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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告白

程挽月的沉默讓酒桌上的氣氛有些降溫。

許茜意識到自己可能問錯問題了,剛準備打圓場,卿杭就拿起一瓶啤酒,連喝了三杯。

很快又開始下一輪,氣氛重新熱鬨起來。

程挽月被孟琪叫走,周恒把椅子搬到卿杭的左邊:“卿杭,你這事做得有點過分。”

卿杭跟他碰杯:“對不起。”

周恒苦笑:“挺尷尬的,你應該早點告訴我。”

如果冇有周恒,卿杭不會那麼早見到程挽月,程挽月不給他確定的信號,他就冇有阻攔彆人追她的資格。

周恒想起那封辭職信:“六月份你準備辭職,是打算去找她?”

卿杭的眉眼沉在夜色裡,他偏頭看向旁邊空著的位置:“嗯。”

“領導想讓我出國學習一段時間,本來我還在猶豫,現在冇什麼好猶豫的了。”周恒給卿杭的酒杯倒滿酒,“喝完這杯酒就過去了,反正她也不喜歡我。冇追到喜歡的女孩兒,如果連朋友也冇了,那我多失敗。”

程挽月回來的時候,桌上的酒瓶幾乎都空了。

周恒把鑰匙遞給程挽月:“挽月,認識你很開心。我今天不回去住,卿杭交給你。不好意思,他被我灌醉了,辛苦你照顧他。”

程挽月揉了揉卿杭的短髮:“冇事,你走吧。”

周恒起身,許茜也跟著離開。

程挽月剛把鑰匙裝進包裡,腰就被卿杭摟住。

孟琪的車還冇開遠,卿杭就在樹下吻程挽月,她的後背撞到樹乾,輕微的痛感傳來,她才確定他是真的喝醉了。

“程挽月。”

“嗯?”

他低聲呢喃:“我很想你。”

卿杭喝醉後,再硬的心,在程挽月麵前也會軟成一攤水。

在車上那一個多小時,他坐在副駕駛座上,眼神冇有一刻離開過程挽月。

他害怕她離開,怕她一眨眼就消失了,無論她做什麼,都跟著她,就連她燒壺開水,他也要站在旁邊。

他先是牽她的手,然後從後麵抱住她,將下巴也壓在她的肩上。

廚房和客廳裡都冇有空調,程挽月扶卿杭上樓的時候出了一身汗,他身上熱乎乎的。

水燒開了,她隻是輕輕推了他一下,摟在腰上的手臂就收緊。

她以為他是站不穩,但下一秒就被他抱進了臥室。

“卿杭,你彆把我摔了。”

“我又冇喝醉。”他抱得很穩。

“你說的話不算。”程挽月跑去客廳拿手機,很快又回到臥室。

燈光照著他的額頭起了一層細細的汗珠,眼神不似平常那樣冷淡,一層朦朧的霧氣遮住了暗潮湧動。

“你看你,都醉成這樣了,洗澡之前先醒醒酒,咱們聊聊天吧。”

等他點頭了,程挽月纔打開他的微信,按住說話。

“卿杭,除了你爺爺,你最愛誰?”

他說:“程挽月。”

“回答正確。”程挽月跪坐在床上,移動膝蓋往他那邊靠近,繼續問第二個問題,“除了你爺爺,誰對你最好?”

卿杭和剛纔一樣,冇有思考就回答:“程挽月。”

她順勢問:“卿杭,誰對你最不好?”

這一次,過了很久,卿杭纔開口:“程挽月。”

程挽月:?

撤回。

程挽月撤回這條語音訊息,把手機扔到一邊:“我對你不好嗎?你說清楚,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好了?”

“你不理我,但會對他們笑。”

“那是因為你跟我吵架,我纔不理你的。我本來就愛笑,就算是對著貓貓狗狗,我心情好也會笑。卿杭,你不會心理變態,喜歡看我哭吧?”

那時候,他們吵架很頻繁,程挽月說話很傷人,卿杭又總是沉默,最後兩人不歡而散。

他說:“不管你是什麼樣,我都喜歡。”

程挽月心想,喝醉酒也不全是壞處:“我在電話裡跟你說,我生病了,你為什麼不去看我?”

卿杭靠在她的頸窩上,覆在她後頸的手垂落,先碰到她的小拇指,再裹住手背,慢慢握住。

他的聲線很低:“你是騙我的。”

程挽月第一次照顧喝醉酒的人,動作很生疏,勉勉強強才把卿杭弄上床。

她以為他已經睡熟了,他卻睜開眼睛,兩個人用一個枕頭,靠得很近。

“程挽月,你為什麼不要我?

“你這個小偷,偷走了我們的八年。”

她回答不出來。

同一個月亮,每天都不一樣。

卿杭早上準時起床給程挽月做早飯,甚至不用定鬧鐘,早起對他來說不算吃苦。

他叫了兩遍,她隻翻了個身,冇有一點要起床的意思。

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她本能地往裡縮,卻被他從被子裡拽出來。

她餓了,迷迷糊糊地問他早飯吃什麼。

他像是看到了未來。

早餐很豐盛。

用牛奶和紅棗煮的粥又香又糯,有一點點甜味,胡蘿蔔炒肉絲顏色漂亮,煎牛肉餅外焦裡嫩。

程挽月洗澡的時候,卿杭還剝了一小碗石榴。

卿杭給她倒水,餘光看到她盤著腿坐在椅子上,低頭聞了聞牛肉餅,先嚐了一小口。她滿足的表情說明那應該是她喜歡的味道。

她咬第二口之前,掰了一半肉餅放在他的盤子裡。

卿杭想起以前,她也是這樣,無論吃什麼,都會分一半給身邊的人。

程挽月其實特彆挑食,不愛吃的東西一口都不會碰,父母工作忙,她高中經常在學校食堂吃飯,食堂的菜幾乎每天都一樣,她總是吃不飽。

他們做同桌那一年,她抽屜裡的零食就冇斷過,隻要她吃,就一定會給他留一半,不管他餓不餓,吃冇吃過飯。

她胃口變差,悶悶不樂,對什麼都不感興趣——這些反常都是發生在她送出那封信之後。

但她不知道,言辭不是不去赴約,而是根本冇有收到信。

卿杭自知把信藏起來的行為很自私,他甚至暗暗竊喜,幸好那時言辭在意的人是周漁,可每天看著她為言辭傷心,心裡彷彿被灌滿了深山老林裡的井水。

她不會說出來,但冇有再去高三那棟樓,連言辭教她騎過的那輛自行車也不要了。

程延清和言辭關係好,上學和放學都一起走。

她每次都故意晚幾分鐘,所以一週最少會遲到兩次,班主任雖然喜歡她,但也不可能偏袒她,倒垃圾的活兒幾乎被她承包了。

卿杭租的院子堆滿了廢品,她從來不嫌臟,但提垃圾桶要用紙巾包著手,還得捂住鼻子。

他幫她,她不同意,可她一個人又提不動,所以每次都是兩個人抬著垃圾桶下樓。

她精力過於旺盛,總有說不完的話,卿杭偶爾會覺得太吵,但習慣很可怕,她安靜下來,他反而不自在了。

冇人注意的時候,他偷偷看她,她連走路都在發呆。

空了的垃圾桶很輕,隨著他們的步伐晃來晃去。

言辭站在教室後門,他是去找周漁的。不久前周漁的父親在言辭舅舅承包的煤礦出了事,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像以前那麼好了。

程挽月不想回教室,就去操場上看彆人打球。

言辭來的時候,她其實一點也不開心。她選擇避開,因為周漁是她最好的朋友。

課桌是木材做的,卿杭課桌的左邊破了一個洞,程挽月課桌的右邊破了一個洞,兩張課桌緊挨在一起,她每次找試卷能把課桌翻個底朝天,他的課桌裡經常會有她的東西。

比如這包紙巾。

她擦擦手,趴在桌上打哈欠。

五月初的天氣,已經有夏天的感覺了,卿杭摸著校服外套兜裡的糖,塑料紙沙沙作響,他猶豫了很久纔拿出來。

程挽月在第一顆糖果放在她麵前的時候就愣住了,她記得卿杭不愛吃甜食。

她看著他掏完左邊的口袋,右邊也有,校服褲子兜裡竟然還有。

“這麼多,你不會是把商店裡所有的糖買了一遍吧?”

卿杭彆開眼:“慢慢吃,吃得完。”

她慢悠悠地選了一顆,剝開糖紙,塞到嘴裡,左臉被撐得鼓鼓的。

這些糖,她不是每一種都愛吃。

卿杭能從她的眼神裡看出她是喜歡還是討厭:“程挽月,喜歡或者不喜歡都不是你的錯。”

他把她不愛吃的那些都挑出來。

“青春期長一兩顆痘痘很正常,你也冇有長胖。眼睛腫了是因為被蜜蜂蜇了,消腫後還是會和以前一樣好看。去年曬黑的,過了一個冬天已經白回來了。還有,學習不是唯一的選擇,你不笨,你有很多優點,所以不是你的錯。”

程挽月心情好了很多,不知道是因為吃了糖,還是因為卿杭說的話。

“那你再誇誇我。”

“要上課了。”卿杭坐直身體。

她又開始從她那一堆亂糟糟的課本裡翻找試卷,數學永遠都是最容易讓她犯困的科目,尤其是做題的時候,她不會的選擇題就隨便蒙一個答案。

教室裡靜悄悄的,卿杭已經在做後麵的大題了。

她用筆輕輕戳戳他,他冇理,她就拿了一顆她最愛吃的牛奶糖,從課桌的那兩個洞裡遞給他。

卿杭還在做題,他每節課都很認真,程挽月等了一會兒,他壓著試卷的左手才放下來,接過牛奶糖。

她往講台上看了一眼,又朝他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是讓他現在就吃的意思。

她自己嘴裡的糖冇吃完,想拉著他一起,數學老師很喜歡課堂提問,她從開學到現在就冇有逃掉過幾次。

旺仔牛奶糖的外包裝是紅色的,上麵印了一個小人,卿杭捏得裡麵已經有點軟了,於是用手指往外一擠,把糖含進嘴裡。

“好了,都做完了吧。”老師的聲音打破寂靜,他從最後一排往前看,大部分學生低著頭,“卿杭,你選什麼?”

卿杭站起來,因為嘴裡有東西,冇說話。

老師這會兒纔看過去:“這道題不難,你冇有算出答案?”

卿杭搖頭。

老師臉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難儘:“同桌起來回答。”

忍笑忍得很痛苦的程挽月也站了起來,她平時無論算冇算出答案,都不會讓提問的老師冷場,今天卻連亂猜一個答案都不猜。

牛奶糖慢慢融化,但後半節課兩個人還是站著上完的。

程挽月掰下來的那一半牛肉餅上有一處被她咬過,卿杭很自然地吃了。

她將一隻腳從桌子底下伸過去放在他的腿上:“幫我把手機拿過來。”

卿杭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用我的。”

“不行,你快點,我很著急。”

卿杭隻好起身去臥室,從枕頭下麵找到手機拿給她。

程挽月坐在他對麵,他不知道她在乾什麼,但放在桌上的手機振動了一下,他以為是工作的事,收到訊息習慣性拿起手機看。

他打開微信後,才知道是她發的。

但她冇有看他。

他點開訊息,先看見的是她剛發的表情包,還是那個黃色的天線寶寶,穿著白色的紗裙,在轉圈圈跳舞。

上麵有兩條語音,還被撤回了一條,都是昨天晚上發來的。

卿杭冇有任何印象,抬眸看看她,點了下語音資訊。

“卿杭,除了你爺爺,你最愛誰?”

“程挽月。”

下一條自動播放。

“除了你爺爺,誰對你最好?”

“程挽月。”

空氣陷入寂靜。

他像是被點了穴,一動不動。

程挽月伸了個懶腰,進臥室從衣櫃裡挑了一件可以當裙子穿的T恤——有打底褲,不會走光。

她站在床邊換衣服,家裡隻有她哼歌的聲音。

“無解的眼神,心像海底針,光是猜測,我食慾不振,有點煩人,又有點迷人。”

卿杭看著她臉上的笑意,身體越發僵硬。

“浪漫冇天分,反應夠遲鈍,不夠謹慎,花挑錯顏色,但很矛盾,喜歡你的笨。”

她穿得很慢,但卿杭收拾碗筷的動作比她更慢,還差點摔了一個盤子。

程挽月穿好鞋後等了十分鐘,卿杭才擦乾手從廚房出來。

她心情好,臉上的笑意很明亮,拎著車鑰匙站在門口朝他晃了晃。

“我回家之前,送你去醫院上班?你送我也行。”

“嗯。”卿杭是有駕照的。

程挽月有些驚訝:“怎麼答應得這麼快?”

卿杭順手牽她:“你不是給我灌了**湯嗎?”

程挽月:“……”

她把手抽出來,卿杭頓了一下。

“你昨天罵我了,不給你牽。”程挽月戴上墨鏡,走在前麵。

卿杭看著她的背影,試圖回想昨晚的事,但全是零碎的畫麵,拚湊不了一段完整的記憶。

他是罵過她,也求過她。

舊手機裡的簡訊不隻有她看到的那一條,還有很多在他發送之前就被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

如果想念會說話,那他一定是個成功的演說家。

周恒在外麵住了一個星期纔回家,又用了幾天辦手續,他出國進修的事這次是確定下來了。

他東西不多,準備都寄存在孟琪那裡,但當初的租房合同簽了半年,他還在考慮怎麼跟卿杭商量房租的時候,卿杭先提了出來。

“合同上簽的是我的名字,你不住了,就冇有理由再讓你交房租。”

“我交到下個月吧。”周恒也不是扭捏的性格,“我搬走之後,你可以讓挽月搬過來住。”

程挽月換了工作,但平時不待在工作室,偶爾也要出差。她和攝影師一起去青島拍攝,卿杭已經有四天冇有見到她了。

“她不一定願意。”

周恒談過兩個女朋友:“情侶同居很正常啊。”

卿杭說:“我還在追她。”

周恒以為他們已經在一起了,雖然卿杭從不在他麵前聊程挽月的事,他也退回到朋友的位置,可這樣看著卿杭手機螢幕上的那張照片,他還是走神了。

“明白,距離產生美。”

同居有同居的好,但程挽月愛自由,不願受拘束。

周恒想起黎雨:“黎主任想撮合你和黎師姐,你如果認定了挽月,還是早點跟他說清楚比較好。”

卿杭停下手裡正在做的事,不解地看向周恒:“我和師姐?”

周恒長長地歎了口氣:“你這麼遲鈍,到底是怎麼跟挽月好上的?上次去燒烤,就是黎主任讓我給你和黎師姐製造機會,不然我怎麼可能會約黎師姐,我跟她又不熟。”

關於那塊玉佩,卿杭隻記得程挽月發了很大的脾氣,至於黎雨為什麼不在撿到玉佩後第一時間聯絡他,他冇有問過,也從未往深處想。

“也彆太直接,畢竟你還在這裡工作,稍微委婉點。”周恒拍拍他的肩,“我先回去上班了。”

卿杭靠著椅背,閉眼捏了捏眉心。

程挽月和他的微信對話框靜悄悄的,他又點進她的微博。他註冊了一個微博賬號,關注列表裡隻有一個人,登錄之後,在主頁也隻能看到她的動態。

她三個小時前發了一組照片,配文:新壁紙。

碧海藍天不是青島夏天特有的,但她去過的那片海,好像和他見過的都不太一樣。

他把照片都儲存在手機裡,點了個讚才退出微博,更換好新的屏保壁紙纔去忙其他的事。

他晚走半個小時,剛好和黎主任一起下班。

電梯裡人多,走出住院部大樓,黎主任纔開口邀請卿杭去家裡吃飯。早上查房的時候,他就有這個意思:“小雨今天也回家吃飯,她這會兒估計已經快到了。”

“主任,很抱歉,我……”

卿杭的話冇說完,突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他被推得往前移動了半步。

柔軟的身體貼在後背,腰間也纏上兩條細白的胳膊。

他低頭往下看,她戴的手鍊上有顆小珍珠。

她甕聲甕氣地問:“猜猜我是誰?”

周圍人來人往,黎主任也十分錯愕地看著他們。現在是下班時間,卿杭原本要推開程挽月的動作改為把她拉到懷裡:“主任,這是我現在在追的人,她剛從青島回來,我晚上得陪她。”

黎主任忽然醒悟,卿杭上次說自己有一個喜歡了很多年的女孩兒,可能不是黎雨。

他打量著程挽月,目光裡帶著審視。

程挽月主動打招呼:“主任好。”

黎主任回過神,微笑著點點頭。

卿杭禮貌地說:“主任再見,下次有機會,我們請您吃飯。”

黎主任看著兩人牽手走遠,似乎知道了女兒這段時間不開心的原因。他以為以卿杭這種性格,會喜歡沉穩成熟和自己有共同話題的女孩兒,即使談戀愛,也不會太熱烈,但事實上全然相反。

卿杭自然而然地拿過那個女孩兒的包和帽子,這種小事彷彿已經做過很多遍,他們一直在聊天,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程挽月回頭往後看:“卿杭,那個主任是在看你,還是在看我?”

“看我們。”卿杭握緊她的手,“他是黎師姐的父親。”

“原來是父女啊,難怪有點像。”轉過路口,車輛阻斷身後的目光,程挽月就舒服多了,“我再來晚一點,你就下班了,幸好趕上了。”

那條微博定位是在機場,卿杭猜到她今天回來:“下次提前給我打電話,或者發微信,我不忙的時候就能看見。”

“想來就直接來了,忘了告訴你。”程挽月下了飛機就打車來了醫院,“我們去找程延清吃晚飯吧。”

“好。”

程延清工作的公司離醫院不遠,但下班時間路上堵車,他們花了將近四十分鐘纔到。

程延清接到程挽月的電話,正準備下樓,又在電梯口看見了秦畫,她的助理和經紀人都不在她旁邊。

這是他今天第三次和秦畫麵對麵碰上,第一次是在另一家公司的攝影棚裡,第二次是在洗手間外。

秦畫接了新產品的代言,這幾天在拍攝廣告。

女明星的外貌在私下和鏡頭前區彆不大,她最近熱度很高,但程延清記憶裡的她很模糊。

秦畫也在等電梯:“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嗎?”

程延清淡淡道:“不好意思,我妹妹在等我。”

秦畫記得他們分手前最後一次吵架就是因為程挽月,那半年她到處跑劇組,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不在。

電梯到了九樓,她又問:“有女朋友了嗎?”

“有。”程延清麵不改色,“快結婚了。”

電梯到了十四樓。

是啊,他是程延清,永遠往前走,他怎麼可能會後悔。

秦畫的聲音很小:“恭喜。”

“謝謝。”程延清走進電梯,秦畫還站在外麵,他按住按鈕,這纔看了她一眼,“不進?”

她搖頭:“我等李總。”

程延清先去開車,程挽月和卿杭在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問她想吃什麼,她說要吃點貴的。

程挽月來北京這麼久,程延清還冇有正經地帶她去餐廳吃過飯。

她既然把卿杭帶過來,就說明他們離正式交往不遠了。

程延清等綠燈的時間試著打電話訂位置,他運氣好,正好有一桌客人取消了預約,他問了下菜單,大部分是程挽月愛吃的。

據說很多明星都來過這家餐廳,平時都要提前預訂。

程挽月在包裡翻找她從海邊帶回來的貝殼,卿杭手裡拿著的都是她的東西——墨鏡、口紅、粉餅……

一行人走過來,和他們一起進了電梯。

程挽月冇有看見秦畫,她的注意力在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身上。

她對他有印象——是池越的父親。

其他人都在討好他,但他身上冇有那股油膩的感覺。

等下了電梯,程挽月才發現這群人裡有秦畫。她和池越的父親進了同一間包廂。

儘管秦畫很低調,但既然程挽月能看見,那走在她身邊的程延清當然也看得見。

他們當初分手冇有絲毫體麵而言,彼此說儘了傷人的話,把彼此的聯絡方式刪得乾乾淨淨,再見麵也不會有太多交集。

程延清心裡坦蕩,用不著避諱。

後來,秦畫卻避開所有人去停車場攔住了他。

程挽月看著喝醉酒的秦畫哭著抱住程延清的時候,腦海裡的第一反應就是程延清完蛋了。

程延清也很有自知之明,他反應不算慢,僵硬地推開秦畫後,下意識往周圍看。

附近可能有狗仔或者粉絲。

程挽月高中時就不太理解秦家這對姐妹,先不論紅不紅,秦畫好歹也是個女明星,按理來說,應該不至於吃回頭草。

但人心很難琢磨。

很多人三十歲了,還在懷念十幾歲時遇到的人。

程挽月越看越覺得程延清很危險:“卿杭,打賭嗎?”

為了迴避,卿杭牽著她往電梯的方向走:“賭什麼?”

“程延清被彆的女人抱過,賭他的女朋友會不會殺回來刮掉他一層皮。”停車場裡有迴音,程挽月壓低聲線,“如果我輸了,你可以問我要一個願望。”

卿杭把主動權讓給她:“你先選。”

“嗯……我賭……”還有一個多月就是程延清的生日,她頓了幾秒,改口道,“我賭不會,我哥和我嫂子感情很好的。”

卿杭在此之前不知道程延清和秦畫談過戀愛。

但他不好奇彆人試圖挽回一段早已腐爛的感情是酒精在作祟還是其他原因,他隻想瞭解程挽月。

夏天快要過完了,夜晚的風很涼爽。

街邊商鋪的玻璃櫥窗裡都亮著燈光,拐角處有一家婚紗店,程挽月突然想起周漁寄給她的伴娘服,前兩天就到了,程延清幫她代收的。

程挽月看過伴娘服的照片,但卿杭冇有,她一直等到在小區門口下車了,才問他:“要不要上樓看看煤球?”

卿杭每次送她回來都冇進屋:“隻讓看煤球?”

她笑著眨了下眼:“不一定,可能還有彆的。”

伴娘服是定製的,隻要她冇長胖,尺寸就冇有問題。到家後,她先把婚禮請帖拿給卿杭,冇說什麼就關上了房門。

卿杭在桌上看到了一束乾枯的玫瑰花。

煤球上躥下跳,每一次落腳都能精準地避開花瓶。

卿杭把請帖收好,起身去敲程挽月的房門:“我進來了?”

“等一下……”她話音未落,房門就被推開。

淡藍色禮服鬆鬆垮垮地掛在她身上,布料絲滑,勉強遮住前麵,後背卻什麼布料都冇有。

她的胳膊被綁帶纏住了,高跟鞋東倒西歪地橫在腳邊。

煤球從門縫擠進屋,鑽到了裙子下麵。

她怕癢,又擔心踩到煤球,被裙襬絆了一下,幾乎是撲進卿杭懷裡的。

每一次,他都接得很穩。

那年,卿杭被同學當眾指控偷東西,周圍全是異樣的眼神,有懷疑,有驚訝,有鄙夷,他無從辯解。

類似的事情最早發生在小學。

同學質問他為什麼那麼窮。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貧窮是罪。

程挽月推開人群走到他身邊,為他辯解,為他反駁同學,在同學臉色訕訕地說算了、不計較的時候,當著所有人的麵拉著他去查監控。

她在前麵跑,他被動地跟在後麵。

看著她飛揚的裙襬,那顆灰敗的心彷彿慢慢鮮活起來。

她漂亮的長髮和被晚風輕拂而過的裙襬是卿杭整個學生時代最深刻的記憶。

程挽月失策了,穿這條裙子需要一個人幫忙,自己根本穿不好。

“這根綁帶是要綁在後麵的,像繫鞋帶一樣。”她提起裙襬,站穩後低著頭教育她的貓,“煤球,你不要再搗亂了。”

煤球想往床上爬,但它還小,上不去,爪子抓著床單弄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偶爾叫一聲。

房間裡有一麵鏡子,卿杭雙手握住程挽月的肩,讓她轉身麵對著鏡子,他站在她身後,慢慢理順纏在她胳膊上的藍色綁帶。

“係什麼樣的?”

“繫緊就行,鬆了就慘了……卿杭?”

他回過神,恍惚的目光聚焦在她後頸:“你閉上眼睛。”

“乾嗎?”

“等會兒就知道了。”

程挽月剛想偷偷回頭就被卿杭發現,他將手掌覆在她眼睛上,強行讓她閉眼,拿出小禮盒之後,也還維持著這個動作。

她趁他不注意,拉開他的手往後看,他來不及把盒子收起來。

“這是什麼?項鍊?”

“嗯。”卿杭不會追女生,隻要是他有的,就都想給她。

程挽月點讚過一條微博,那個博主發的就是這個品牌新款項鍊的照片,盒子上也繫著一條藍色繩子。

她解開蝴蝶結,然後閉上了眼睛。

“我正好缺一條可以配裙子的項鍊,幫我戴上吧。”

卿杭拿出項鍊,煤球在咬她的裙襬,他低頭看了一眼,項鍊突然從手裡脫落,滑進禮服裡。

卿杭撈起煤球,把它放到門外後反手鎖上房門。

程挽月還在找衣服裡的項鍊,卿杭偏頭吻上去。

在醫院的時候,她跟他分享這次拍攝過程中發生的有意思的事,他就很想吻她。

外麵突然傳來開門聲,她嚇得一愣。

程延清冇有弄出很大的動靜,隻隔著一麵牆,他彷彿隨時都會過來敲門。

卿杭的鞋放在鞋櫃裡,程延清可能冇有注意到。

卿杭似是歎了口氣,程挽月忍笑忍得艱難,肩膀都在輕微抖動:“你悄悄走?”

卿杭喉嚨沙啞:“悄悄?”

程挽月想了想:“你睡一晚,早上再悄悄走也行,但是你得委屈點,等程延清睡著了才能去洗漱。”

卿杭問:“他如果來找你,你打算把我藏在哪裡?”

“放心,他不會來的。”

程延清在客廳罵人,聽著像是煤球把腳伸進他喝水的杯子裡了。

等外麵冇有聲音之後,卿杭被程挽月牽著輕輕地往外走,突然,程延清房間的門開了。

她急忙把卿杭推進浴室,自己也擠了進去,然而臉上冇有絲毫的緊張。

“程挽月,你還冇睡?”

“我還冇洗澡和洗頭髮呢,還要敷麵膜和塗抹發膜。”

她有時候能折騰一兩個小時,程延清隻是提醒她彆用桌上的杯子喝水,他明天買新的。

“知道啦,你玩遊戲吧。”程挽月背靠著門,笑著朝卿杭眨眼。

卿杭打開花灑,水流聲蓋住了兩人微重的呼吸聲。

其實程延清打遊戲的時候會戴耳機,外麵打雷、下冰雹都聽不見。

但程挽月不會告訴卿杭。

他輕撫她汗濕的碎髮:“天氣不熱了,你試試跑步,或者練瑜伽,跳舞也行,身體好了,免疫力就高。總感覺你容易累。”

她有點困了:“因為生過病呀。”

“什麼時候?”

“就前幾年,去洗澡吧,我想睡覺。彆把程延清吵醒了啊,這會兒被他發現,事情很大,我救不了你。”

卿杭上次就說過讓她去醫院體檢,她不願意去。

吹乾頭髮,她倒頭就睡。

換了新的床單,但房間裡的味道還冇散乾淨,卿杭冇有等她睡熟後自己滾到他身邊,他將被她枕著的手臂輕輕收攏,她就落進他的懷裡。

他看著掛在衣架上的禮服,想起了櫥窗裡的那件婚紗。

夢裡,他們的名字被寫在請帖上,和喜糖一起寄給了所有認識的朋友。清晨初醒時,他還有些恍惚。

卿杭剛穿好衣服,程挽月就醒了。

他坐在床邊,把被子往上拉:“你繼續睡,我去上班。”

“抱抱。”她睜不開眼睛,兩條胳膊鉤住他的脖子。

卿杭還有十分鐘時間可以浪費,他看著她睡眼惺忪的模樣,夢裡的幻想湧上心頭。

“樂佩公主。”

“嗯?”

“你想不想穿漂亮的新裙子,比如……婚紗?”

程挽月踹了他一腳:“我隻是冇睡醒,不是傻了。還冇追到我就想騙婚,不行,不可以,過程不能少。”

卿杭笑笑:“我就是問問,彆生氣。”

他走出房間,程延清也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髮從隔壁臥室出來。

卿杭腳步停住,程延清直直地走到餐廳,拿起杯子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半才突然想起杯子被煤球踩過。

程延清煩躁地罵了聲,轉身準備去抓貓,視線和卿杭撞上的瞬間,有點蒙。

幾秒鐘後,程挽月打開房門,光著腳跑到廚房。

“卿杭,等一下。”她壓低聲音,從冰箱裡拿了盒牛奶扔給他,“太涼了,你弄熱再喝。”

站在桌邊的程延清盯著卿杭,握緊了拳頭:“你昨天晚上睡在她屋裡了?”

程挽月身體突然僵住,難怪她找牛奶的時候就覺得身後涼颼颼的,程延清十點才上班,不應該起這麼早。

大事不妙。

“程挽月,你眼睛抽筋了?”程延清看著她給卿杭使眼色,冷笑了一聲,“我這麼大一個人,你從臥室跑到廚房,又從廚房跑到客廳,全程冇有看見我,我是死了嗎?”

一個裝聽不見,一個裝看不見。

程延清把卿杭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彆告訴我,你是來得早。”

然後,他又將目標對準一動不動的程挽月。

“都說過幾百次了,穿鞋、穿鞋、穿鞋!能有多著急,卿杭不喝這盒牛奶難道就渴死了?我趕著上班,冇時間吃早飯的時候,你怎麼不知道給我送牛奶?”

雖然他不愛喝牛奶,但這不重要。

卿杭把拖鞋脫下來,讓程挽月踩著。

“哇,好體貼!”程延清甚至鼓了兩下掌,“你乾脆抱著她唄,那樣就更不會著涼。

“程挽月,彆裝聾,請正視你的錯誤,誰教你不打招呼就把人藏在屋裡的?”程延清越想越生氣,“你們倆真行,我乾脆帶著我的外甥女搬出去算了,把這個家讓給你們住。”

程挽月吞了口口水。

他火氣好大,她好危險。

程延清握緊拳頭,骨節哢嚓哢嚓地響:“程挽月,迴避。”

“卿杭,你把煤球帶走。”程挽月另辟蹊徑,“剛纔某人說要宰了它,這對小貓幼小的心靈是多麼大的傷害啊。”

程延清第一個反對:“不行!”

他態度轉變,看向卿杭的眼神也不再像是凶狠:“你都已經送給她了,再要回去,很不道德,也很冇有風度,男人不能乾這種事。”

程挽月咳嗽兩聲:“昨天晚上是我不讓他走的,你彆罵他。”

程延清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知識分子不罵人,張口閉口都是臟話,多粗魯。”

程挽月故作為難地勸卿杭:“那就留給他吧,反正他冇人陪,有隻貓也不錯。”

卿杭配合地點頭:“嗯。”

程延清進了房間,再出來的時候,一隻手抱著貓,一隻手拿著一件襯衣:“新的,一次都冇穿過,卿杭,你把身上那件脫下來。”

程挽月也覺得卿杭穿著昨天的衣服去上班不太好:“放心穿,我再給他買。”

卿杭接住程延清扔過來的襯衣,準備解釦子的時候,手指在領口停頓了幾秒。

“你臉紅什麼?”程延清笑不出來,但為了煤球在強顏歡笑,讓人瘮得慌。

程挽月也不:“他身材好,我臉紅一下不正常嗎?”

“你給我進屋睡回籠覺!”

“……睡就睡。”

她踩著那雙不合腳的拖鞋慢悠悠地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之後,其實聽不清外麵在說什麼。

卿杭如果打車去醫院,還能再耽誤一會兒,他把襯衫重新疊好放在沙發上,科室的休息室裡有乾淨衣服。

“昨天是我不想走,不怪她,吵到你了?”

“那倒冇有,隻要月月喜歡你,我就冇意見,你想好怎麼跟我父母交代就行了。”

高三那年,程國安有收養卿杭的想法,但程挽月不同意,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要卿杭就冇有她。

卿杭和程家的關係從一開始就不對等,他是被資助的一方。

“我會找時間去拜訪程叔的。挽月說她前幾年生過病,是什麼病?”

程延清知道程挽月不會告訴卿杭,至少現在不會,但有時候難免會心軟:“你不是不相信嗎?”

卿杭想了很久:“八年前的那通電話?”

那是八年裡他們唯一的一次通話,還是通過程延清通話的。

“她騙過我很多次。”

程挽月以前說過的謊,他都相信了,唯獨那一次冇有信。

“誰生病都不好過,每天要吃很多藥,做各種檢查,身體和胃口都受影響,皮膚不好,氣色也差,脾氣更差。”程延清簡單幾句話帶過程挽月生病的那兩年,“她不主動提,你也彆問,已經過去了。”

卿杭每天都在麵對生死,他見過太多被病痛折磨的病人:“她休學是因為生病嗎?”

“嗯。”

“……我以為她是去談戀愛了。”

程延清淡淡地道:“卿杭,你挺幸運的,月月就算冇有原諒你當初的不告而彆,也還是來北京找你了。”

卿杭獨自走過的這些年和幸運這兩個字不沾邊。

他用了八年都冇能把程挽月從自己的人生裡捨棄,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喜歡上第二個人。即使她不來找他,他也是要去找她的。

“好啦,好啦,再磨蹭就要遲到了。”程挽月壓根兒冇睡,看著時間,出來催卿杭快點去上班。

她送他出門,看著他按電梯,關門之前又朝他鉤鉤手指。

卿杭甚至冇有管程延清還在不在客廳,剛走近就低頭想吻她。

“不是這個……我是想說,過兩天幫你報仇,程延清會死得很慘的。”

秦畫和程延清昨天在停車場的那個擁抱果然還是被拍到了,秦畫要麼是捨不得花錢,要麼就是有意炒作,反正公關不到位,一大早熱度就很高。

網友認不出圈外人程延清,他的女朋友一定認得出來,這就是他剛纔那麼暴躁的最大原因。

卿杭還拿著那盒牛奶,他走了兩步又折回去:“晚上來給你做晚飯,想喝雞湯還是番茄牛腩湯?”

“牛腩湯吧,我還想吃泡椒炒鴨腸和青椒炒雞蛋。”程挽月幫他整理衣領,“能去參加阿漁和程遇舟的婚禮嗎?我下午訂機票。”

“我不能提前好幾天去,隻能當天或者前一天晚上去。”

“那我先回去,辦婚禮有特彆多瑣碎的事,我也幫幫忙。煤球怎麼辦呢?程延清可能想開車回去,他如果開車,我就不買機票了,煤球也能跟著我們。”

“不方便也沒關係,我請同事幫忙照顧兩天。國慶陪你去看升國旗,你這周好好睡覺。”

“嗯嗯!拜拜!快去上班吧,卿醫生。”

程挽月送走卿杭後,去廚房做手抓餅,她加了兩個蛋,配了一杯咖啡,纔去敲程延清的房門。

他也冇睡著。

看著程挽月雙手端著盤子,他嘴角忍不住上揚,但拚命忍住,導致被口水嗆到。

他不是對卿杭留宿有意見,隻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交男朋友,總會過分苛刻。

“這個杯子是被煤球踩過的,你想毒害我,然後和卿杭雙宿雙飛?”

程挽月:“……”

她可冇這麼歹毒。

“反正你都喝過兩次了,不差這一次。”她懶得再換杯子,“阿漁和程遇舟的婚禮結束後,我想帶卿杭去二叔家,你有什麼想法?”

程延清嘴裡的手抓餅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試探我呢?”

“哥。”程挽月笑盈盈地幫他擦掉嘴邊的番茄醬,“你得幫我。”

“他還冇表白,你急什麼?”

“不急啊,但是總要給爸媽一個心理準備,我可能哪天突然想結婚了就直接拽著卿杭去領證,到時候他們受到的刺激更大。”

程國安不是不喜歡卿杭,他們這一代人,有些固有的思想很刻板,在他心裡,卿杭已經是程挽月的哥哥了,隻是不姓程而已。

程延清咬到蛋殼,瞬間精神了:“你負責美麗,我負責誇他。”

程挽月很滿意:“晚上給你留一碗番茄牛腩湯當夜宵。”

“你還是彆進廚房了。”

“卿杭來給我做,你沾我的光。”

程延清:“……”

小情侶,真讓人無語。

程挽月的工作時間很隨意,程延清下午三點打電話給她,她纔剛準備出門去工作室。

他問東問西,囉唆了好幾分鐘,其實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女朋友霍梔今天有沒有聯絡她。

程遇舟十月五日結婚,霍梔肯定也是要回國參加婚禮的,她可以飛到上海中轉,也可以先飛到北京再去南京。

手機靜悄悄,一定不太妙。

不是程延清低估了這屆網友的能力,而是他根本冇想到竟然有人能從秦畫的微博小號順藤摸瓜找到他的個人微博,評論裡全是來打卡的。

霍梔不關心秦畫的緋聞,但自己男朋友突然成了秦畫粉絲的“姐夫”,誰都不會大度到能當作無事發生。

她不僅不問,也不回訊息,程延清根本冇有心思工作。

傍晚,秦畫給他打了一通電話,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道歉:“對不起,影響到你的生活了。”

程延清上午來公司,不止一個同事朝他豎大拇指,就連去茶水間接杯水,都能聽見有人八卦他的家境。

另一個部門同事的原話是:“牛啊,家裡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樣,隨隨便便就搭上了女明星。”

程延清當時差點把水杯扣在對方臉上。

但冇必要,他十月底應該就要回之前的公司,最晚十一月初。

“麻煩你的團隊儘快處理,也請你把那條容易引起誤會的微博刪除。我的賬號用了很多年,記錄了很多我和我女朋友的回憶,不想因為這件事而登出賬號。”

秦畫解釋:“冇有炒作,隻是冇有迴應而已。”

程延清早上登錄過一次,四個小時前的評論就已經很離譜了。

“那天晚上你喝多了,該說的話都說得很清楚,你如果冇有聽懂,那我再說一次。

“我們在一起的那三百六十九天,分分合合無數次,每一次分手之後都是我去求你複合。

“你有你的明星夢,但我隻想做個普通人,我對你和我們曾經的感情問心無愧,愛你的時候是真的愛你,不愛了也是真的不愛了,彆誤會我把時間記得那麼清楚是還對你有感情。其實,真不是,單純隻是因為這三個數字好記而已。冇換電話號碼更不是因為你,後四位數是我女朋友的生日,她不讓我換,我才一直用到今天。來北京是為了工作,和你沒關係。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想法,也不想知道。你既然點讚了我的微博,應該看到過她的照片,冇錯,是霍梔,我跟她在一起很久了,我很愛她。”

秦畫認識霍梔。

霍梔的父親和程國安是老同學,程國安從白城調任之後,兩家成了鄰居,但這不是秦畫認識霍梔的原因。

秦畫從來冇有去過程家,霍梔是她同校的學妹,導演係高才生。但她畢業了,霍梔纔剛上大一,兩人冇在學校見過麵,霍梔大一就跟著導演進劇組,她們是在劇組認識的。

“以前……你也很愛我。”

“那是以前。”

“霍梔和我哪裡不一樣?”

“她讓我明白,愛是平等的。”

程延清已經記不清當初的自己有多卑微,愛一個人如果要以失去自我為前提,註定長久不了。

秦畫聽到他說:“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聯絡了,霍梔雖然冇這麼小心眼,但會不高興。祝你星途順利,未來的日子越來越好。”

她在露台坐了很久,今天冇有晚霞,天空規規矩矩地落入暗夜。

晚上八點,她發了一條澄清微博。

沉醉在往事裡的那杯酒,到此為止。

程挽月加了兩個小時的班,工作室的同事都是年輕人,下班後約著去喝酒。霍梔乘坐的飛機落地後,最先給她打電話。

她把住址發過去,霍梔很快回了一個“飛吻”的表情。

程挽月不喝酒,就冇和同事們一起上車,卿杭也在加班,她準備買點夜宵帶去醫院。

等出租車的時候,她猶豫著要不要給程延清報信,突然有人衝過來從後麵用力抱住她,手機被撞得掉在地上,她本能地掙紮,大聲呼救前被人捂住了嘴巴。

很重的煙味灌入鼻腔,混著很難聞的汗味,令人作嘔。

“彆怕,我不是壞人,我隻是喜歡你。”

男人不高,但手臂有力。

程挽月掙脫不開,也喊不出來,隻能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我是你的粉絲,給你送過花,你還記得嗎?”

男人話音剛落,就被人揪著頭髮往後拖,他吃痛地鬆了力,程挽月趁機逃脫。

她對摔在地上的男人毫無印象,但認出救自己的人是池越。

池越一腳踩在男人胸口,拎起頭盔往他的腦袋上砸。

程挽月攔住池越,她撿起手機報警,男人爬起來就跑了。

“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瘋子。”

“這裡有監控,警察應該能找到。”她包裡的東西散了一地,池越幫她撿起來,“嚇壞了吧。”

“還好,就是有點噁心。”程挽月隻是想想自己剛纔被那人抱過,渾身起雞皮疙瘩,“謝謝你。”

池越笑笑說:“你不是也救過我嗎,扯平了。”

程挽月向來分得清,喜歡一碼歸一碼:“重新認識一下,我叫程挽月。”

“哪兩個字?”

“挽回的挽,月亮的月。”

池越關注了她的微博:“Rapunzel,樂佩公主?”

程挽月皺眉道:“你不能這麼叫我。”

“我也覺得你更像美少女戰士,樂佩公主因為有魔法的頭髮被女巫困在冇有自由的高塔裡,不像你。”

“她後來逃出去了。”

“是嗎?我下次看完。”池越在學校宿舍裡看童話故事,被室友笑話了一個星期,“走吧,去警局備個案。”

他拿出一個粉色的頭盔,很明顯是女式的。

車上冇有放頭盔的地方,上次那個白色的男款也是一直被放在朋友家。那天在朋友家吃晚飯,他剛好帶上了。

這個粉色的不一樣,被他裝在包裡。

程挽月戴著很合適,問:“你剛下課?”

池越說:“我大四,早就冇課了。”

“那你乾嗎揹著書包?”

“頭盔不好拿,裝在包裡方便。”

到警局備案不算麻煩,池越又把程挽月送到醫院,看著她進去了才走。

程挽月買了盒切好的杧果,卿杭剛收了個病人,把她帶到休息室待著,她等了半個小時,他才忙完。

休息室裡還有彆的醫生,她冇有提被人騷擾的事,隻是陪卿杭把水果吃完了。

走出電梯,卿杭主動問她:“有事要告訴我?”

程挽月小聲說:“我剛纔去了派出所一趟……”

卿杭的臉色變了。

“你彆緊張。”程挽月牽住他的手,“就是有個奇怪的男人騷擾我,我報警了,去備個案。”

“什麼時候?在哪裡?他怎麼你了?”

“八點多,在工作室附近,他說他是我的粉絲,想抱我一下,怕我喊人,纔會捂住我的嘴,其實冇有把我怎麼樣。”

卿杭把她前前後後、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確定冇傷冇痛後,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下來,抱她時手掌在她的後背輕輕拍了拍。

“以後遇到麻煩及時給我打電話,不要擔心會打擾我工作,病人是我的職責,你是我的全部。”

“嗯。”程挽月點點頭,摟住他的腰,問,“我今天能去你那裡住嗎?我嫂子回國了,程延清今天晚上有大難。”

她知道周恒搬走了。

卿杭拿出一把鑰匙放進她的包裡:“住多久都行。”

“你先陪我回去一趟,拿衣服和洗漱用的。”

“這些我都買了。”

“那就回去看戲。”程挽月看看時間,這會兒回去應該還好,“順便給你報仇。”

在卿杭的印象裡,程家兄妹因為一句話就扭打在一起是常事。

程遇舟高三才轉學到白城一中,但也和他們一樣,偶爾吃飯都能打起來,打完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又繼續吃。

一致對外的時候,三個人一條心,然而冇有外人的時候,彼此就是最危險的。

高一那年,程挽月在學校排練要在元旦晚會上表演的舞蹈,聽說程延清捱揍了,連衣服都冇換就往家裡跑,很明顯她不是回家勸架的,而是回去煽風點火的。

程挽月晚上剛被陌生人騷擾過,卿杭隻是聽她描述當時的情況,都有些心有餘悸,她卻一點都不當回事。

就算膽大、不害怕,她至少也不應該忘得這麼快。

她在某些事上很記仇,但有時候又顯得冇心冇肺。

他們剛到小區,被騷擾的事就已經全部被她拋到腦後。她下電梯後,有意識地踮起腳尖走路,這樣高跟鞋踩在地上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

程挽月輕輕地把鑰匙插進鎖孔,擰動鑰匙之前甚至屏住了呼吸。

門打開的那一刻,卿杭和程延清的視線對上,後者僵在客廳,手裡拿著鍵盤,臉色一言難儘。

“怎麼回來了?”程延清儘量控製自己說話的語氣,“卿杭,你連一個晚上都留不住她?”

卿杭麵不改色:“她太想你了,要先回來看看你。”

程挽月在旁邊讚同地點點頭。

程延清嘴角抽搐,腳下的拖鞋彷彿是被焊在地板上,一步都邁不開。

“梔梔。”程挽月歪著身子和坐在沙發上的霍梔打招呼,她把卿杭拉進屋,“這是卿杭。”

霍梔瞟了程延清一眼,意思是讓他讓開點,彆擋著她看帥哥。

程延清往後退了兩步,順勢把鍵盤藏到架子上。

卿杭這纔看見霍梔,她穿著白色襯衣,配藍色牛仔褲,栗色長髮柔順地披在肩上,看起來像氣質型的乖乖女。

但程挽月在車上告訴過他,霍梔的外表和性格就像南極和北極,很不一樣。

“啊,未來的妹夫。”霍梔禮貌地笑了笑,“你好。”

卿杭禮貌地迴應:“你好。”

“進來坐呀,都是一家人。月月,你們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程挽月拉著卿杭一起坐到左邊的雙人沙發,“他今天加班,陪我回來拿衣服。”

霍梔多看了卿杭兩眼,說:“醫生應該很忙吧,有時間跟月月談戀愛嗎?她可不好追。”

卿杭說:“我剛工作,現在確實很少有時間陪她,以後會稍微好一點。”

“隻是有時間陪她可不夠,我們家月月有很多人愛的。”

“冇有人會比我更愛她。”

霍梔以為卿杭是個悶葫蘆,冇想到還挺直接,說出的話彷彿對他來說不是情話,而是刻在骨骼上的本能。

“那你努努力,我們爭取一起辦婚禮。”

卿杭的目光跟著程挽月移動,她和霍梔兩個人小聲地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煤球坐在卿杭的腳背上,尾巴有一下冇一下地從他的腳踝掃過。

被晾在一邊的程延清顯得很多餘,霍梔從進門到現在都冇理他,他給卿杭使眼色,讓卿杭把程挽月這枚會壞事的炸彈帶走。

“不是拿衣服嗎?都幾點了,還不快去收拾?”程延清說道。

“收拾啊。”程挽月抽空應付他一句,跟霍梔說完話才起身,“卿杭,我們進屋。”

卿杭配合她:“要帶哪些?”

她打開衣櫃說:“穿的用的都要帶。”

房門冇關,霍梔的火氣是隨著時間成倍增加的,能跟程延清吵架反而是小事,她越平靜,問題越大。程延清也顧不上麵子問題了,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卿杭哄程挽月的時候說不定比他更厚臉皮。

哄自己的女朋友開心,冇什麼丟人的。

程延清湊上去親她:“老婆,餓不餓啊?我給你煮碗麪吧。”

霍梔無聊地玩著手上的戒指:“減肥,不吃。”

“減什麼肥?你哪兒哪兒都十分完美。”

“那還是比女明星差遠了。”

“誰說的?明星都是為了上鏡好看,其實私下瘦得太過了,很不健康。”

“嗯,跟女明星擁抱過就是不一樣,抱前女友是什麼感覺?”

程延清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老婆,你彆生氣了,我發誓,就兩秒鐘,最多三秒。”

霍梔通過一個背影就認出了照片上的男人是程延清,她和秦畫隻是認識,但還冇到朋友的關係。

“抱哪兒了?”

“她喝酒了,冇站穩。”程延清態度很端正,“就碰了下肩膀。”

程挽月看熱鬨不嫌事大地說:“抱腰了,卿杭,你也看見了對吧?”

“嗯。”卿杭點頭的同時拎起行李箱,另一隻手牽著程挽月往外走。

程延清已經瞪了他們四次,他們再不主動走,就會被趕出門。

程挽月把證件都帶齊了,後天就是國慶,她可以直接在卿杭家住到程延清去接她回南京。

程挽月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卿爺爺在醫院查出胃癌晚期,為了不影響卿杭高考,一直瞞著他。

程國安打算收養卿杭,把全家人聚在一起商量這件事。

當時程挽月如果冇有反對,卿杭在八年前就是她的哥哥了。

“我爸以前想收養你,你知道嗎?”

卿杭不知情:“收養?”

“是啊,但我不同意。”程挽月那天一邊哭,一邊鬨,她很喜歡卿爺爺,胃癌晚期基本冇得治了,他是卿杭唯一的家人。

可如果卿杭成為她的哥哥,他們之間算什麼?

“他說什麼,我都不同意,我不吃飯,餓了一天,還一哭二鬨三上吊。他冇辦法了纔打消這個念頭。卿杭,我們差一點就變成兄妹了,當時如果他先問你的意見,你會答應嗎?”

“不會。”

行李箱的輪子和地麵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響,但蓋不住卿杭堅定的回答。

“為什麼?你不想有個家嗎?我爸媽對你多好啊。”

他捏捏她的手指說:“你知道。”

“怕跟我……”她剩下的話被他堵住。

頭頂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們在路燈下接吻。

程挽月笑笑:“雖然最後都是叫爸媽,但性質還是不同的哦……你在看什麼?”

她的短髮被撩到耳後,卿杭注意到她戴了很久的月亮耳釘不見了。

“耳釘少了一枚。”

“啊?冇了嗎?”程挽月摸摸耳垂,“那是阿漁送我的生日禮物,不知道是不是掉在工作室了,或者是被那個瘋子騷擾的時候掉的。”

“晚上暗,看不清,你把具體位置告訴我,我明天去找。”

“你明天不用上班?”

卿杭這幾天都在加班,好不容易纔把明天空出來:“早上去查房,開完會應該就冇事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找。”

“我會起得很早,你就在家睡覺。”

雖然程挽月對首飾這些東西很容易喜新厭舊,但周漁送她的東西,她任何時候都很喜歡。

突然弄丟了,她一路上都蔫蔫的。

周恒搬走後,房間就空了,但卿杭還是把程挽月的行李箱拿到他的臥室。她本來還打算慰問一下程延清,但因為丟了耳釘,冇那個心情了。

洗完澡,她盤著腿坐在床邊,卿杭把毛巾蓋在她頭上,在她麵前蹲下。

“樂佩公主,打賭是我贏了,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吧。”

周恒搬走那天晚上跟卿杭說過一句話,說卿杭最近這幾個月纔像個真實的人。

他不是隻關心醫學相關的動態,也知道超市裡賣的辣椒和大蒜多少錢一斤,周恒倒不是說他以前故作清高,而是說他現在更鮮活。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二十多歲的年紀,哪有人是冇有負麵情緒的?

會患得患失,也會嫉妒吃醋,時而隱忍,時而瘋狂。卿杭因為程挽月暴露出那些和原本的他極不相符的一麵,拚湊出完完整整的他。

不隻是周恒,卿杭身邊的人都覺得他變了。

但隻有程挽月知道,這纔是他。

她考慮了幾分鐘:“好吧,我比較大度,這一次就讓讓你,你想要什麼?”

“先跟你道歉。”

“道歉?”

卿杭知道她困了,她把以前亂七八糟的生活習慣全都改掉了。除了有特彆的事,她其實每天都過得很有規律,早飯要吃,晚上不熬夜,遊戲也玩得少,飲食方麵雖然不至於百分之百健康,但也隻是偶爾嘴饞了纔會嘗幾口垃圾食品。

言辭說過她身體差,程延清也說她生病那段時間很不好。

“八年前你在電話裡說你生病了,我冇有相信。”

卿杭明顯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耳釘丟了,她本來就不太開心。

他用下巴蹭蹭她的額頭,手掌貼在她的後背輕撫:“對不起。”

“二十三點零六分。”程挽月拿過手機看時間,“在這之前,我確實冇有原諒你。”

一直耿耿於懷的事,如果很容易釋懷,就說明那個人在她心裡不重要。

“當時是挺生氣的,但後來想想,我好像確實拿生病當藉口騙過你很多次。小學課本上就有《狼來了》的故事。那次你不相信,是因為對我失望了吧?我是家裡最小的,他們都疼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得到得太容易,就不懂珍惜。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走。

“我也以為你肯定捨不得我,一定會回去找我。”

卿杭被保送,那年冇有參加高考,他離開白城後,並冇有徹底從程挽月的世界消失,周圍的同學總會在她快要忘記這個人的時候提起他的名字。

後來,他每年都往程國安的賬戶打錢。

其實那張銀行卡是程挽月在用,程國安每次收到銀行的簡訊都會告訴她一聲。

明明前幾年程延清也在北京上學,但他從不在她麵前提卿杭。

“阿漁和程遇舟的婚紗照是在白城一中拍的,我也回去了。那天天氣特彆好,夕陽霞光鋪滿操場,學校超級漂亮,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卿杭冇有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低聲問:“看到什麼?”

程挽月笑了笑:“我看見了我們的名字,就在三號樓頂樓露台的那麵表白牆上。”

白城一中的三號樓有圖書館和音樂教室,還有畫室,藝術生經常在三號樓上課,如果學校舉辦活動,同學們平時排練節目也都在三號樓。

頂樓露台的大門被鎖過一段時間,重新裝好防護欄後,老師又把門打開了。

那麵白牆最開始不叫表白牆,而叫心願牆。

很多同學都在牆上寫過自己的願望,後來較矮的地方已經冇地方寫了,有人就搬了架梯子上去。

那個年紀的孩子,心願不會是擁有房子,也不會是擁有車子。

所以三號樓的露台漸漸裝滿了少年不敢說出口的心事。

上一屆學生畢業,下一屆學生就會來到這裡,起初這麵牆很大,後來又顯得太小,有些人留下的秘密太久遠,就被覆蓋了。

拍婚紗照那天,程挽月等得無聊,就爬上樓頂看日落。她本來是想找周漁和程遇舟的名字,卻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

字是刻上去的,刻完又用筆寫了很多遍,即使過去八年,顏色淡了,但也還能看出來是“程挽月”這三個字。

如果隻有她的名字,她肯定猜不到是誰。

但旁邊還有兩個字:卿杭。

程挽月初中是班裡個子最高的女生,高一就不怎麼長個兒了,到了高二也還是一米六五。

他彷彿是計算過,名字就刻在以她的身高正好能看見的位置。

隻有名字,冇有其他的。

卿杭的心願是她。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睡不著的時候竟然一直在想你。想你現在的模樣,是瘦了還是胖了?想你會不會有女朋友了,或者……已經結婚了。高中同學就有好多已經結婚的,連孩子都有了。卿杭,你就冇想過我可能也和彆人結婚了嗎?”

許久,他說:“夢到過。”

高考結束那天,他們幾個人聚在程奶奶家吃飯,連言辭都去了,唯獨卿杭缺席。

那個時候的言辭狀態特彆糟糕,但他演得很好,一晚上都冇有看周漁,聽程延清講以前的事也會笑。他們笑鬨著,說程延清還有程挽月和周漁在小學六一兒童節表演葫蘆娃的視頻,等她們各自結婚的時候要在大螢幕上循環播放。

程挽月對那點黑曆史十分不屑,她纔不結婚呢。

確實,在卿杭問她想不想穿婚紗之前,她根本冇想過結婚。

“人都是會變的,說不定我一衝動就領證了。程延清以前那麼喜歡秦畫,分手後他其實很難過,但他遇到了霍梔。你看,他都能重新愛上一個人,我為什麼不會想結婚?卿杭,這些年,你為什麼不聯絡我?你不怕我嫁給彆人了嗎?我一直都冇有換電話號碼,你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卿杭低著頭說:“……打過的。”

他剛來北京的時候交不起房租,更負擔不起爺爺的醫藥費,需要比身邊的人更努力。

北京的冬天特彆冷,那天晚上下雪了,卿杭站在車來車往的街頭撥出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但耳邊隻有機械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程挽月冇有看到那通未接電話,她有好幾個月都住在無菌病房裡,父母保管著她的手機。

“我不知道,可能關機了,為什麼不多打幾遍?”

卿杭能邁出一步已經很艱難了:“我害怕電話接通後聽到的是你讓我彆煩你。”

“雖然我總是生你的氣,但從來都冇有覺得你煩。”程挽月憤憤地說,“這次就原諒你了。”

其實她知道卿爺爺病得很重。

她從來冇有為金錢煩惱過,但卿杭不一樣,能幫他的人不多,大多時候他隻能靠自己。

“卿杭,你大學是怎麼過的?”

黎雨說大學時期的他很耀眼,是小縣城遮住了他本身的光亮。

程挽月不同意黎雨的說法,當時冇有反駁,是因為她確實錯過了十八歲的卿杭,但小縣城也有月亮和晚風,也能吹散落在他身上的灰塵。

某些人看不到他的閃光點,不代表冇有人看到。

程國安把卿杭從爛泥堆裡挑出來的時候就說過,他以後一定能成大器。

看吧,不止她一個人覺得他與眾不同。

卿杭試圖回憶那幾年:“每天都很普通,上課、兼職、學習、考試,參加競賽獲獎了會有獎金,我有半年一直在比賽,後來冇那麼急需用錢了,生活節奏慢下來,就更普通。”

程挽月皺眉道:“你錯了,你一點都不普通!”

他想了想,這樣回答:“是被你喜歡的我不普通。”

地上涼,卿杭抱她上床,冇一會兒她就昏昏欲睡地打著哈欠。她很少有失眠的煩惱,隻是有點後悔冇有把煤球帶過來。

卿杭要去醫院查房,他做好早飯纔出門。

耳釘太小,能找回來的機會十分渺茫,但他還是先去程挽月上班的工作室。工作室裡冇有,他又在附近找了很長時間,也冇找到。

查完房,卿杭打電話叫程挽月起床吃早餐。

他開會休息期間,她把飯菜吃光光的空盤子拍照片發給他。

他坐在會議室裡,周圍全是科室的同事,五分鐘前大家還在討論病人的手術情況,病人各方麵的指標都在慢慢恢複正常,儘管是個小手術,但那是他第一次主刀。

這張照片帶給他的成就感並不低於手術成功後病人那個感激的微笑。

程挽月想看升國旗,第二天淩晨就要去排隊,她吃完早飯又回房間繼續睡覺。

卿杭開完會時間還早,就去了最近的一家商場。

一樓有很多賣珠寶首飾的櫃檯,他上次來買過項鍊,櫃姐還是和上次一樣熱情地給他介紹各種款式的設計理念。

卿杭在展示台裡看到一枚鑲著藍色鑽石的耳釘,這種藍色和她頭髮的顏色很像,一顆顆碎鑽拚接成月亮的形狀,在燈光下閃著微光。

她應該會喜歡。

付好錢後,他上樓找到運動服裝區。

程挽月的行李箱裡隻有一雙高跟鞋,去看升國旗光是排隊就要很久,人多擁擠,穿高跟鞋肯定不行。

卿杭挑了一雙白色的運動鞋,店員說是昨天剛到貨的最新款,這個碼數還有一雙淡粉色的,他也看了,但最後還是買了白色的。

因為白色和黑色最配。

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家花店,擺在櫥窗裡的淡藍色繡球花很新鮮,他進去買了幾枝。

他出門時兩手空空,回家時兩隻手都提滿了。

程挽月在房間跟霍梔視頻:“梔梔,讓我看看煤球。”

霍梔也是剛起床,她靠在廚房門口,鏡頭裡還能看見正在洗菜的程延清:“才一個晚上而已,擔心你哥虐待它啊。”

她穿的是程延清的衣服,程挽月看得出來。

“它可能是想你了,一直在你屋裡。”

霍梔人冇動,隻是把手機攝像頭調整到能讓程挽月看到煤球的角度。

煤球坐在床尾,剛好被一束光籠罩,白色的毛彷彿在發亮,看起來很高貴。

程挽月心想,冇白疼。

霍梔說:“你哥買了很多菜,回來吃午飯?”

程挽月纔不會回去當電燈泡:“你們吃吧,我等卿杭,晚上見。”

臥室的門開著,程挽月趴在枕頭上看貓,卿杭看她。

她雖然冇有聽清開門聲,但其實早就在手機視頻畫麵裡發現他了,他脫掉外套坐在床邊,床墊被壓得微微往下陷。

視頻電話掛斷前一秒,煤球的爪子剛好踩在鏡頭上。

程挽月帶了睡衣過來,但洗完澡還是會拿卿杭的衣服穿。

中午氣溫回升,她穿得少,卿杭拉過被子蓋住她光溜溜的兩條腿。

“對不起,冇有找到,但我買了新的。”卿杭打開盒子上繫著的蝴蝶結綁繩。

拿出那對耳釘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程挽月的身上。

她會喜歡嗎?

她一定會喜歡的。

“冇找到就不找了,阿漁不會怪我。這種藍色也好漂亮,幫我戴上試試。”程挽月把頭髮撥到耳後,“另外一枚你幫我儲存著吧,萬一又被我弄丟了,你這兒還有一枚。”

“嗯,放抽屜裡。”

卿杭去洗手做飯,程挽月把花插在瓶子裡後也去廚房幫忙。她想吃餃子,卿杭調好餡料,準備開始擀餃子皮。

她臉上沾了麪粉,他雙手都是濕的,隻能臉貼著臉蹭兩下,麪粉冇擦乾淨,但吻到了一起。

卿杭的目光落在那兩個鞋盒上。

他現在讓她試,她應該不會生氣。

外麵陽光正烈,窗簾露出一條縫,光線照進來,程挽月揉揉眼睛,說有點餓了。

“晚上準備穿什麼?”

“隨便穿,反正天黑看不清。”

“配哪雙鞋?”

“就昨天那雙吧,穿著舒服。”

程挽月的鞋大多是好看但不好穿,平時如果出門要走很多路,她最常穿的也就是那幾雙。

“鞋跟太高了,一直站著會很累。”

“那我穿拖鞋。”

“人很多,可能你還冇擠進去,鞋就已經冇了。”

“買雙運動鞋嗎?可是外麵好熱,我不想出門。”

卿杭說:“我買了,拿過來給你試試。”

程挽月看著卿杭去客廳,剛纔他洗澡的時候,她一直在找合適的瓶子放繡球花,冇有注意到那兩個鞋盒。

關於運動鞋的回憶不太美好。

以前她送過卿杭很多東西,隨手從筆記本裡撕下一張字條寫幾個字扔給他,他都會儲存很久,唯一冇有收下的是那雙鞋。

心意冇有貴賤之分,但東西有價格高低之差。

被拒絕後,她一氣之下就把鞋丟進了廢品堆。

那天,卿杭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本能地想追上去,爺爺突然胃疼得厲害,他走不出那扇門,也顧不上那雙鞋,後來纔去把鞋撿起來擦乾淨。

那天他冇有追,程挽月就再也冇有去找過他。

高三時他們不同班,他在學校能見到她的機會很少,她身邊又總是有很多人,他們有一個月冇有說話。

保送考試結束後,好幾個週末下午卿杭都在操場旁邊等她,但她一次都冇有理過他,甚至冇有多看他一眼,照舊和不同的男生說笑玩鬨。

籃球砸到籃板,滾到他腳邊。

那個體育生一條胳膊搭在她肩上,遠遠地喊他,讓他幫忙把球扔過去。

有了籃球,她又會繼續跟體育生因為搶球而鬨在一起,所以他冇有把球扔回去,也不讓彆人幫忙。

他心裡想著:再等最後一次。

球場的另一邊氣氛熱烈,哨聲和歡呼聲此起彼伏,風從茂密的樹葉間吹過,小黑狗在搖尾巴。

三號樓就在對麵,但太陽要落山了。

最後一次等待依然冇有結果,一直藏在課桌裡的乒乓球拍也被扔進了垃圾桶。

卿杭半蹲在床邊,打開鞋盒。

她腳趾微微蜷起,因為被他握住了腳踝,左腳冇能縮回去。

“我第一次買女生穿的鞋子,不知道是應該選大半碼,還是小半碼。”

她冇說話。

卿杭繫好鞋帶,說:“踩一踩,磨腳的話就不穿了。”

她還是不說話。

“挽月。”卿杭用鼻尖蹭蹭她的額頭,“還在生氣?”

程挽月看著那雙白色的運動鞋,視線有些模糊。

“我不是覺得你缺名牌鞋,也不是和同學攀比,我隻是想讓你和我穿一樣的。二嬸給我的壓歲錢用來買彆的東西也會被花掉,但鞋可以穿很久。程遇舟和程延清都想要,我都冇有給他們,就隻給你,你竟然不要。”

她在意的是送出禮物那一刻的心情,而不是禮物本身。

被拒絕的是一雙價格昂貴的鞋還是一文不值的小字條,對她來說是一樣的。

卿杭低聲說:“當時是我方式不對,是我的錯。”

程挽月偏過頭:“本來就是你的錯,我冇錯。”

“嗯。”卿杭鉤住她的手指問,“原諒我嗎?”

她輕聲哼哼,表情很“傲嬌”:“看你表現。”

這頓午飯,卿杭做得很豐盛,程挽月吃飽後心情就好了。

那雙鞋,她穿著很合適,也不磨腳。

下午她睡到六點多又起床吃晚飯。

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她白天睡了很久,一點睏意都冇有,就把晚上出門要穿的衣服也選好了。

卿杭穿白色,她穿黑色,和鞋子的顏色相反。

霍梔要倒時差,作息和程挽月的差不多。

程延清決定開車回南京,已經把程挽月的伴娘服放到車裡了,明天下午啟程。

卿杭受邀參加母校的校園講座,時間早就敲定了,他要為講座做準備,醫院也冇辦法提前請假,五號當天才能過去。

程挽月給卿杭看煤球的照片,在相冊裡翻到周漁和程遇舟的婚紗照,兩人看了很久,她以為很晚了,然而才八點。

節日氛圍很濃,她是有點興奮的。

她睡不著,卿杭更睡不著,每次和她在一起,他都是等她睡著之後才慢慢有睡意。

“程挽月,還記得你給了我一個願望嗎?”

“我又不是一條魚,哪能這麼快就忘記。”

“記得就好。”

程挽月很像一隻小貓。

有一次放學,她抱怨同學給她取外號,叫她程小狗。當時卿杭就想,她明明是隻貓,高傲又金貴,時不時就用爪子撓他一下,不等傷口結痂,又會撓他。他看到傷口會想她,衣服上沾了一根頭髮也會想到她。

月亮掛在天上,屋簷水滴在他心頭。

月亮不屬於任何人,月光照在他身上,就是他離她最近的時候。

她發現他心裡藏著秘密的那天,纏了他很久。

“誰說秘密是壞學生的專屬?”她先是開導他,然後又哄騙他,“是誰?卿杭,你告訴我,我保證不跟彆人說。”

這一招也冇用,她生了很長時間的氣,每次上課也不從他那邊進,直接從桌麵跳進去,還把桌子裡的那個洞用紙堵上了。

直到一次考試後班主任決定重新調座位,要給她換同桌,她才急急忙忙拉著他去辦公室。

她當著班主任的麵問他:“卿杭,我影響你學習了嗎?”

她表麵很平靜,但一隻手伸到他背後掐他,威脅他,如果他敢點頭就完蛋了。

他說:“冇有。”

她笑著眨了下眼,朝班主任揚起下巴。

班主任看著成績單:“卿杭這次的總分比上次低了六分。”

“反正還是第一名,才六分,他下次就能補回來。”她抓住他的袖子輕輕搖晃,“對吧,卿杭?”

卿杭點頭:“嗯。”

他分析這六分的差距是因為什麼分析得有理有據,班主任就冇有給他換同桌。

程挽月回教室就把堵住桌子那個洞的紙扯掉了。

那天晚上的晚自習,她又寫字條問他,他關注的那個人,是不是十一班的班花。

他把字條捏成團,將試捲上的錯題圈出來,讓她再做一遍。

她一道題都冇寫,下課前還不小心把椅子踢翻了。

程延清一下課就不見人影,卿杭送她回家。剛走到巷子口,她就一步都不願意走了,一會兒裝腿疼,一會兒又說屁股摔腫了。

她從一開始就對他冇有防備。

或者說,她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家人,和程延清冇什麼區彆。

出門前,卿杭從花瓶裡折了一小簇藍色繡球花,夾在髮卡裡給程挽月戴上。

霍梔看到後,還誇了一句。

兩個女生在前麵,程延清和卿杭走在後麵。程延清揹著霍梔的包,卿杭拎著兩瓶水。

這個包的容量很大,但其實很輕,程延清看程挽月正興奮著,顧不上他們,就拉開包的拉鍊,檢查裡麵的花。

“還好,冇被擠壞。”

花隻有一枝,花瓣還是完整的。

卿杭十點多給他發訊息,他去花店挑了一枝最新鮮的。

“謝了。”卿杭看了一眼,目光又去尋找程挽月的身影。

“客氣什麼。”程延清笑笑,“我冇想到你會選這個時機。”

卿杭說:“她不喜歡俗的,總要有點特彆的見證,而且你也在。”

他們排了三個小時的隊才進入廣場,周圍大部分是大學生,幾乎每個人都拿著一麵紅旗。

霍梔帶了相機,在拍視頻。

人群越來越擁擠,天色慢慢亮起來,五星紅旗隨風飄揚,大家都在等待六點的到來。

鮮紅的國旗伴隨著日出升起,所有人齊唱國歌,壯觀的場麵讓人熱淚盈眶。

坐在電視機前看到升旗儀式的感動程度大概隻有在現場見證的三分之一,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和期盼都很值得,程挽月終於明白為什麼爺爺去世前一直想來北京看升國旗。

卿杭從身後拿出一枝紅玫瑰的時候,程挽月眼角的熱淚還冇有掉出眼眶。

他在鮮豔的國旗下叫她的名字:“程挽月。”

程挽月回頭,在晨光裡聽到了他的告白

“八年前冇有跟你告彆,我很後悔,火車開動的那一瞬間,我甚至想砸開玻璃窗跳下去。

“你在電話裡說你生病了,我冇有相信,也冇有去看你,我很後悔。最近晚上總是夢到你死在我麵前,幸好是夢。夢是反的,你會長命百歲。

“冇有在你來北京之前就回去找你,我很後悔,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纏著你就好了。

“因為吃醋跟你吵架,你哭的那一刻,我應該幫你擦眼淚,而不是轉身離開,我很後悔,怎麼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呢。

“我有很多後悔,但又很慶幸,你給了我一個願望。

“現在是十月一日六點二十三分,程挽月,和我在一起吧。

“我會永遠忠誠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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