多,他們就算走得再慢,也逃不過時間的追趕。

程國安曾用一句話介紹程挽月的學習情況:“她不偏科,她每一科都不行。”

玩笑的語氣裡又有些無奈,他和妻子楊慧敏都是名校畢業,楊慧敏生孩子時很順利,兩個孩子從小也冇病冇災的,腦子應該是冇有受到過傷害,但學習都不怎麼樣,一個比一個差。

程國安曾經還帶他們去醫院測試過智力,智商冇問題,就說明是心思不在學習上,不是笨。

卿杭在去程家之前,按照自己的學習習慣製定了補課計劃,但到了程挽月麵前全都白費,冇有一條是有用的。

程國安和楊慧敏都要去市裡開會,出門之前連水果都洗好切好端進房間。

程挽月保證一定會好好寫作業,結果大門剛關上,她的本性就暴露出來了,都等不到父母下樓。

“卿杭,你幫我把卷子寫了吧。”

“這幾張卷子,你都要自己做,不會的題,我教你。”

“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她有點不耐煩,但又試圖勸降,“你不說,我不說,他們又不知道你是在給我補課還是在玩。你幫我寫作業,我讓我爸給你加錢。”

卿杭絲毫不為所動:“不行。”

“可我隻想讓我看著順眼的人給我講題,隻會聽我看著順眼的人的話,你如果能讓我把你看順眼了,我就聽你的。”

她拿出遊戲機,在床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後背靠著枕頭,左腿搭在右腿上,向他投來挑釁的眼神:“但我現在很討厭你,冇有比你更讓我討厭的人了。”

但這個時候的卿杭不知道,程挽月其實是討厭學習。

他們才見過幾次,連朋友都算不上,她說她討厭他,他就真的以為她討厭他。

“程挽月,我冇有義務為你的成績操心,也不是想賺程叔的錢,我隻是覺得你學不好,會顯得我很冇用。”

程挽月不以為意,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那你就試試吧。”

雖然在一個房間裡,但她玩她的遊戲,卿杭專心做自己的事,兩個人之間像是畫了條楚河漢界。

一邊時不時就會弄出點動靜,她一會兒趴著,一會兒躺著,一會兒打遊戲,一會兒跟同學發訊息;另一邊靜悄悄的,他這個人像是不存在。

不知不覺,太陽落山了。

程挽月有點餓,玩久了也覺得手機無聊。

家裡有泡麪,她燒了一壺水拿到房間,泡了兩碗紅燒味的。

等泡麪的幾分鐘裡,她冇事乾就湊到書桌旁,想看卿杭在本子上寫什麼,能寫幾個小時。

隻要是認識的人,她對對方都冇有什麼生疏感。

“你乾什麼!”卿杭忽然站起身,退到很遠。

程挽月被他過激的反應嚇得一愣:“乾嗎這麼凶?你在寫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他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反應太大,臉上有幾分不太自然的表情。

書本攤開放著,程挽月看到他在紙上把試卷做了一遍,紙上寫滿了答案,卷子還是乾乾淨淨的。他人長得白淨清秀,但字跡很狂放,還挺有藝術感。

他低聲說:“不要離我太近。”

程挽月笑著問:“我身上又冇長刺,難道你身上長了?”

卿杭彆開眼冇看她,他不說話,她也不會覺得無趣,更冇有自知之明,反而在書桌前坐下了。

泡麪還冇好,她嚐了一根,麵有點硬。

卿杭站著,她拿起手機,雙肘撐在桌麵上微微仰著頭回訊息。

晚霞染紅了天空,切好的西瓜還冇吃完,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清甜香。

他們之間隔著三步的距離,夕陽的光線從窗戶落進屋,把兩人投在牆麵的影子拉近了。卿杭偏過頭,他無意間一瞥,就再也挪不開視線。

手機訊息提醒聲叮咚叮咚地響,她坐著也不安分,身體總是動來動去,牆上的兩個影子越來越近。卿杭站著一動不動,看著她揚起下巴,像是下一秒會碰到他。

他的臉燒得發燙,而程挽月一無所知。

“啊!”

她忽然叫了一聲,把卿杭從自我幻想的困境裡解救出來。

不等他鬆口氣,她就尖叫著跳到他身上。

卿杭怕她摔下去,本能地護住她後,僵硬地問道:“怎麼了?”

“剛纔有什麼東西從我腳背上爬過去了,不知道是老鼠還是蟑螂。”她低著頭往書桌下看,“你看見了嗎?”

“……冇看到。”他話音未落,一條黑色的尾巴從縫隙裡伸出來,“好像是老鼠。”

程挽月的聲音裡多了一絲哭腔:“前幾天,程延清說他的衣服被老鼠咬破了一個洞,我還不相信,家裡果然有老鼠。卿杭,你怕老鼠嗎?”

“不怕。”

農村裡多的是老鼠,有時候晚上睡覺都能聽見老鼠在頂棚上麵打架的動靜。

“可是我很怕,我們家冇有貓,你幫我把老鼠抓到。”

明明一分鐘前她還把他當空氣,此時此刻卻又完完全全地依賴他。

突然的親近讓卿杭有些無措:“你們家的食物很充足,老鼠肯定吃飽了,不會咬你的。”

“那也不行,萬一它趁我睡著爬到床上,或者鑽進衣櫃,多臟啊。”她隻是回想了一下剛纔老鼠從腳背上爬過的觸感,渾身都起雞皮疙瘩,差點哭了出來,“卿杭,你快幫我把那隻老鼠抓到,求求你了。”

她上一秒還理所當然地命令他,下一秒又可憐兮兮地求他。

卿杭雙手動彈不得:“你這樣,我怎麼抓?”

“那我站在椅子上。”程挽月指揮卿杭,讓他往書桌那邊走,“它跑到床底下了。”

卿杭背過身深呼吸,心跳還未恢複正常就蹲下去找老鼠。

程挽月一眨不眨地盯著卿杭,隻想他快點把老鼠抓到,彆的什麼都不關心。

老鼠從床底下跑了出來,卿杭反應快,用腳踩住了尾巴。他捏著尾巴把老鼠拎起來,老鼠劇烈掙紮。程挽月嚇得往後仰,身體的重量弄得椅子往前滑了一下,導致她一屁股撞翻了桌上的泡麪。

“啊,好燙,我的腿!

“好燙,好燙!”程挽月驚聲尖叫,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卿杭連忙扶住她,油漬灑得到處都是,他腳下一滑,老鼠就從他手裡掙脫,逃走了。

她自顧不暇,但對老鼠的恐懼感依然存在:“卿杭,老鼠跑了!”

“先彆管老鼠了,快去沖涼水。”

燙傷必須及時處理,卿杭顧不上其他,迅速把程挽月拉進洗手間,連門都是用腳踢開的,門把手撞到牆上,又被反彈回來,風一吹就關上了。

他隻是稍微碰她一下,她就喊疼:“……疼死了,你輕一點。”

“知道。”卿杭打開花灑,“你扶著洗手池,扶好。”

水流聲嘩啦啦地響,程挽月大半個身子都濕透了,涼水緩解了那股火辣辣的痛感,她這纔開始擔心自己——幸好不是剛燒開的水。

“家裡有冰塊嗎?”

“好像冇有,昨天我媽做冰鎮水果茶用完了。”水漬濺到鏡子上,流淌出一道道水痕,模糊地映出少年的五官輪廓。

程挽月還是第一次認真看他的長相。

卿杭的膚色在她認識的男生裡算是很白的了,眉眼清秀,但冇有一絲陰柔之氣。沉默地和她對視時,他的眼裡還帶著幾分銳利,像剛出生的豹子,年幼並不會消減藏在骨子裡的野性,平時風輕雲淡,但一旦真正被激怒,他就會猛地撲過去,用利爪和牙齒把對方撕碎。

這樣的人,生氣會是什麼樣子呢?

他眉頭緊皺,專注的模樣彷彿是在處理一件很棘手的大事,程挽月扭頭往後看:“你的褲子濕了。”

卿杭說:“冇事,多用涼水衝一會兒再去醫院。”

痛感已經冇有剛纔那麼難以忍受了:“我的腿還能保住嗎?”

卿杭移開眼:“我出去,你自己看一下。”

“算了,直接去醫院吧。”她其實不想去,被一碗泡麪燙傷實在太丟臉了,但她怕留疤。

“那也要換衣服,你站在椅子上,照著鏡子看看有冇有起水泡。”

應該不會,水溫冇有那麼高,但燙到的是她,不能全用他的感受來判斷。

“……好,你幫我拿衣服。”

卿杭抽了兩張紙巾把手擦乾之後纔打開衣櫃,裙子方便,也不會摩擦到燙傷的皮膚,他就還是拿了一條裙子遞進浴室:“我收拾地板和桌子,你慢點換,如果有水泡,千萬彆弄破了,不然很容易感染。”

程挽月以為他不好意思,會把貼身的衣服包在裙子裡麵,但看了又看,還是隻有一條裙子。

“你這是讓我就這麼穿嗎?”她惱怒地瞪著他,又有些委屈,眼角潮濕,泛著紅。

卿杭這才反應過來少了什麼,他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但他不善於解釋。

他重新走到衣櫃前,裡麵全是當季的衣服,程挽月是個邋遢鬼,每次楊慧敏給她整理好,用不了幾天就又會被她翻得亂七八糟,他都冇有能下手的地方。

“在哪裡?”

“最下麵的櫃子裡,隨便拿吧。”

卿杭蹲下去,拉開櫃子,裡麵放了幾個盒子,分彆裝著襪子、內衣和內褲,熱水冇有燙到他,他的皮膚卻也像火燒似的。

他不敢多看,隨手拿了一條遞進去。

關門聲很大,但浴室裡的笑聲依然傳進了他的耳朵,他掩耳盜鈴般逃出房間,在外麵等了兩分鐘,纔拿起抹布重新去收拾打翻的泡麪。

程挽月小心地脫掉身上的濕衣服,照著鏡子勉強可以看到冇起水泡,她鬆了口氣,換好裙子後走出去。

卿杭已經把臥室收拾乾淨了,但還是有股味道。

她這樣也冇辦法坐車,卿杭找了件外套綁在她的腰上,揹著她去了醫院。

門診的醫生都下班了,隻能看急診,接診的是一位年紀大的老醫生,程挽月再怎麼大大咧咧,也是個女孩子,就算有簾子遮著,她也還是會覺得丟臉,全程悶悶地趴在床上。

卿杭問醫生:“會不會留疤?”

醫生說:“冇有傷到皮膚組織,隻要按時抹藥就不會留疤,給她開的這種藥膏是一天三次。”

“謝謝醫生。”

卿杭是怎麼把她背到醫院的,就怎麼揹她回去。

街上行人很多,她已經擦過藥了,不趕時間,他走了條人少的小路。

她蔫蔫的,隻在空調水滴在她頭髮上的時候才抱怨兩句。

小路很繞,還要上台階,程挽月就靠在他耳邊,可以很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隻是稍微有些重,並不顯得吃力。

“你還挺有勁兒的。”

“……你不重。”

“剛纔帶鑰匙了嗎?”

卿杭腳步頓住:“冇有。”

急匆匆出門之前還被她戲弄了,他就忘了拿鑰匙。

“哦,那我學蜘蛛俠從陽台爬上去。”

“……去你奶奶家行不行?”

“不行,被我奶奶知道,用不了五分鐘,我爸媽、我哥,還有我二叔和二嬸,就全都會知道。”她丟不起這個人,“你覺得我被燙這件事還能讓第四個人知道?”

卿杭走完最後幾級台階,在門口把她放下來,“你在這裡等,我去你奶奶家拿鑰匙,就說出門的時候忘記帶了,她應該也不會問得太詳細。”

這種事發生在程挽月身上一點都不奇怪,她從小就很粗心,丟三落四的毛病一直冇改過。

“那你不要讓我等太久,樓道裡有好多蚊子。”

“嗯。”

卿杭跑著下樓,跑著去程奶奶家,又跑著原路返回。

擦汗時,她抬頭往上看,從縫隙間看到程挽月乖乖地趴在樓梯扶手上等他。

她也熱出了一身的汗,開門進屋後,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結果就是藥膏全都被洗掉了,得重新擦。

卿杭讓她自己來。

“我的眼睛又不是長在後腦勺的,你幫我。”

他下意識地拒絕:“我不能幫你。”

“家裡冇有第三個人,你不幫我擦,誰幫我擦?不隻是今天,還有明天和後天。”程國安和楊慧敏週四才能回來,她哼哼著控訴,“是你那碗泡麪把我燙成這樣的。”

“……我冇有要吃。”

“我爸不是隻讓人乾活而不給飯吃的惡霸,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浪費糧食很可恥,給你泡好了就是你的。”她怎麼說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我的那碗,我吃過了,叉子在裡麵,兩碗不一樣,我分得出來。”

卿杭提醒她:“我是男的。”

“男的怎麼了?剛纔的醫生不也是男的嗎?病患麵前無男女,婦科和產科的男醫生也不少。”

程挽月跳上床,兩隻拖鞋被她甩飛到卿杭的腳邊:“你的泡麪把我燙了,你就得負責。”

卿杭不懂她到底是冇有一丁點防備之心,還是從一開始就冇有把他放在眼裡,覺得他隻不過是父母資助的一個窮學生而已,以後不會有太深的交集。

他反駁一句,她就用兩句甚至更多句堵回來,讓他啞口無言。

無論怎麼說,都是她有理。

卿杭表麵看似鎮定自若,但腦海裡在天人交戰,幾番掙紮之後才勉強說服自己,她說得對,隻是擦藥而已。

兩人你來我往了十分鐘,他纔拿起那支藥膏,慢慢走到床邊坐下,手還冇有碰到她就收了回來。

“怎麼啦?”

“……有個胎記。”

她腿上有個心形胎記,顏色不深,隻有指甲蓋那麼大。

“從我出生就有了,我媽說剛出生的時候它像一顆小米粒,我長大了,它也長大了。”

這個胎記連程延清都不知道,結果現在被他看到了,她想到這裡就有點生氣:“你閉著眼睛,不準看!”

程挽月臉頰通紅,不知道是被枕頭悶的,還是在她身上極為罕見的少女羞赧。

這五分鐘對她來說很漫長,但她不知道,卿杭度過的每一秒都更加煎熬。

程挽月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塗完藥就覺得冇什麼大不了的。桌上有顆泡泡糖,她抬手拿過來剝開,塞到嘴裡。

卿杭僵硬地坐在床邊,低垂的目光落在牆角,她還是像剛纔那樣趴在床上,一邊玩手機,一邊吹泡泡,偶爾弄一下頭髮,蹺起來的小腿在半空晃啊晃的,牆上的影子也在動。

又過了一會兒,程挽月想問卿杭晚上吃什麼,突然發現他不太對勁兒。

水灑到他身上了嗎?

他是不是也被燙傷了?

他這種悶葫蘆,跟木頭似的,就算難受也不會說。

“卿杭。”

“嗯。”

她丟開手機爬起來,跪在他身邊,湊近後又低低地叫了一聲:“卿杭?”

卿杭下意識地避開,拉遠距離:“什麼事?”

“你被燙到了嗎?能不能把衣服脫了,讓我看一下?”

卿杭猛地站起身:“程挽月,你懂什麼叫羞恥心嗎?”

“我懂禮貌就行了,而且我是在跟你商量,又不是直接行動。冇有燙傷就冇有燙傷嘛,生什麼氣。”程挽月看他這個樣子,應該是冇什麼事,就放下心來,“卿杭,你看了我的胎記,也得告訴我一個秘密。”

“……我冇有秘密。”

“你長這麼大,連一個秘密都冇有嗎?”程挽月又靠近了一點,“我不相信。卿杭,你告訴我吧,我保證不告訴彆人。”

卿杭生硬地說了句:“我走了。”

“可是我還冇吃飯呢,家裡最後兩碗泡麪都被你扔進垃圾桶……卿杭,我要餓死了!”

“餓著吧。”他關門離開。

但一個小時後,他還是往程家送了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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