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並不大,茶廠是建在了後院裡。
前頭是一塊青石板鋪就的平地,後麵則是通暢的茶棚子。
清風攜著茶香穿棚而過,讓爐火吱吱作響,焙得竹篾子上的香味更重。
小姑娘坐在小板凳上,挺直著小身板,一點點的翻動著那些逐漸變色的茶葉。
她的手上帶著高溫烤出的紅嫩色,臉上滿是汗珠和灰漬,樣子實在是狼狽。
可那平平淡淡說出那番話的樣子,卻是讓少年心頭一跳。
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少年拍了拍手中的粉末,剛欲說話。
一個十**歲的年輕人從外麵跑了進來,雙手抱拳,彎腰低頭道:“少爺,那兩混蛋已經安置好了,不過那寧遠侯府的管事又回到了鎮上,說是想買些茶葉帶回去。”
蘇月嗖的一聲回頭,瞟了少年一眼又趕緊的轉回頭去。
少年臉色有些僵,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年輕人頭上。
年輕人很是有些無辜的抬頭瞅了少年一眼,又趕緊的將頭低下,道:“那個,少爺,咱們……”
我說錯了什麼?是您說一旦有那管事的訊息就馬上回報你的啊!
“哼。”少年冷哼了一聲,拉過旁邊的椅子,對上麵一坐,道:“那兩人還活著,現在龍溪村流傳的是那兩人喝醉了酒,讓廚房起了火,連帶著整個茅屋都被燒得一根草都不剩,所以,那兩人就算被燒得半死,也是自找的,隻不過可憐了月牙兒那丫頭。”
說完,少年邪魅一笑:“不過,若是龍團做不出來,我隨時可以丟你回去,想來,那傳言又要變一變了。”
蘇月哼了一聲,不理他,隻全心神的都在竹篾子上的茶葉上。
隨著茶葉的顏色轉變,越來越濃的茶香溢了出來。
到茶香濃鬱到極點之時,蘇月不顧爐火的滾燙,直接將爐子一踢,抱著竹篾子對旁邊一放。
然後快速的將茶葉給攤散開來。
濃鬱的茶香一下銳變,就好似蝴蝶破繭,在最後一刻綻放出最美的風姿。
便是旁邊候著的年輕人,都能感覺到那茶香從帶了青草味逐漸轉化成濃鬱的鬆甜味。
然後在這一刻,仿似春花開放,濃鬱之中,更多的是清雅之姿。
龍章鳳姿,團花簇景。
吸一口,都讓人沉醉。
少年的神色也逐漸變了。
若說開始來的時候,他聞著那味道也不過是覺得有那麼一些相似而已,哄皇宮裡的人不行,騙騙土包子和洋包子還是可以的。
那麼現在,他是的確被驚到了。
這味道,比真正的龍團更純正,更濃鬱。
隻怕最正宗的龍溪龍團都冇有這香味。
“謝七,去拿茶具,上山上龍泉接泉水下來。”少年站起了身道。
“現在還不是喝的時候。”蘇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道:“要過火,就是放置一段時間,等火氣過去,這樣,香味能沉澱,也不會內燥。”
少年對謝七揮了下手,又緩緩坐了回去,看著蘇月將茶葉散開,看著她越抹額頭上的灰色越多,淡聲問道:“你跟寧遠侯府是什麼關係?”
“少爺應該知道。”蘇月冷笑了一聲。
既然知道對方是寧遠侯府的管事,又有專門人盯著,想來查出那管事前來的目的,也很簡單。
在最初的憤怒過後,蘇月冷靜下來,在那嫋嫋茶香裡想清楚了一件事。
舅父舅母活著,也許是件好事。
現在時機不對,她不能去京城,但是,並不等於她以後不去。
而到時候,舅父舅母就是人證。
而……
當初她放火的時候,是確認過那兩人已經醉死,而大火一起,如果錯過了最佳時間,他們就算醒了,想逃出來也不容易。
是有人救了他們出來。
想想當時屋子邊隻有她和少年的人,她跟著少年離開的時候,那大火還冇到將人燒死的地步。
少年眉頭微蹙的看著她,道:“你火氣倒是不小。”
蘇月衝著他咧嘴一笑:“嘿嘿!”
代表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我能做出龍團,自然就有底氣發火!
“那人是寧遠侯次子夫人蔣氏的陪房,打的旗號,是替蔣氏嫁妝鋪子來收今年新出的茶葉。”少年眉頭鬆散開來,手指在膝蓋上輕敲著道:“不過,根據我手下得來的訊息,他來此,是為了對付寧遠侯次子養在外麵的外室和私生女的。”
“哈!”蘇月笑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了那張貼身收著的婚書,遞給了少年。
少年冇有接,隻是視線掃過上麵的字,便淡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八年前,東海水患,寧遠侯次子作為五皇子的伴讀跟著五皇子一起南下督戰,便是那個時候遇見你母親的吧?”
蘇月將婚書收好,看著少年不出聲。
“那麼,”少年手指繼續敲著膝蓋,緩緩的道:“你欲如何?”
八年前的那場海戰,朝廷算是小勝,但是五皇子和寧遠侯次子回去後並冇有得到封賞,反而被皇帝不喜,連帶著寧遠侯都夾著尾巴做人。
那種時候,寧遠侯是絕對不會讓兒子娶了一個漁家女的事曝光的。
而是馬上給兒子另外娶了一門親。
然後,這蔣氏知道了月牙兒母女的存在,千裡迢迢的派人過來殺人滅口。
現在有這個婚書,再加上那半殘的舅舅舅媽,隻要抓到那管事。
以現在京城的局勢,有些人是非常願意這小姑娘去京城告禦狀的。
隻是,這些人裡麵絕對不包括他而已。
要是這小姑娘有這種想法,那麼……
他也隻能放棄龍團了。
雖然,真的很可惜。
少年聲音清淡,卻是臉色持重,眼底有淡淡的狠戾之色,便是強製壓抑,也透著一股染血的凜冽出來。
蘇月不覺微微退後了一步,腦中突的一驚之後,想起了一件事。
衝口道:“如果我記得冇錯,再有些時候,便是官衙往京城送新出的龍團和貢茶之時,而蔣管事要走,隻怕也會在那個時候走。”
上輩子她穿到月牙兒身上的時候,已經是現在的九年之後,蔣氏也成了寧遠侯夫人,不光有權勢,還有錢。
還是自己有錢!
因為,她的嫁妝鋪子裡有一個茶莊,每年都能從建安這裡得到最好的新茶,利潤極豐厚。
而有次她偷聽到蔣氏的奶孃說話,說是因為蔣管事當年救了運送貢茶的官員,所以才能直接從官莊之中拿到最好的茶葉。
為此,蔣氏還給了蔣管事兩分紅利。
現在不是揭穿一切的時候,但是,她也不能讓蔣氏得到這條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