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兒權當看個熱鬨,哪裡會管他們誰贏誰輸?隻呼呼喝喝的應付著,岑秀才本就高傲,又豈會在謝雲玨麵前示弱?便互通了姓名,著人送來紙筆,當場就讓人搬來案幾和文房四寶,前來看熱鬨的百姓也紛紛回了自家搬來休憩的小杌子,挨個兒圍著比賽的台子排排坐,倒真像是來看戲的。
腦子靈光的小吃販子一見這勢頭就趕緊低價售賣自家小吃,一時倒是賣的盆滿缽滿,喜滋滋地捧著沉甸甸的錢袋子聽著響兒。
台上已經敲鑼打鼓的準備開場了。比試分三場,共五局,上、中、下三場,前兩場各兩局,後一場隻一局定勝負。第一場兩局皆是考驗詩詞功底,隨意出一闕,對方再憑藉這個對出下一闕,第二場是字,當場默寫兩首賦,保證在半柱香之內完成,這個不但考驗人的記憶,還有運筆,著實費功夫!
眾人一聽這題便不禁為這兩個年輕人捏了一把汗,岑秀才雖然高才,可這樣為難兩個後生,也著實過分了些,可是轉念一想,岑秀才也是為了這十裡八鄉的孩子們著想,若是這兩人冇有真才實學,把孩子交到他們手中,豈不誤人子弟?便也釋然了,冇再多說什麼,隻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看著。
第三場的內容還未公佈,據岑秀才所言,是覺得他們兩個前兩場都未必能通過,第三場就等他們能通過了前兩場再說。於是,纔剛剛定下比賽規矩,就開始緊鑼密鼓的開展起來了。
第一場第一局比的是詩詞,本朝崇尚五言律詩,少有七言絕句,所以,第一局岑秀纔出得是五言,“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岑秀才話音剛落,全場寂靜,在場學了些詩書的都捏著下巴蹙眉斜眼的苦思起來,謝雲玨卻抿唇淡笑,揚聲道:“先生高才,在下獻醜了!此乃王秘書王績先生所著《野望》,‘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
全場嘩然,紛紛交頭接耳的討論,見岑秀才微眯了雙眸緩緩點頭,便知這詩是冇錯的了。頓時看著謝雲玨的目光少了些許輕蔑,畢竟這詩是前朝文人所著,傳世不多,能信口拈來,還是不錯的。
第二局由王遜之作答,這回岑秀纔出得倒是快的很,直接念出“脈脈廣川流,驅馬曆長洲”。
“此乃本朝高祖時期上官宰輔所著《入朝洛堤步月》,‘脈脈廣川流,驅馬曆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王遜之長身玉立,噙著淡然的笑意悠然吟誦,天然自帶一股文人風韻,氣質翩然。
“好!”
“對的好啊!”
“果真是有才學!”
眾人皆知,本朝姓上官的人家,也就隻有如今位高權重權傾朝野的那家了,而高祖時期的姓上官的宰輔,可不就是當初輔佐高祖打下這片大好河山的上官儀大人麼?那位的才學,誰敢說句不好的?岑秀才用上官先生的詩作為題,是致敬詩家,但是這看著長得極好的後生張口吟誦,毫不凝滯,更是厲害啊。
第一場兩局都讓他們勝了,岑秀才略有些不甘心,不過隨即想到,才第一場而已,而且也不過才兩首詩,能看出什麼學問來?不過是驗出他們的確是讀過一些書罷了。
隻不過此時他也漸漸收了心神,不敢輕敵,第二場便出了禮記中上書“所謂治國齊家之論”,讓他們兩人一起在半柱香的時間內寫出來,為了防止他們作弊,還把他們隔了老遠。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筆墨準備好了,王遜之卻並不開始寫,眼見得香已經燒了一截了,卻依舊不慌不忙。那邊的謝雲玨,好似也並不慌亂,悠閒的磨著墨,甚至還當場和王遜之遙遙相對,聊了起來。
“子致,這筆也太差了吧!你看,都掉毛了呢!”謝雲玨不滿地癟嘴,看著手中的筆略帶嫌棄。
王遜之捏著筆桿子打轉,很是敷衍地喃喃:“是啊!竹子也太粗劣了,連皮都冇削乾淨呢!”
他們這番舉止,實在是太過輕慢了,然而,卻正中岑秀才下懷,反而越發倨傲,認定他們是冇有真才實學,隻是來打腫臉充胖子的。
然則,眼看著香都燃了快一半了,一旁觀望的百姓等得不耐煩,失望地連連搖頭歎息,正要搬起自家杌子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見那略矮些的少年忽地從懷裡掏出一支紫毫,沾了沾墨,一手撩起衣袖就開始揮墨。而另一邊身形高大的男子,也笑著從袖子裡掏出一支狼毫,再從腰間掛著的荷包裡取出一小塊墨條,優哉遊哉地磨了起來。
見王遜之竟然拿出自己最心愛的沉香墨來了,謝雲玨頓時震驚不已,剛想說什麼,卻見岑秀才虎著臉擋住了視線,一副嚴肅禁止作弊偷窺的樣子。她不由失笑,繼續寫了起來。
等謝雲玨寫完了,王遜之纔開始寫,原本在王遜之看來,根本無需在這些人麵前顯露才學,隻是想著敏秋想在這兒試試推行女學,那便陪著她一起好咯!
堂堂天下才子才女,竟被當成了魚目這般挑釁,若換成一些個心高氣傲的,可不得搬出自己的身份來震懾?可王遜之和謝敏秋又是何許人也?他們本就是來遊學的,哪裡會計較這些,索性權當平日裡在書院時先生的考校便是了。
不過,此二人皆是家學淵源,還不曾去學院裡上過學,都是在家自己學了,長輩時常提點督促,這回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岑秀才考校學問,還真是覺得新鮮的很。
半柱香一到,岑秀才猛地敲響了金鑼,圍觀的百姓頓時如夢初醒,笑鬨著讓他們兩人收了筆,其實倒是岑秀纔多心了,早在半柱香到達之前他們就收了筆,已經老神在在的吹乾了墨跡。
岑秀才板著臉走到王遜之身邊,見他微勾著嘴角笑得勾魂攝魄,招眼的很,惹得台下一眾娘子媳婦個個兒眼都直了,頓時怒上心來,冷哼一聲快速抽走了他案上的紙,竟看都未看一眼。
而那邊的謝雲玨,到底是大家閨秀的出身,臉皮冇王遜之那麼厚,雖說現在是一副男兒打扮,依然在岑秀纔過來的時候就俯身一拜,雙手奉上自己的答案,禮數週到。
岑秀才這才覺得舒爽了些,居然覺得這小個子後生越看越順眼了,隨意掃了一眼手中的紙卷,卻頓時愣住了,眼睛漸漸睜得越來越大,滿是震驚和欣賞。彆看這小個子少年長得文文弱弱的像個小娘子,卻知書達理,字跡雋秀有力,寫的一手端莊秀麗的簪花小楷。
等他把紙卷打開了,更是由衷的歎服,看著謝雲玨的目光更是溫和了許多。然而,等他一臉嫌棄地抽出下麵那張王遜之寫的紙卷時,頓時一臉驚恐之色,猛地朝著王遜之俯身長揖。
圍觀的百姓頓時愣住了,一臉茫然地看著岑秀才滿臉羞紅地囁嚅:“實在是慚愧!慚愧啊!”說著,頹然地搖了搖頭,對周圍百姓俯首作揖,一臉歉然,“今日實在是失禮了,擾了大家的生意,還……總之,這兩位公子能來咱們鎮上授學,是咱們興和鎮的福氣!大家還是積極一點吧!”
全場再次嘩然不止,岑秀纔可是全鎮最有名的先生之一,學問高,人也傲氣的很,十裡八鄉的冇人敢對他不敬。如今這兩個看起來不過弱冠之年的後生竟然能讓岑秀才露出這番神情,難不成他們的才學比岑秀才還好?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交頭接耳的探討,都想看看這兩人寫著的到底是什麼,能讓岑秀才如此敬重,怕是不一般啊。
“岑先生,這比試,還繼續嗎?”
此言一出,岑秀才登時紅了臉,連連討饒:“哎呦!怎敢怎敢啊!在下枉讀詩書,竟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還在真正的大才子麵前班門弄斧,實在慚愧之極!”說著垂頭連連擺手準備告辭。
百姓攔住了他,問他到底是何緣故,原本岑秀才早已羞於見人,等不及要跑回家去避避風頭,卻奈何被百姓重重堵截,實在冇辦法脫身,隻好羞愧地長歎:“你們呀!就惜福吧!那位身形頎長的公子,寫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草書,頗具王右軍之風,乃是琅琊王氏的子孫、當朝太子少傅王子致啊!”
“什麼!竟然是他!”
“天啊!冇想到天下第一大才子竟然來咱們小鎮授學了!”
岑秀才這話,無異於是在小鎮百姓當中扔了一顆炸彈,若不是謝雲玨再三安撫,怕是要鬨翻了天。而作為始作俑者的王遜之,卻依然在眾多傾慕他的女子中間淺笑嫣然,閒適地拿出挖耳勺掏耳朵,冇個正行!
謝雲玨哭笑不得地連連搖頭,好在大家做了個見證,證明瞭他們的確是有真才實學,再加上王遜之的才名加持,被百姓們敲鑼打鼓地迎進了書院。那書院的山長聽聞前幾日來此要求授學的少年有一個是王遜之,頓時戰戰兢兢地表示要讓出位置,王遜之才懶得理會,直接把包袱扔給了謝雲玨就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