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馮蘊冇回將軍府,帶著一群仆從部曲住在長門莊裡。
韓阿婆看她胃口不好,想方設法給她弄些鮮貨來吃,附近的村子都讓她走遍了,東家換一把青蔬,西家換兩根玉米,一日三餐,也是變著花樣地做。
可馮蘊還是肉眼可見地瘦了。
每天起床,哈欠連天,好像欠了許多瞌睡,脾氣也壞了些。
就連鼇崽那小東西,也蔫頭耷腦的,好像夜裡冇有睡覺似的,白天就找個涼爽的地方窩起來……
“以前鼇崽夜裡常出去的,近來也不出去了。”
韓阿婆覺得這一人一貓很是不對,又伸手去摸馮蘊的額頭,
“不是病了吧?”
馮蘊搖頭,“暑氣重。”
又瞥一眼睡得香的鼇崽,“崽也是,累的。讓它睡吧。”
韓阿婆噢一聲,“那老仆給崽換點好吃的去。”
她出去,看到佩兒和環兒兩個丫頭又在往淨房抬水,眉頭都蹙緊了。
十二孃飯不愛吃,覺睡不好,沐浴倒是比平常次數多了些?
“立秋都過了,怎會熱得吃不下飯?”
簷下,兩個仆女在灑掃,說話。
院子裡,又有花溪村的村民拿東西來換驅蚊的香片。
那是馮蘊前陣子拿了方子將阿樓去石觀縣配的,說是加了鬆香、艾蒿、硫磺還有砒霜等物,藥材本身就很貴了,但女郎交代了,隻要是村裡的人來換,一把青菜也好,一個雞蛋也好,拿什麼就換什麼。
阿樓有點心疼,但不敢違令。
看著兩個婦人千恩萬謝地出門,他歎口氣,回頭就撞上韓阿婆盯視的眼睛。
“樓總管。”
“……”阿樓嚇壞了。
韓阿婆以前總是親昵地喚他阿樓,像對待子侄一般。
這一聲樓總管,他如何擔待得起?
“阿婆有事就吩咐,可彆嚇壞了小的……”
韓阿婆拉住他往院外走了幾步,“女郎可是有什麼不適?”
阿樓嚇一跳,“什麼?”
韓阿婆想了想,“可是患有什麼疾症,叮囑你們不許我知情?”
阿樓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笑盈盈地回,“不能夠。女郎說了,阿婆是鎮莊之寶,頭一分要孝順的,有這樣的事,哪裡敢瞞你……”
哼!韓阿婆看他小子老實,臉色好看了許多。
“下火爐的天,你也彆太累,不早了,趕緊去歇了。”
阿樓感恩戴德。
總算有人看出他也瘦了嗎?
—
入夜,花溪村寂靜一片。
阿樓不敢睡得太實在,有點風吹草動就爬起來看一眼。
折騰到三更才踏實下來,一覺睡下去便昏天黑地,聽到外麵爭執和喧鬨的聲音,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
直到門被拍響,他披衣出去,正好碰到敖七從裡屋出來。
少年頂著兩個黑眼圈,殺氣騰騰地拔出腰刀。
“我去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殺才,大清早上門拿人。”
阿樓看他怒火沖天,抬手喊一聲敖侍衛,剛想說什麼,可少年腿長走得快,不等他出口,敖七的人影都不見了。
唉?
阿樓腳跟腳出去,不料看到的竟是敖七訥訥收刀的樣子。
來人不是彆人,正是禦史中丞敖政,敖七的親爹。
禦史中丞監督百官,專任彈劾,出有專道,職權地位很是煊赫,百官忌憚。
所以,敖政也冇有想到,居然有人會提著腰刀來砍自己,嚇出一身冷汗纔看清那狗東西居然是親生兒子,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跪下!”
庭院裡黑壓壓的一群人。
從大門到院子,被百十來號禁軍塞滿。
梅令部曲二十幾個人,被官兵擠在中間,就跟夾的肉餅一樣,毫無戰鬥力。
領兵的是禁軍左衛將軍,韋錚。
這人以前是東宮侍從武官,小皇帝登基後,得以宿衛殿中,又因長得高大俊美,很受太後看重,身份自然水漲船高。
當著韋錚的麵,敖政恨不得把兒子掐死。
敖七也冇多抗拒,撲通一聲就跪在青磚石上了。
“兒子叩拜阿父。”
敖政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兒子。
自從敖七離家隨舅出征,這還是父子倆第一次相見。
兒子長高了,曬黑了,人也瘦了,兩隻眼睛狼崽子似的,瞪得溜圓,看上去冇睡好。他心裡話,不知他阿舅如何帶的孩子,嘴上卻是哼哼。
“起來說話。”
敖七懨懨起來,看著親爹,眼睛都紅了。
“阿父不在中京享你的清福,跑到這兵荒馬亂的安渡郡來做什麼?”
“一邊去,冇你的事。”敖政覺著兒子神色很不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但在這麼多人的麵前,他說不了體己話。
阿樓認不出這群官兵是什麼來路,看他們著裝不是北雍軍,領頭的還是敖七的親爹,愣了片刻,便上前長揖一禮。
“我是花溪村長門莊的管事,敢問諸位官爺……”
“滾!”韋錚很是氣盛,不等阿樓說完,便搶步上前重重推他。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詢問台主?喚你們家主出來回話。”
阿樓比他矮了半個頭,身子骨還冇有完全養起來,瘦弱了些,當即往後踉蹌兩步。
他冇動怒,拍了拍衣袖,又客氣地拱手道:“我家女郎卯時起身,不好打擾,要不諸位官爺西堂稍坐……”
“哈哈?”韋錚冷笑兩聲,盯住他,“花溪村長門院馮氏女私藏齊軍守將溫行溯,通敵賣國,這等大罪,你讓本將等她睡到卯時起身?”
敖七一聽,急了,“你胡說什麼?”
敖政拽住他的胳膊,“閉嘴!你的事一會再發落,這裡冇你說話的份。”
“阿父!”
“來人,將郎君帶下去。”
敖七瞪大眼睛,不停叫阿父,可子不逆父,他滿臉氣惱,卻不敢甩開敖政的手,氣得額頭都是冷汗。
阿樓往女郎住處望了一眼,心稍稍定了定,再次揖禮相問。
“官爺拿人,可有緝拿文書?”
“什麼狗仗人勢的東西?”韋錚罵咧一句,又是一個猛力,將阿樓推倒在地。
砰!阿樓的身子重重撞在青磚石上,痛得兩眼昏花。
不等他起身,一隻穿著皁靴的腳就踩在了臉上。
“聽著!”韋錚咬牙切齒,用力踩著阿樓的臉,陰陰地笑著,雙眼看向邢丙等躍躍欲試的梅令部曲。
“本將奉旨前來抓捕通敵要犯,回中京問審,爾等放下武器,跪地求饒,或可落個活命的機會……否則,一律視同馮氏女同黨,從重處罰!”
阿樓痛得齜牙咧嘴,耳朵裡嗡嗡作響。
一群梅令郎,早已變了臉色。
邢丙道:“拿不出安渡郡府的緝拿文書,你們與流匪何異?”
他大著嗓門質問。
緊跟著,就有人抬出裴獗來壓人。
“你們來安渡拿人,得到大將軍允許了嗎?”
“正是,也不打聽打聽,花溪長門莊跟裴大將軍是什麼關係。你們竟敢越過大將軍,私自派兵圍捕,等著吃大將軍的軍法吧……”
“大將軍?”韋錚冷眼看來,笑容得意,“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有大將軍撐腰便可以為所欲為嗎?”
他吼一聲,又低聲對擼著美髯的敖政道:“台主,下令吧。”
敖政看一眼怒目而視的兒子,臉上略顯猶豫。
“韋將軍萬不可衝動行事,等見到人,細問再說。”
“台主怕了?”
韋錚再次冷笑。
他當然知道敖政顧及的是什麼。
但他不信。
裴獗遠在淮水灣大營,離這裡近百裡,會來這個破落村宅給一個小姬妾撐腰?
狐假虎威的小把戲而已,他韋錚根本不看在眼裡。
太後讓他親自領兵過來拿人,分明就是找個理由給他立威的。
可不能辜負了太後。
即使得罪裴獗又如何?隻要將人帶離了安渡郡,他還能提刀到嘉福宮裡來要他腦袋不成?
這麼一想,韋錚又囂張起來。
“人,我拿定了。台主,你看著辦吧?”
見敖政不言語,韋錚更是笑得陰陽怪氣。
“台主督司百僚,不會想徇私吧?”
敖政沉下臉來。
他從不認為韋錚得勢靠的是真本事,一個靠臉的郎君在他能征善戰的小舅子麵前提鞋都不配。
“韋將軍這話本官不愛聽。”
敖政捋著鬍鬚斜著眼,“韋將軍若有本官虧法從私的實證,不如劾奏金鑾殿,治我一個不守臣節之罪?何必在此大放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