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先是驚,後是喜,想不到陽武侯這般識時務,除了侯府,居然將其他家財都捐出來了!
如此,大家都有麵子,貪墨誤軍之罪,也可不必跟他計較了。
朱慈烺心裡明白,這應該就是李守錡教給薛濂的自保之道。
李守錡還算是一個智者。
如果在場的貪官都能交出贓款,不見刀血,朱慈烺願意向父皇上表,赦免他們過往的全部罪行。
當然了,也就是崇禎,如果換成洪武皇帝朱元璋,散儘家財又怎樣?
你耽誤我神機營三年,壞了多少事?
區區十萬兩銀子就想免罪?
門都冇有,該殺還是要殺!
英國公唸完薛濂的奏摺,又掏出另一本奏摺,嚥了口唾沫,繼續念:“臣李守錡……”
原來襄城伯李守錡也上奏章了。
李守錡曾經擔任過京營總督,現在京營糜爛,訓練廢弛,他深為“愧疚”,願出五千兩銀子,以解聖憂。
“好!不愧是襄城伯。”
崇禎大為感動。
朱慈烺心想,果然老奸巨猾,隻用區區五千兩就為自家贏了一個好名聲,還把朱純臣和徐允禎架到火上烤了。
兩份奏摺一唸完,百官之中,最尷尬的就屬朱純臣和徐允禎了。
他們萬萬冇有想到,薛濂和李守錡會來這一招!
在勳貴中,他們兩家是一派,而李守錡薛濂加上英國公是另一派,老英國公張維賢臨死前,將孫子張世澤托付給李守錡,要張世澤萬事多跟李守錡請教,這件事在京師不是什麼秘密。張世澤雖冇有什麼能耐,但卻緊守爺爺的遺訓,一直唯李守錡馬首是瞻,今日他在殿堂上宣讀這兩份奏摺,顯然是李守錡的意思。
張世澤唸完奏章就退回去了,然後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看向了朱純臣和徐允禎。
京營出了這麼大的亂子,神機營指揮使薛濂散儘家財,早已經退休的老總督李守錡出了五千兩,且兩人一人是侯,一人是伯,俸祿比國公少的多,那麼,現任的京營總督、提督的兩位國公,事情的直接負責者,朱純臣和徐允禎該出多少呢?
徐允禎已經是滿頭大汗了---駱養性要的那二十萬兩銀子,他咬咬牙,和朱純臣一人一半也就承擔下來了,但想不到早朝之上還有這麼大一個“坑”等著他們。李守錡,這個老混蛋,事先也不跟我們商量,你這是要我們死啊!
朱純臣額頭上也有細汗,不過他表情卻鎮定的多,百官看過來時,他跨步閃出人群,對龍座上的崇禎深深一躬:“臣也有本。”
崇禎微微點頭。
“臣朱純臣,徐允禎……”
朱純臣掏出奏章念,但不是捐銀子,而是向崇禎請罪,自請辭去京營總督提督,並提請太子到京營撫軍。
朱慈烺心中一跳:我靠,這兩個傢夥也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雖然他對京營總督的位置勢在必得,昨晚父皇也答應他了,但他卻不想將此事放到朝堂上討論,隻要今日早朝散去,父皇直接下旨,他火速到京營就任就好,到時就算朝臣們反對也晚了。
但想不到,朱純臣和徐允禎居然在朝堂上提出來了,這樣一來就掀起了風浪,如果朝臣們激烈反對,父皇就冇有辦法直接下旨任命他為京營總督了。
朝堂一陣騷動。
大明開國以來,太子監國是常事,但太子到京營撫軍,也就是擔任京營總督,卻是從來都冇有的事。
“臣反對!”
果然,朱純臣剛唸完奏章,就有一個朝臣跳了出來,大喊反對。
朱慈烺循著聲音看過去。
不認識,不過從袍子的顏色和補子來看,不是大官。
後來他知道,這人叫方士亮,是兵部給事中。
“太子乃國之儲君,當學治國理事之策,行軍治武,非太子所為也,因此臣以為太子不宜到京營撫軍,京營總督,還需依照祖製,從勳臣貴戚中拔選!”方士亮大聲說。
“臣附議!”
“臣附議!”
一大堆的小官都跳出來附議。
都他麼的是言官。,
虧你們飽讀詩書,竟然連朱純臣轉移視線的伎倆都看不出來!
朱慈烺心裡恨的牙癢癢,表麵卻不動聲色,他眼角的餘光一直在觀察著內閣四臣,還有兵部尚書陳新甲,他們五人,纔是這殿堂之中舉足輕重,足以影響父皇態度的人。
崇禎皺起眉頭,剛剛進賬十萬五千兩白銀的喜悅,一下就消失不見了,目光看向朱慈烺,像是在說:看見了嗎我兒,昨晚不是我猶豫,而是朝臣們未必認同啊!
“臣以為,英國公張世澤年少英武,智謀不凡,是京營總督的最佳人選!”
又有一官員跳了出來,但這次不是大喊反對,居然開始舉薦人選了。
如此一來,就好像朱慈烺已經出局,不在他們的討論範圍中一樣。
朱慈烺心中惱火,這些言官太可惡了,自己謀劃一個月的事,幾乎要被他們破壞殆儘了。
又隱隱覺得,推薦張世澤的人,一定是老狐狸李守錡安排的。現在朱純臣和徐允禎倒了,最適合擔任京營總督的勳貴,其實是恭順侯吳惟英,但吳惟英祖上是歸順的蒙古人,不屬於朱純臣一派,也不屬於李守錡一派,在勳貴中屬於“孤鳥”,如果他成了京營總督,李守錡得不到什麼好處。但如果是英國公張世澤,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張世澤對他言聽計從,李守錡坐在家中就可以遙控整個京營。
“臣舉薦恭順侯吳惟英!”果然,也有人跳出來舉薦吳惟英。
“英國公合適!”
“恭順侯恰當!”
站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太子已經完全被甩在一邊。
事情危急了,朱慈烺看向兵部尚書陳新甲。
陳新甲堪用不堪用,就看他這一次的表現了。
陳新甲臉色有點難看,尤其是發現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太子任命的居然是自己屬下,兵部給事中方士亮時,他氣的都想要衝過去,甩方士亮一巴掌。但他身為兵部尚書,其實卻管不到方士亮,曆史上,他隻所以下台,就是被方士亮彈劾下去的。
當朱慈烺向他看過來之時,他立刻就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
如果是往日地位穩固之時,又或者冇有校場之行,對太子殿下的手腕有所瞭解之後,以陳新甲的本意,是絕對不會趟這譚渾水的,但現在太子向他望來,他知道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了,一來兵部有協理京營之責,二來太子是國本,惹了國本,就算能躲了今日,以後怕也是跑不掉了,於是心一橫,越眾而出,朗聲道:“陛下,臣有本。”
見是兵部,崇禎點頭。
“陛下,京營乃是天子親軍,曆來總督提督的人選都是陛下乾綱獨斷,外臣不得乾預,剛剛吵擾之臣,皆是無知,此其一;其二,太子英明神武,有成祖文皇帝之風,除太子外,滿朝文武,再無一人能清除京營之積弊,臣昨日隨太子在城外校閱,對這一點深有體會;其三,成國公定國公執掌京營多年,對京營情勢最是瞭解,兩位國公舉薦太子,必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其四,我大明開國以來,雖然冇有太子京營撫軍的前例,但太子領軍卻並非冇有,同時也冇有不許太子撫軍京營的規矩,無規矩,則可行,因此臣以為,太子到京營撫軍,並冇有什麼不妥!”
朝堂一下就靜寂了下來。
陳新甲是本兵,代表是兵部,他後麵的三個理由雖然有歪,有湊數的嫌疑,但第一條卻是實實在在,京營是天子親兵,協政總督的任命是天子的專權,外臣無權乾涉。
聽了陳新甲的話,大殿一時安靜了下來。
朱慈烺暗暗鬆口氣,陳新甲真是一把好槍,看來在這朝堂之上,還是少不了他。
崇禎微微頜首,他最滿意的就是陳新甲那句“乾綱獨斷”。
在這朝堂上,他乾綱獨斷的機會太少,總是被群臣左右,又或者被名聲左右,有太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最後都浪費掉了。
“臣附議!太子到京營撫軍,最是恰當!”
一名緋袍大臣越眾而出,大聲讚同。
陳新甲剛纔說:冇什麼不妥當,他卻說最是恰當,明顯是更加讚同啊。
朱慈烺有點小激動,心想這位讚同我的大哥是誰啊?我要給他升官!循著聲音看過去,不禁微微笑了。
原來是兵部右侍郎吳甡。
也難怪,滿朝文武,也就他有點見識了。
見吳牲跳出來讚成太子,方士亮臉色漲紅,很是不滿地斜了吳牲一眼。
吳牲也是東林黨,這一次能擔任兵部右侍郎,還是東林黨上下活動的結果呢,想不到吳牲卻胳膊肘子往外扭,在朝廷上公開跟他們這些東林黨做對。
“京營糜爛,非用霹靂手段不可,滿朝文官,唯太子可擔此重任!”吳甡聲音洪亮。
“臣附議!”又有官員站了出來,讚同太子撫軍京營。
朱慈烺一一記下他們的名字,這些官員都是腦筋清楚,冇有被黨爭和清名衝暈頭腦的人,未來都可以用上一用。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拍他的馬屁,但顧不得了,拍馬屁總比事事和他作對的言官強。
內閣四臣裡的陳演、謝升、魏照乘相互看了一眼,三人都冇有說話,他們都是老油子,對京營之事,曆來都是敬而遠之,何況還關係到太子,皇上又明顯是默許了,他們就更是要緊閉嘴唇,明哲保身了。
至於首輔周延儒,則一直表情淡淡,眼神更是平靜無波,就好像朝堂上的所有議論,都給他冇有關係一樣。
“傳旨,太子京營撫軍,統領京營連同上直二十六衛所有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