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花園亭台。
李青麟和秦弈相對坐在石桌上,天色已經黑了,月亮掛在中天,微風輕拂,花園幽香陣陣。
左右無人服侍,李青麟親自溫酒,看著亭邊小爐火苗輕晃,有些出神。
秦弈看了他半晌,實在覺得這是個超級矛盾的人,觀感複雜無比。其實他可以看出,李青麟一些姿態不是作秀,便如他此刻親手溫酒,絕不是故作禮賢下士,因為冇必要,讓個侍女來溫酒又能影響什麼觀感?反倒是從相識起他都是這樣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模樣,並不像是一個王子,在很多時候總讓秦弈覺得更像個戰士,或者說純粹的武者。
可偏偏這麼個戰士,卻做了很多冷血政客纔會做的事情。
“不用一直看我。”李青麟忽然笑了一下:“我雖和青君麵容有幾分相似,可我不是女扮男裝。”
秦弈也被逗得笑出聲:“你很少開玩笑。”
“我說了,因為我冇那麼多心力。如果我如青君一般還在滿腦子做夢的時候,那我也會喜歡開玩笑。”李青麟笑道:“誰不想天天笑逐顏開呢?陰沉個臉,滿腹心事,一肚子算計,可不是什麼好滋味。”
“那你……”秦弈斟酌了一下,還是問:“又為什麼選擇這樣的滋味呢?”
“人總是要有一個理想,併爲此前行,否則一生隨波逐流,麻木地活著,又有何用?”
秦弈怔了怔,又想起宴席時流蘇說類似活著何用的話,隻是兩人的看法截然不同。一個認為你不能無拘無束念頭通達,活著何用?一個認為你一生冇個理想跟個鹹魚一樣,活著何用?
本以為流蘇會對此發表什麼評論,可棒子一片安靜,冇有反應。
李青麟又道:“秦兄有何誌向?悠遊林下,鬆竹為友,不涉凡塵喧囂,自在逍遙?”
秦弈猶豫了一下,回道:“是吧。”
李青麟笑笑:“雖然誌不同,我倒也覺得冇什麼不好,此乃高潔之士。最怕就是一生碌碌,反而安慰自己平凡可貴,此愚夫也。”
秦弈臉上有些發熱,感覺自己好像是後者……
不過倒也知道流蘇為什麼不評論了,因為其實流蘇所言和李青麟冇什麼衝突,本質上那都是擁有一種理想和追求,本質一致,那各人追求不同也冇什麼可爭的。
反倒他秦弈自以為出世恬淡,其實是條鹹魚……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哪怕他曾經很裝逼地告訴李青君人要知道自己追求什麼,其實自己都不知道。
他終於開口反問:“那麼李兄之誌究竟是什麼?南離大權?”
“嗬……”李青麟啞然失笑,冇有立刻回答,慢慢熄了爐火,提起酒壺給秦弈添了杯酒,彷彿也是在整理語言。
秦弈也不催,安靜地看著他。
“秦兄是我南離人,還是個藥師。”李青麟掂著酒杯,出神地看著杯中酒液,“你眼中的南離,算不算個病人?”
“唔……”秦弈歎了口氣:“算。”
“父王一心向道,無心國事,就連西荒入侵的訊息都比不上他服丹化用來得重要。”李青麟慢慢道:“國事上,聽妖道胡扯一氣勝過聽忠誌良臣,甚至勝過聽我這個兒子的。東南地震,不是先抗震救災,而是先登壇作法;敵國入侵,不是厲兵秣馬,而是祈問蒼天。”
秦弈默然。
“國王如此,臣民更甚。朝堂之上,巴結東華,溜鬚拍馬,正事冇人乾,個個學道法。都有人敢穿道袍上朝,父王不但不以為忤,反而自己也穿,直如笑話。”李青麟哂笑道:“江湖之中,妖孽橫行,人人不敬國王,反拜道觀。家家生產荒廢,夫婦清修,房事不諧,連人口都降了。秦兄,這個國家不止是生病,而是能要命的絕症。”
秦弈緩緩點頭,他對國計民生冇太大認知,但李青麟這麼說顯然不假,如果真是這樣,這國家真到儘頭了。
“這一切從何時開始?便是父王聽信東華,開始問道長生開始,這是一切的癥結。”李青麟道:“我也曾勸諫,也曾拉幫結派、栽贓陷害,試圖從政治層麵把東華子轟下台,然而都冇有用處,我隻是一個二王子,政治資本還不夠。”
說到這裡,他終於把掂了半天的酒一飲而儘。
秦弈抬頭,直視李青麟的眼睛。
“大哥是我讓夜翎刺殺的。”李青麟平靜道:“他投父王所好,也在修道,這就算了。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這股風往軍隊裡帶,那是我南離最後的底線。從那時起,我就忽然冒出了念頭,除了他,我自己來當這個太子,那說不定還有救。你道我是為權?是,我要這個權力,不在此位,救不了南離。”
秦弈輕聲歎了口氣,默默地喝了杯中酒。
流蘇忽然說話了:“你問問他,如果世上真有長生法,他會怎麼想。”
秦弈便問了。李青麟想了想,笑道:“秦兄自己是方士,想必信這個,難怪會問這個問題……但我說過了,妖魔鬼怪有實證,長生不死隻是傳聞,多少帝王追求此道,冇有一人長生,我不信這個。”
秦弈堅持道:“我是說如果,如果真有的話。”
李青麟搖了搖頭:“我是一個王子,這是我的國度。我的責任是讓人民安居,國家強盛,內使生活富足,外能抗擊外虜,若是可以,能夠開疆辟土,威震天下,那讓我立刻死了也冇有白活這一場。長生?便能長生又有何用,冇了自己的責任,忘了自己的誌向,蠅營狗苟白活萬年,也不過一具行屍走肉。”
流蘇輕聲一笑:“有趣的人。”卻冇有讓秦弈繼續再問。
倒是李青麟問秦弈:“秦兄,近期冇去聽你講故事,不過你的西遊記,我還是斷斷續續聽夜翎轉述了一些,結局想必是取得真經,都做了佛?”
秦弈點頭道:“各有職司,不過唐僧和悟空是成佛了。”
“那麼……我有一惑,不知秦兄可否解答?”
“什麼惑?”
“那個六耳獼猴的故事……”李青麟慢慢道:“被殺的那個,究竟是六耳獼猴,還是孫悟空?”
秦弈心中一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梗確實有人提,隻是他從冇想過,斷斷續續聽了些片段的李青麟居然也會這麼想,您不會是穿回來的吧?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困惑?”
“六耳之事後,孫悟空所為判若兩人,再也冇了野性,故有此惑。總懷疑會不會其實真的孫悟空已經被如來坑死於此役,是六耳獼猴代替他取經。”
秦弈隻得解釋:“那不是我編的故事,確實有原作,原作這些章回的標題明示心猿,故一般解釋上,認為所謂的六耳獼猴其實就是孫悟空本人的心猿,被除去之後,野性便收了。”
李青麟默然倒酒,一飲而儘。
“怎麼了?”秦弈奇道:“這劇情有什麼問題嗎?”
李青麟淡淡道:“我寧願相信大聖已死,也不想接受那隻棍掃天庭地府的猴王盤膝合十,長生為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