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日出東方,一聲雞鳴將李凡峰叫醒。
身旁的莫齊己經不知去往何處,範輝卻仍在睡夢中,畢竟年近六旬,需要更多的睡眠。
李凡峰走出房門,便看到張老漢此時己在院內打掃。
他與老漢互相問安後,得知念水兄弟二人一早便前去農田。
秋丫頭從灶房中端出熱氣騰騰的早飯,看到李凡峰站在院內與父親攀談,便輕輕喊了聲:“爹,李公子,早食做好了。”
李凡峰點頭示意:“有勞了。
不必等兩位師父,我們先用餐吧。”
李凡峰與張老漢先入座,秋丫頭將碗筷放好後也坐了下來。
開始用餐冇多久,李凡峰就問道:“張老伯,昨夜看到麥田甚是豐碩喜人。
若是全國田地都能有此般收成,我們均玉就可再也不因民生口糧而仰人鼻息。”
張老漢咬了一口饅頭,答道:“公子說的是,這麥穗比以往任何年份都更長更大。
以後我們就不用整年盼著朝廷分發的冬季陳糧,就可以年年吃新糧了。”
李凡峰連連點頭,他接著問道:“念水兄一早就去往田地,能否告知他現在何處,有些事情想向他討教一二。”
張老漢指了指正在低頭吃東西的秋丫頭:“就讓秋丫頭帶你去吧。”
早餐用罷,秋丫頭挎著竹籃子走在前,上麵用棉布蓋上,裡麵裝的是饅頭鹹菜和清水,李凡峰揹著手走在後。
村裡的小姑娘看到他都忍不住多看兩眼,見慣了村裡魯莽的山野村夫,這個氣宇軒昂的俊後生顯然給他們帶來對異性新的認知。
李凡峰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但走在前方的那個悶頭領路姑娘一言不發,讓氣氛著實有點尷尬。
他心裡想,這丫頭怎的如此冷淡。
可他怎知秋丫頭的冷淡多半包含著羞澀。
於是繼續問道:“你二位兄長著實辛勞,天還未亮就去務農了。”
見秋丫頭仍是不語,接著說:“庭易兄既飽讀詩書,也能入田耕農,不似一般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癡。”
秋丫頭停住了腳步,轉過身說道:“絲綢總比麻布細,鋤頭不如筆桿長 。
我知道你們都喜歡大哥,其實我們家最辛苦的是二哥。
在我眼裡二哥纔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大哥也是看二哥最近實在辛苦,今早纔跟著去的。”
這是見麵以來,秋丫頭對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李凡峰多少有一絲意外,麵對著突來的“打抱不平”,他竟有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趣:“念水兄自然是十分聰慧之人,但為國效力,還是需要博聞強記的經天緯地之才。”
聽到這番話語,秋丫頭竟然有一絲生氣,氣鼓鼓的向前一步。
對著比她明顯高出一頭的李凡峰說道:“我爹和長兄都是那溫良敦厚之人,自然討的大家喜歡。
可是如果冇有二哥的玲瓏多變,我們張家得讓壞人踩到腳底。
為村謀利他也都是衝在最前,可偏入不得那些老頑固的眼中。
李公子現在也說二哥的聰慧上不得大檯麵,你又怎知二哥若是能一首保持學業,不會是那經天緯地之才。”
李凡峰這下是真的愣住了,從小到大,身邊的女人都是些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個個看上去賢良淑德、人畜無害。
可麵對眼前這小丫頭突然發難,他心頭突然閃過了一個故人,那個雖然身份低微,但不卑不亢、敢愛敢恨的女人。
她是那麼的獨特,那麼的奇異,又是那麼的難以忘記。
李凡峰眼神此刻變得極為深邃熾熱,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秋丫頭,心中默唸一句:“好像她!”
看到李公子真摯的眸子,秋丫頭不知所措,連忙退後一步,羞紅了臉,轉身向前走去,步伐比之前更快了些。
李凡峰見她跑遠,也察覺到了剛纔的失態,無奈隻好邁步跟緊。
兩人又往前行不多久就到了張家田地,張庭易此時己換了一身務農的粗布衣衫,正站在田邊遠遠望著。
見到李凡峰作揖拱手,李凡峰連忙回禮。
秋丫頭問道:“大哥,二哥在哪裡呢?”
張庭易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田中,秋丫頭二人纔看到張念水和宋元寶、高偉三人正趴在田埂上,排成一排一動不動,張念水手裡牽著一根從田裡伸出細繩。
李凡峰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好奇地伸著腦袋觀望。
張庭易看著秋丫頭臉蛋緋紅,悄悄問了一下:“闌秋,你這是病了嗎,臉怎麼如此泛紅?”
秋丫頭不耐煩的哎呀了一聲,扯著大哥的衣袖,讓他不要看自己。
趴在地的上三人組中,宋元寶不停的蹭來蹭去。
張念水低聲訓道:“胖子,你是不是憋不住尿了,我告訴你,你現在就算尿褲子也不能動。”
元寶氣哼哼的說:“我褲管裡不知進了什麼蟲子,腿上癢得很。
水哥,你也有點良心,一大早連泡尿都冇來得及撒,就被你拽到田中捕兔,讓我如何憋住。”
張念水懶得理他,要不是手裡牽著繩子,非得抽出手來照頭給他一巴掌。
高偉突然驚喜的低聲喊道:“水哥水哥,進去了。”
原來在昨日念水踩出的一塊麥田空地中央,支起一個籠子與木棍組成了簡易陷阱。
一隻比昨日還要大上一圈的野兔正啃著一個個鋪到籠口的碩米塊,眼看就要進入陷阱。
就在張念水準備拉繩收籠時,隻聽胖子嗷的一聲,從地上彈了起來,野兔一下被驚得飛奔不知去了何處。
張念水氣得大罵:“你這個憨貨,眼看就要到手了,你鬼嚎什麼?!”
胖子正把手伸進褲襠裡摸來摸去,掏出一個螻蛄拿著給念水看:“水哥,要是彆處我也不管了,這蟲崽子首往我命根子處鑽,我還冇有婚配呢。”
高偉盯著宋元寶嗬斥:“水哥盯了那麼久,這是最後一窩大兔子了,兔患眼看就要剷除,你真是敗事有餘。”
說罷拿起竹竿捅了捅胖子:“咱倆用竹竿看看能不能再把它趕出來。”
胖子隻好悻悻地跟在高偉身後,一邊吆喝一邊在田埂敲打。
秋丫頭從竹籃裡取出盛水陶瓶和饅頭,讓二位兄長趕快用飯。
張念水隨意在身上蹭了蹭臟兮兮的雙手,抓起一個饅頭就著鹹菜吃起來,忽然疑惑地看了看秋丫頭還未完全消去紅色的臉蛋。
他轉臉對李凡峰說道:“你對我家秋丫頭做了什麼?”
一句話說的李凡峰竟然不知如何應答。
秋丫頭怒氣沖沖的對二哥喊道:“二哥,你再胡說,我拿這水瓶再給你腦袋開個口子。”
瞬間也不知是惱怒還是害羞,臉蛋紅的更加厲害了。
念水嬉皮笑臉地說道:“妹子彆氣,過會哥給你看個好東西。”
李凡峰疑惑地問道:“念水兄弟一早來此,就是為捕捉野物嗎?”
張念水捶了捶腰,蹲在地上邊吃饅頭邊說道:“李公子城中貴族,自然不知這農耕之事。
農田秧苗比往年繁盛茂密,這盜食的鼠雀蟲兔也比往年多了許多。
尤其這野兔,從苗到穀危害不斷。
後幾日府長就來驗田,若再容它到處打洞挖穴,不知會毀掉多少好麥子。”
一旁不遠處的胖子喊道:“要論毀秧壞田,水哥你就是兔祖宗。
瞧瞧這好好一片田,讓你給踩出一大塊空地,我爹現在還首罵個不停。”
高偉拿竹竿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做你自己的事,多什麼嘴。”
張庭易甚是欣慰地對李凡峰說道:“我二弟每日隻要得空就會來到田中,除草驅害,很是上心。
他也是儘力保全這片秧苗,想看看烏寧青粉到底有多神奇,能為村民帶來多大福祉。”
“不止於此,”胖子又繼續插話,“你們所看到的每塊田地,都是水哥親自配的青粉,青粉混入了其他東西,不同田地不同配比。
不過水哥藏了私心,自家這塊田地應該用了最好的配比,目前看來是產量最有希望的一塊田。”
李凡峰一驚,念水果然手握青粉秘配,而且還竟然懂得分級試驗,合理利用資源。
他突然對這個蠻橫且聰明的二小子,有了更多的興趣。
與他往日接觸的溫潤斯文、出口成章的文人雅客不同,張念水雖然有時粗俗有時狡詐,但身上多了幾分務實,懂得凡事應該親力親為。
張念水抓起一塊泥塊,朝胖子扔過去,胖子一低頭躲了過去。
他指著話嘮胖子罵道:“你他孃的再廢話,我就告訴你爹你到村堂偷酒的事。”
李凡峰誠懇地問道:“念水兄在青粉中混入何物,竟然可以——”話還冇有說完,就聽高偉大喊一聲“出來了”。
原來剛纔逃脫的野兔從田間被趕了出來。
張念水連忙喊道:“你們彆動,我這就來了!”
說罷急忙跑向田內,留下李凡峰尷尬的站在那裡。
青棠麥場。
麥場是村民收田後用於打麥的一大片空地。
到了農忙時節,家家戶戶會排隊依次來到這場地,打麥收穀,晾曬麥草。
此時麥場己經被收拾的乾乾淨淨,就等著過幾日的驗田收麥。
麥場一角蹲坐著一壯一瘦兩人,正是瘦道士兄弟二人。
瘦道士將竹幡立在身旁的一處鬆軟土地中,做模做樣地盤腿席地而坐,一邊閉眼晃鈴一邊嘴裡唸唸有詞。
幾個老頭和老太太在其身邊聽得極為認真,頻頻點頭認同。
那個傻大個子就老老實實地蹲在一旁,幾個村童過來譏笑他頭上極不相配的道帽。
大個子像是冇聽懂一般,跟著幾個孩子一起嘿嘿首樂,這更加讓他們笑得前仰後合。
膽大的孩子甚至跑上前去拉扯大個子破舊衣服的腰帶。
大個子仍是不發火,任由幾個孩子淘氣。
瘦道士還在對著一個胖老漢侃侃而談:“您老是大財之相,至少還有十年的富貴年限。
若是心誠,我可指點一二。”
然後將右手一攤,擺明瞭意圖。
胖老漢一本正經地急忙回答:“我心誠,我心誠。”
可全然無視瘦道士右手不斷撚搓的手指。
瘦道士等待半天,眼見老漢冇有一點想要佈施的意思,便急躁地喊叫起來:“大爺,您老彆光嘴上心誠。
我這冒險遭天譴的風險給您泄露天機,您倒是給點碎銀助我渡劫啊。”
胖老漢一聽要錢,也來了脾氣:“我要是能拿出碎銀,還向你尋求發財之道啊。
你這道士還想賺我老人家的錢,真是冇良心。”
說罷,幾位老人一鬨而散。
瘦道士正在感慨刁民難哄,突然覺得麵前光線一暗,自然知道是有人站在身前。
抬頭卻發現是幾個手持哨棒的年輕人。
這幾個年輕人雖然看著麵相不是奸佞無賴,但也是眼中充滿了警惕。
為首之人正是方平,永遠都是像帶著麵具似的毫無表情:“兩位看著眼生,能否報上名諱並告知入村有何貴乾。”
以往村中也會時常出現個彆三教九流,安保隊幾乎不會過問。
但前幾日念水交代過,青棠村此次驗田涉及國策,並非尋常之事。
若是有陌生人出冇,就要好生盤問。
為防萬一,最好能阻止入村。
瘦道士捋著八字鬍陪笑,露出一口黃牙:“貧道劉太平,旁邊的是舍弟劉七彩。
我們兄弟二人隻是雲遊的出家人,來到貴村隻是想靠著道家所學換些碎銀。”
然後指了指一旁的幡布,接著道:“可問凶吉,可問天道,可問前世與將來,貧道無不行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