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搖頭,理智上知道夢中於謙的選擇纔對經曆過土木之變冇幾年的大明最好。但情感上麼,還是忍不住唏噓,更不免心生防備。
民間那句俚語說得對,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有些東西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比較妥當,比如軍權。
至於眼前這個於謙……
既然是社稷之臣,大明的中流砥柱,那他肯定也會繼續重用。
不過有了夢境這個錯題本,他當然不會再‘寵謙太過’,還得勵精圖治,再培養自己的心腹之臣,護住自家好大兒。
心思電轉之間,把諸般關要想明白後。
朱祁鈺就麵目柔和地頷了頷首:“於侍郎不必多禮,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且仰望你這樣的社稷之臣。”
“殿下過獎了。”
於謙再度行禮,眉眼間滿是焦灼,聲音裡都帶了幾分急切:“如今聖駕久久不歸,賊兵又欲挾天子以令我大明。皇爺臨行前托王爺以監國重任,您可千萬……”
咳咳咳。
他話還冇等說完,朱祁鈺就撕心裂肺一頓咳。
好半晌才平複過來,滿眼擔心焦慮:“於侍郎放心,我雖不才,但好歹是先帝爺唯二的子嗣之一,是當今皇爺的親弟弟。”
“不管是為了我大明天下、宗廟社稷,還是為了皇兄的安危,我都會不遺餘力的。隻是……”
朱祁鈺雙眉緊鎖。
表示不管監不監國,他都會儘己所能。但他自幼身子不好,太後跟皇兄寵愛,也由著他憊懶。才學上,他就冇什麼才學,更冇有治國理政的經驗,隻能多聽諸位於侍郎這等社稷之臣良言。
當年建文帝因為削藩丟了皇位,太宗爺靖難起家。順利坐上皇位之後,對藩王防備更甚。
就這,還免不了漢王造反呢。
種種反例在,今上都恨不得把他當豬養。
這句冇經驗,真不是謙詞。
才學上也一直不顯。
嗯,以前是真冇有,有也不敢顯。
現在麼,則是時機還未到,得暫且低調。甚至為深化自己為國為民形象,做甘願退居次位狀:“如此危亡之際,每一個命令都可能關乎國朝安危。與其考慮我這無才無德跟侄兒那般年幼的,還不如尋名真正有為之人。”
“殿下是說?”
“襄王叔朱瞻墡,他乃皇爺爺嫡子,皇考同胞手足。素有賢名在外又曾有監國經驗,豈不是個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朱祁鈺雙眼晶亮,似為大明王朝尋到了個棟梁材般。
拽著於謙就往回走,再度求見孫太後。
嗯。
夢裡頭,太後孃娘就動過這個心思。命人取襄王金印,欲立他為帝。
真心也好,試探也罷。
橫豎人家襄王叔聰明著,根本就不接這個燙手山芋。直接上書拒絕,並建議立皇長子為太子,郕王監國。並招募勇智之士,營救皇上。
夢裡代宗正位,叫門天子被放歸幽於南宮時,這位還上書請代宗早晚向太上皇問安,率群臣朝見彆忘了恭順呢。
後來正統複辟,對這位親皇叔也尊敬萬分,待遇遠高於其餘諸王。
老爺子享年七十三,硬是風光到成化十四年。
而今,朱祁鈺相信對方也不會蹚這渾水。
剛命人收拾金銀去探望愛子的孫太後皺眉,半點不想見那居心叵測的庶子。但自從皇兒北狩後,於謙幾度上忠言。已經隱隱有取代胡濙,成為眾臣之首的意思了。他求見,太後也不好直接拒見。
卻不料見禮後,倒是朱祁鈺直言自己年少無監國經驗,不如襄王叔老成持重。
竟請襄王監國。
孫太後眉眼沉沉,認真端詳這個印象中軟弱愚鈍,打小就被先帝斷言不堪大用的庶子。都恨不得透過他的皮囊,看進他內心去。
朱祁鈺不閃不避,隻滿眼真誠地回視:“兒臣這幾日雖臥病,但無時無刻不憂心皇兄,不憂心朝堂天下。越想,越覺得襄王叔纔是最佳人選。”
“首先他與皇考同父同母,自來感情深厚,一心念著大明江山。兩度監國而無有任何逾越之舉,有經驗,也有實力還……”
雖有些不好意思,他還是補了句跟兒臣一樣不貪心。
孫太後:……
你貪不貪心不好說,但襄王弟確實。
當年仁宗突然離世,先帝還在南京。漢王跟趙王虎視眈眈,京城情況複雜,太皇太後都有意讓襄王即位以安天下。
殿下卻執意拒絕,而是代為監國靜待先帝回京後交還政權。
後來先帝英年早逝,今上九歲登基。
主少國疑,太皇太後又命襄王監國。那位也是短暫監國一些時日後,見三楊等人確實忠心耿耿又有真材實學,再度主動卸下監國之任。
那此番若再請他出山,日後聖駕迴轉他也依然能速速交還權力的吧?
孫太後越琢磨越是這麼個理兒,鎖了許久的眉終於鬆了鬆。難得對朱祁鈺露出抹笑意來:“難得郕王這般心細,哀家也覺此議可行。”
說話同時,她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看著朱祁鈺。
恨不得看儘他內心深處。
朱祁鈺隻當冇看見她那研判眼神,高高興興行禮:“母後過獎了,兒子也隻是一點愚見。隻盼著能略儘綿薄,若能助力大明安穩,皇兄無恙,兒臣便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飴。”
太後懿旨纔出京城,襄王態度還未可知,可郕王殿下一心為國的形象卻徹底深入人心。
要知道雖同為先帝子嗣,但嫡庶有彆,且名分早定。
此番就是郕王與皇位最近,也可能唯一的機會。
但為策萬全,他毫不猶豫地放棄,從家國考量親自舉薦襄王。光這個胸襟度量,就遠勝……
咳咳。
僭越的話不好多說,但朝臣,尤其是主戰派們對郕王殿下的好感是一路UP。
迫切希望他監國,甚至……
年輕經驗少且肯聽勸,正是他們喜歡的皇爺類型啊!
襄王也很好,但是太強了。
而且名不正則言不順,他再怎麼是仁宗子嗣,如今也是小宗。比起郕王殿下來,還是遠了一層。
不過那位爺不戀棧權力,人也極聰明通透。
未必肯接這個燙手山芋。
還可以再看看。
當務之急,還得是把土木之變的責任按死在王振負國忘恩,為一己私心蠱惑君王輕易涉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