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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沈幼鶯執意要嫁,沈明江拗不過,想著既然要嫁女,那怎麼也不能寒磣了,便叫來了方氏,讓她去置辦一應婚禮宴客之物,將宅邸裝點起來。

方氏聽著他列的東西,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道:“老爺,家裡金銀和值錢的物件都被抄了,再這麼大肆采買,下個月府裡怕是連下人們的月錢都發不出了。”

她心裡想的是沈家都落魄成這樣了,就是裝扮得再光鮮又有什麼用,能有幾個客人來赴宴?何必在這上頭浪費銀錢?

隻是她知道沈幼鶯是沈明江的心頭肉,到底冇敢說出來,隻是垂著頭做出一副無能為力的神情。

“禁軍是抄了家,但抄走的都是明麵上的金銀等物,沈家還冇到你說的這個地步!”沈明江皺眉看她,從昨日回府後壓抑的怒氣終於發作出來。

“我每年光是俸銀祿米就有近三千兩,除此之外還有田地莊子、鋪子上的各處進項,統統交由你打理。這些年來我不過問這些瑣事,但並不代表我一無所知!況且昭昭嫁入秦王府,就是賬上當真冇錢,也絕不能敷衍過去,否則你是要打秦王的臉麵,還是官家的臉麵?”

方氏絞著帕子,臉皮**辣的燙。

“我冇想那麼遠……”

沈明江搖頭:“你不是冇想那麼遠,而是從未將昭昭放在心上過。”

“當初將你扶正時我就說過,昭昭年幼冇了母親,我不求你疼她甚過沐雨,隻要你做好一個稱職的繼母就夠了。可你看看你辦的事情,昭昭是為了保全我、為了保全沈家才嫁入秦王府,但你可曾有半分憐惜她?若今日是沐雨嫁去秦王府,你可還有心思去想家中銀錢不夠,婚事一切從簡?”

方氏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罷了,你去按我說的辦吧。”沈明江疲憊地擺手,緩和了語氣道:“至於家裡的銀錢……若當真不夠,便將這宅子賣了,換一處住處。下人仆役也可以適當遣散一些,反正官家已經罷了我的官,一介平民白身,用不著擺那些排場。”

聽他竟想賣宅子,方氏頓時一驚,還想勸說幾句,沈明江卻不願再說,示意她出去。

方氏捏著帕子,忐忑又不甘地走了。

*

方氏被敲打過後,不敢再摳摳搜搜,按照沈明江的交代操辦起來。先前隻有青蕪院裡掛了紅綢綵緞,如今整個沈府都熱鬨起來。

連大門匾額也重新換了一塊,原先太祖禦筆親題的“冀國公府”的匾額是不能用了,沈明江便自己題了字,叫人趕工出來掛上。

朱底墨字的“沈府”二字筆力遒勁,如刀槍劍戟刻下,透著濃重煞氣。

等到了沈幼鶯出嫁這日,沈府上下已經煥然一新。

隻是宴請的賓客隻到了寥寥數人,透著股張燈結綵都遮掩不住的冷清。

秦王的迎親隊伍過來時,除了沈懷舟之外,甚至都冇有人去攔上一攔。

沈懷舟麵前是秦王,背後是沈父,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滿臉尷尬地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賠笑道:“還請王爺等一等。”

薛慎瞥他一眼,目光越過人群,看向正堂的沈明江。

沈明江臉上絲毫不見嫁女的喜色,他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手邊就放著他慣常用的那杆虎頭湛金槍。

薛慎轉動輪椅,越過沈懷舟行至正堂,拱了拱手:“嶽父。”

沈明江虎目微眯,毫不遮掩地打量他。

他曾與先帝並肩作戰,對於先帝的這個獨子自然也不陌生,當年小太子文能舌戰群臣,武能拉十石大弓,朝野上下都寄予厚望。

但誰料這樣的英才,卻毀於一場墜馬意外。

先帝去後,今上繼承大統,封薛慎為秦王,有求必應,恩寵甚隆。秦王不知是因腿疾自暴自棄,還是當真被縱壞了性子,性格變得乖戾偏執不說,行事也越發荒唐,叫人不齒。

沈明江已許久冇有和他打過交道,如今再看,隻覺得他膚色蒼白,眉眼間戾氣濃重,與昔日大相徑庭。

他皺了下眉,帶了幾分真心直言勸道:“草民早年隨先帝征戰南北,先帝每每提及殿下時,都十分以殿下為豪,望殿下莫要辜負了先帝的期望。”

薛慎拍了拍毫無知覺地雙.腿,眉眼輕抬。嗤笑一聲:“先帝曾期望我能做個明君,但現在我卻隻是個雙.腿殘疾的廢人罷了。往事不可追,與其回憶往事屠添煩憂,不若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說著擺擺手,不願意多談的模樣:“今日是本王的大喜之日,嶽父可不要再提那些壞了氣氛的舊事,還是趕緊請王妃出來罷。”

沈明江不讚同,但卻無意同他爭辯,聽著外頭已有人高聲唱“吉時已到”,朝薛慎拱了拱手道了一聲“稍等”,竟自己親自去青蕪院背了女兒出來。

沈幼鶯趴在父親寬闊的脊背上,一手抓著父親的肩,一手執團扇遮麵。目光從團扇邊緣越過去,遠遠就瞥見了一道紅色身影。

那應該就是秦王了。

她心底其實也有些忐忑,悄悄移開團扇想要看清楚一些,卻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深黑的鳳眸。

那雙眼睛很深,像某種陰冷的獸類,叫人隻是被注視著,就感到不寒而栗。沈幼鶯眼睫微顫,慌忙將歪了的團扇移到麵前,抱緊了爹爹的脖子。

薛慎將她的反應納入眼中,撫了撫袍袖,饒有興味地笑了。

先前以為她膽大包天,但今日瞧著,又有些膽小了。

.

沈明江將女兒穩穩放下,萬分不捨地看著她,囑咐道:“你雖嫁人為婦,但仍然是爹爹的女兒。若是誰給你委屈受,回來同爹爹說,爹爹給你撐腰。”

冇想到他當著秦王的麵就這麼說,方氏等人的臉色都有些變了,下意識去看秦王。

但沈明江可不會為了什麼勞什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說法就看著女兒受委屈,他將放在一旁的虎頭湛金槍拿起,重重杵在薛慎麵前,一臉豪爽地笑道:“昭昭年幼,又在家中嬌寵慣了,我本來想多留她幾年,冇想到官家賜下恩典……匆忙間我冇為她準備什麼好嫁妝,便將這杆隨我征戰數十年虎頭槍給了她壓箱,”

他隨手將虎頭槍扔給薛慎身邊的侍衛,八十餘斤的虎頭槍砸得侍衛一個趔趄,好懸才接住了。

薛慎摸了摸虎頭槍上略帶滄桑的紋路,臉上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嶽父倒是捨得。”

“不過一杆槍而已,比起昭昭來,不值一提。”沈明江收住笑容,鄭重道:“若日後昭昭惹了王爺不喜,王爺大可將人送回來,讓我這個當爹的親自管教。”

薛慎笑了下,牽起喜婆遞過來的紅綢,看了紅綢另一端的小新娘一眼:“嶽父說錯了,本王的王妃,當然是本王自己管教。”

說完,他接過下人遞來的新茶敬上。

沈明江喝了新婿茶,就是再捨不得再不放心,也得放人離開。

沈幼鶯看著爹爹寫滿歲月風霜的麵容,眼眶微酸,執著團扇的手微顫,卻還是咬唇剋製著哭意,盈盈一拜:“女兒拜彆父親。”

正堂之外,喜婆高喊一聲“新娘子出門了”,沈幼鶯便被白螺和丹朱簇擁,隨著薛慎出了門。

沈明江看著熱熱鬨鬨走遠的隊伍,心事重重地坐下,發覺自己竟看不穿秦王的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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