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禎已經哆哆嗦嗦、大汗淋淋的說不出話了,他膽子小,
陳新甲剛纔那句“欺騙殿下就是欺騙皇上,按律當誅!”
如一把利劍刺進了他的胸膛,讓他顫栗驚恐。
朱純臣卻依然冷靜,拱拱手,很鎮定的道:“殿下,雖然徐衛良罪不可赦,但看在他多年為國儘忠的份上,還請殿下從寬處置。”
剛警告了徐衛良,現在又幫徐衛良說話,一手大棒一手胡蘿蔔。
“對,從寬處置。”徐允禎應聲蟲一樣的連連點頭。
朱慈烺瞟了一眼徐衛良,微微想了一下,歎口氣:“也罷,既然兩位國公求情,本宮就饒他一命。”
陳新甲張張嘴,想要說什麼,但被朱慈烺用眼神製止。
想不到皇太子這麼輕易的就答應了,朱純臣微微驚奇,同時隱隱有一點不安,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他卻已經知道,眼前的這位太子爺可不是一個輕易低頭的人,難道……這其中有詐?
朱慈烺問完兩位國公的意見之後,立刻麵對校場,肅然道:
“右掖營主將徐衛良,屍位素餐,貪墨軍餉、以至軍紀敗壞、操練廢弛,甚至還弄虛作假、想要欺騙本宮,實在是罪不可赦,著,錦衣衛拿下,押入詔獄,等候皇上的處置!”
“另,徐衛良貪墨軍餉數額巨大,著錦衣衛即刻查封其家產!”
李若鏈帶著兩個錦衣衛,早已經等候多時,聽到朱慈烺的命令,兩名錦衣衛立刻一擁而上,打去頭盔,卸去披甲,將徐衛良五花大綁。
同時,一名錦衣衛騎馬奔馳而去,去執行查封徐衛良家產的命令。
聽到查封家產,朱純臣徐允禎,連同那些主將副將參將們都是吃了一驚。
軍中論罪砍頭的事情不新鮮,但查封家產的卻少之又少。
太子爺這到底什麼意思呀?
要命又要錢嗎?
但冇有人敢問,更冇有人敢提出異議,不然一個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來,吃不了兜著走。
所有將官都看向朱純臣。
朱純臣不但是京營總督,還是世封的國公,麵對太子,總是可以爭一爭,為徐衛良求情的。
但朱純臣都是默然。
他已經意識到,求情是冇有用的,太子今天就是衝著他和徐允禎而來。
他為徐衛良求情,不但救不了徐衛良,反而有可能將事情推到最糟,
唯今之計,隻有請兵部尚書陳部堂出麵了,於是朱純臣抬頭,用哀求的眼神看向陳新甲、
陳新甲卻是一臉吃驚,他冇有看到朱純臣的眼神,隻驚訝的看著太子,想著太子爺您這可有點胡鬨了。
雖然是“代天巡視”,但查封罪將的家產,可是皇帝陛下都冇有做過的事情啊!
萬一被那些言官知道了,彈劾你一本,那可就不好看了。
又想,或許太子爺是拿了陛下的密旨也不一定呢,現在國庫空虛,糧餉匱乏,查封貪汙將官的家產,正好可以補貼軍用。
這麼一想,就覺得太子爺的行為合理多了。
眼尾餘光掃見了朱純臣的哀求,但卻也假裝冇看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誰為徐衛良說話,就是再跟太子作對。這樣的傻事,豈是他陳新甲做的?
見陳新甲無動於衷,朱純臣心中苦笑,他知道,事情終不可免了。
處置完徐衛良,朱慈烺轉頭看向那些將軍,目光冷冷掃過。
“臣有罪!”
左掖營主將張純厚首先跪倒,接著嘩啦啦跪倒一片,眾口一詞:“臣有罪,請殿下責罰。”
隻兩人冇有跪。
一人是三千營主將賀珍,另一人是神機營主將陽武侯薛濂。
校場中的六個方陣裡,三千營人數最少,隻兩千人左右,雖然兵冊上是五千人,但這些年來戰事頻繁,作為騎兵部隊的三千營頻頻被抽調,去年鬆錦之戰又抽調了一千,因此到現在隻剩這點人馬了。
雖然人數少,但營中將士卻頗為精悍,基本看不到什麼老弱,更冇有雇來的臨時兵,
唯一的一點,就是營中多半都是蒙古人的長相,漢人極少,剛纔朱慈烺策馬奔馳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
大明朝對蒙古人並不排斥,軍中有很多蒙古人,大名鼎鼎的前大同總兵滿桂,就是蒙古人。
而對賀珍這個名字,朱慈烺也是有印象的。
甲申之變時,除了和李若鏈一起戰死城頭的副將董琦之外,還有一名力戰不屈的將軍,那就是賀珍,史冊記載他隻有六個字:陷陣,力戰而死。
賀珍,忠臣也。
比三千營人數稍多的是神機營,神機營三千人左右,比兵冊上的五千人,足足少了兩千人,而且火器嚴重不足,隻一半有火槍,最重要的是,朱慈烺居然一門火炮也冇有見到!
紅衣大炮拉不來,但虎蹲炮總能拉來一門讓我瞧瞧吧?
不然還叫什麼神機營?
虎蹲炮,類似後世的迫擊炮,固定角度發射,雖然威力不大,但勝在輕便,今日檢閱,隨便一輛馬車就可以拉來兩三門,但神機營居然連這點表麵功夫都懶的作,由此可見,其軍紀渙散到何種地步?其主將又無能懶惰到何種地步?
神機營主將是陽武侯薛濂。
薛濂,大明勳臣薛祿八世孫,李自成入北京時,他下跪投降,後被劉宗敏拷掠而死,因多有不法,聞者稱快。
此時的薛濂剛剛四十歲,身材矮胖,一把大鬍子,小眼睛中閃動著狡黠的光。
京師三大營的各營主將裡,他是唯一的一位侯爺,因為有侯爺的身份,所以肆無忌憚。
神機營人少,軍餉冇有多少,曆任神機營主將都把“發家致富”的點子動到火藥頭上。
火藥是消耗品,神機營如果嚴格訓練,每天都會消耗大量的火藥。
但自從薛濂成為神機營主將以後,火藥消耗每天還是那麼多,但士卒們打槍的機會,卻是越來越少了。
虎蹲炮什麼的更是從不動用,而貪墨的那些火藥,都流入了民間的鞭炮廠,或者是流到私人采礦場。
薛濂賺的飽飽,但神機營的戰力,卻是每況愈下。
在前世的曆史裡,李自成兵臨城下之時,大名鼎鼎的神機營冇有發揮任何作用,京營總督李國禎和神機營主將薛濂辜負聖恩,兩人不等到和太子定王彙合,就帶了自家的妻兒老小,急慌慌地逃出京師,但卻被拒守城門的長駙馬鞏永固用火槍狂轟。
長駙馬鞏永固是“出逃計劃”的製定者和參與者,他見李國禎和薛濂的身邊冇有太子和定王,一時氣瘋了,瘋狂中,對著李國禎和薛濂連連開火。
因為鞏永固的阻止,李國禎和薛濂逃跑失敗,最後投降了李自成。
因此,朱慈烺對薛濂一點好印象都冇有,至於李國禎,現在還是一紈絝子弟,還冇有領兵呢。
見眾將都跪下,賀珍皺了皺眉頭,不過他冇有隨波逐流的意思,依然腰桿筆挺,扶劍而立。
薛濂則是不屑,他是侯爺,又冇有吃空餉,所以冇有跪下的道理。
“你等何罪?”
看一眼賀珍,又掃了一眼薛濂,朱慈烺的目光轉回到那些跪著的將軍身上。
“臣等軍中也有閒雜人員。”
“臣受了徐衛良的蠱惑,也花錢雇人了。”
朱慈烺靜靜他們的坦白,等他們全說完了,冷冷問:“還有人嗎?”
朱純臣和徐允禎相互一看,趕緊也跪下:“臣有罪,臣禦下不嚴,督導不周,請殿下責罰!”
禦下不嚴,督導不周?
朱慈烺心裡冷笑:這兩位國公臉皮可真厚啊。
臉上卻很和藹:“兩位國公請起,這些人都是軍中的老油子,他們欺上瞞下,在軍中上下其手,兩位國公又怎麼會知道?
我必稟明父皇,父皇定不會怪罪兩位。”
徐允禎感動的都哭了,拜倒在地,嗚嗚道:“殿下明察秋毫,臣感激涕零啊。”
朱純臣心裡卻是灰暗:不怪罪纔怪呢,這個京營總督,終究是做不成了。
朱慈烺竭力忍住胸肺間的“嘔吐感”,目光看向那些將軍,冷冷說:
“既然諸位將軍都已經承認錯誤,想必是真心悔過,如此,我必當上書陛下,準各位將軍戴罪立功。
但本宮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再有不法,必兩罪並罰,到時不但諸位將軍自己,就是家人也會受到牽連!”
“殿下放心,臣等洗心革麵,誓死效忠陛下!”
一片欣喜之聲,比起徐衛良,他們實在是幸運多了,不但免了牢獄之災,還保住了官位。
朱純臣臉色發青,他算是明白了,太子爺這是打一個,拉一幫啊,押了徐衛良一個,放了眼前這一幫,
從今以後,這些人必然老老實實,在太子麵前,絕對不敢再耍什麼花樣。
不過也好,看太子的意思,好像不打算繼續再追究下去了,那他和徐允禎也就安全了。
陳新甲暗暗稱讚,太子爺年紀輕輕,卻已經頗有手腕了,看來對太子,還是要再親近一點。
其實,朱慈烺何嘗不想把這些人全部押下去,一個個拷打,看這些年來他們究竟貪墨了多少的空餉?占了多少屯田?
京師三大營的戰力,又在他們手中折損了多少?
反正除了賀珍和董琦之外,冇有一個是忠臣。
不過他不能這麼做,十萬大軍還需要這些人統領,萬一逼的太急,引起嘩變就不好了。
用雷霆手段,但手法卻要柔和。
找機會找藉口,將這些人一個一個從軍中清除出去就是了。
因為得到了大赦免,各營主將副將都是長長鬆了一口氣,氣氛也變的輕鬆許多。
將軍處理完,該士兵了。
朱慈烺看向陳新甲:“陳部堂,照大明律,那些假兵該如何處置?”
陳新甲的槍,是要當到底了。
陳新甲一拱手。
慨然道:“殿下,照大明律。凡假冒軍籍者,杖八十,流放三千裡,嚴重者,可斬!”
周圍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