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崇禎恨死那些有錢不還的逮賦者了,每年為了催收逮賦,他都會嚴厲下旨,但效果甚微。這幾年來,逮賦現象愈發嚴重,朝廷的歲入越來越少,可軍費支出卻是越來越多,他愁的頭髮都白了,想著誰要是能給朕解決了逮賦問題,朕立刻封他為首輔也不是不可。
現在兒子提出方法了,他卻有點害怕了。
這麼做,會不會得罪讀書人呢?
冇有讀書人的支援,我大明江山還能繼續嗎?
崇禎表麵上是一個皇帝,但內心卻是一個儒門聖徒,有道德潔癖,也沽名釣譽,對自己名聲非常重視,當他發現如果照朱慈烺所說,嚴厲追繳逮賦者,可能會引來自己視為同類的士大夫的指責和憤怒時,他忍不住有點猶豫了--張居正當年隻不過是控告,就遭到了那麼多的誹謗,現在抄家籍冇,甚至不許人家參加科舉,讀書人還不得把我罵翻了啊?
但逮賦問題這麼多年,朝廷用儘各種都收不上來,不用狠招確實也不行了。關外的建虜,陝西的流賊,處處都要用錢,那些欠稅的逮賦者,畢竟隻是一小部分的讀書人,得罪他們,應該也冇有多大關係吧?
“殿下此言,臣實難苟同!”
崇禎正猶豫的時候,忽然有一大臣跳了出來。
原來是國子監祭酒李建泰。
這個李建泰在明末曆史也是一個名人。
李建泰,山西人,天啟五年進士,官至國子監祭酒,頗著聲望,崇禎十六年五月,被提拔為吏部右侍郎,十一月入閣,官至吏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崇禎十七年正月,李自成的軍隊逼近山西。李建泰怕家鄉遭禍,就上表崇禎,願統帥兵馬迎擊李自成,並以私財召募士卒。
崇禎大喜,賜與建泰兵部尚書一職及尚方劍,便宜從事,連湯若望也跟了一起去。
然李建泰實無才能,剛出京師冇多久,就聞家鄉曲沃被占,膽驚而病,急慌慌入保定,不久為李自成俘獲。李建泰出京時,崇禎將京師裡不多的精銳分了一半給他,但李建泰一場硬戰也冇有打,就把這一半的精銳葬送了,期間在廣宗縣,因守城知縣一連三天不準李建泰入城,李建泰老羞成怒,還下令官兵攻城,城攻破後,殺死鄉紳,鞭笞知縣。
堂堂宰輔重臣兼督師的李建泰,出京第一仗,竟然攻打自家縣城,也算是華夏曆史的第一遭了。
因此,朱慈烺對李建泰滿是鄙視。
“皇上,誰冇有三親六故,誰冇有親朋好友?一人有過,卻牽連全家,非聖人所為。此三策一旦實施,讀書人寢食難安,以後恐將難為朝廷所用,還請陛下三思。”李建泰憂心忡忡,一邊說一邊歎。
他是國子監的祭酒,國子監是大明最高學府,祭酒就是校長的意思,乍看起來,他好像是在為手下的學生著想,但朱慈烺卻知道,他完全就是為了私利。李建泰在朝為官,家中田產千畝,每年多多少少都會有逮賦,因為他頗著聲望,所以山西本地官員根本不敢對他家催征。
有人帶頭,白髮蒼蒼、顫顫巍巍的禮部尚書林欲楫又站出來了。
林欲楫馬上就要致仕了,因此頗有一點無所顧忌,什麼都敢說的感覺。
林欲楫道:“逮賦者著實可惡,但逮賦三策卻有矯枉過正的嫌疑,老臣以為,應從長計議,絕不可操之過急!太子殿下此議一旦實施,必然斯文掃地,萬萬不可實施!”
朝堂上一陣騷動,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大部分人都不讚同朱慈烺的建議。
就算他們本人不逮賦,但難保親戚朋友冇有逮賦者,一旦實施,必然是一地雞毛。
“臣附議。”
“臣附議。”
又有緋袍官員站出來附議。
一時,朱慈烺的追逮三策變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朱慈烺神色不變,他目光隻是看著內閣四臣。
準確的說,是看著周延儒。
在這個朝堂上,周延儒纔是能起到關鍵作用的那個人。
周延儒麵無表情,眼神平靜如波,很難看出這老狐狸心裡想著什麼。
朱慈烺又看蔣德璟和吳牲。
他兩人對朝堂內的東林黨有旗幟作用,如果他兩人能跳出來讚同,朝堂上的阻力立刻就會減少一半。
蔣德璟和吳牲都眉頭緊皺,不說話。看樣子,他們對朱慈烺的追逮三策並不讚成。
崇禎不說話,越來越多的朝臣站出來,對朱慈烺的追逮三策提出反對。
雖然朱慈烺早有心理準備,但文官係統的頑固,還有涉及到切身利益之後的那種氣急敗壞,還是讓他意想不到,改革彆人可以,一旦改革自己,立刻就變了臉。群情洶洶之下,連陳新甲都不敢跳出來為朱慈烺辯解了。
幾個言官聚集在一起,小聲的嘀咕了幾句,其中一人忽然憤怒的推開試圖阻止他的同伴,從朝臣隊列中閃身而出,昂著脖子,大聲且無所畏懼的道:“臣兵部給事中方士亮有本,夫,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裡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今太子殿下為了逮賦之策竟然將仁義拋於腦後,為了區區小利,不惜與天下讀書人為敵,我大明朝雖然還冇有彈劾太子的先例,但臣願為第一個。臣彈劾太子,唐突孟浪,自以為是,見小利而忘大義,將天下讀書人視為仇愾,有失儲君仁德,為我大明千秋萬代的江山計,臣萬死,懇請陛下請將太子放回宮內,專心學習,不得再參與朝政!”
此言一出,滿朝立刻大嘩。
彈劾太子,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彈劾,這可是大明曆史上的頭一遭。
“臣附議!請太子回宮。”
“臣附議!”
“臣附議!”
呼啦啦又站出了三四個言官,個個氣勢洶洶,正氣凜然,不過比剛纔彈劾朱純臣,或者鹽道司的陣仗小了許多,顯然,言官們出現了分裂,有人並不認為朱慈烺說的有什麼不對,又或者他們顧忌朱慈烺的身份,不敢對朱慈烺提出彈劾。
彈劾朱慈烺的這幾個言官都是東林黨。
蔣德璟和吳牲臉色大變,用一種看外星人表情看著那幾人。
他們想阻止,但卻阻止不了,東林黨雖然名義上為“黨”,但並冇有黨規,東林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隻要他不怕同僚或者師友的責罵就可以。
滿朝文武都變了臉色。
剛纔光時亨對映皇太子是“李世民”,掌握兵權後會有架空崇禎的嫌疑,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但想不到方士亮卻更進一步,話裡話外要把皇太子囚禁宮中,閉門思過,甚至是有廢太子的意味了。
崇禎臉色忽然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