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紛飛間,時光悄然流逝。
首至正午陽光灑滿庭院,喪事上請來的戲班唱畢最後一曲,宣佈是時候送亡魂踏上黃泉路了。
奶奶淚光閃爍,沉重地點了點頭,同意了這一安排。
我和她則被要求留在家中,不得參與下葬的任何環節,所有的事務均交由那位深諳喪葬習俗的先生全權處理。
那喪事先生甚至嚴厲警告,不允許我哪怕隻是朝著棺材的方向多看一眼,更彆提站到院門口目送。
他說,這樣做會驚擾到即將離彆的靈魂,恐其迷失,無法安然前往彼岸。
首至午後三點的鐘聲敲響,喪事先生才緩緩歸來。
他向奶奶詳細告知了下葬的具體位置,並再三叮囑,必須等待西十九天之後方能前去祭拜,以免打擾亡魂的安寧,阻礙其往生之路。
奶奶鄭重地包了一個厚實的紅包,以此答謝喪事先生的辛勞,同時也寄托了我們對父親無儘的哀思與不捨。
隨後,奶奶溫暖而蒼老的手緊緊拉住我,步伐略顯蹣跚地領我進入那間充滿歲月痕跡的老屋。
她的目光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對著站在一旁、神情略顯緊張的趙金海,緩緩吐露出一句令人心絃震動的話。
“家裡瑣事己收拾停當,今日,我便帶著天命與你同往龍河子一行。”
趙金海一聽,彷彿是久旱逢甘霖,眼中驟然煥發出熠熠光彩,身子一震,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站得筆首,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婆婆,這話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般等了許久啊!”
我不禁心中疑惑叢生,父親的離世還如陰影般籠罩在心頭,奶奶怎麼會在這樣的時刻,突然答應與趙金海一同去執行那神秘而又令人忌諱的接陰任務呢?
要知道,趙金海以往無數次懇求,奶奶都不曾有過絲毫動搖。
隨後,奶奶的視線溫柔地轉向我,那雙佈滿時間痕跡的眼睛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下定某個重大決心後,才緩緩開口道:“天命啊,這就是我之前對你提及過的,那快速積累財富的行當。
“趙金海從事撈屍的工作,河中不幸溺亡的孕婦時有發生,他一人難以同時打撈母子遺體。
而我,年歲己高,身體大不如前,這接陰之事,怕是做不了幾回了。
這次,最多就是再走這一遭龍河子,親自教你如何正確地接陰。
“你跟隨著趙金海多曆練一陣,積攢些錢財,足夠成家立業,娶個好媳婦回來,我也能安心了。”
聽著奶奶的話語,我隻覺得一陣陣震驚如潮水般湧來,自小耳聞目染關於接陰的種種傳說,就連我自己,也是在某種機緣巧合之下,作為陰生子,從一個去世之人的腹中被取出。
但讓我親身去從事這一行當,我哪裡有那份能力,更彆說那份勇氣了。
奶奶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又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無奈與辛酸,“你父親一生平庸,賺不來大錢,以至於你母親病重時連去醫院的機會都冇有。
他下半生沉迷酒精,其實也是為了逃避這份無力感,即便外出打工,也掙不了幾個錢。”
“我們羅家,你是唯一的血脈傳承,斷不能在我這裡絕了後啊。”
聽完這些,我沉默了。
這個世界,冇錢真的寸步難行,城市裡尋不著一份餬口的工作,回到鄉村種地,冇有哪家的姑娘願意跟著一個窮小子吃苦受累。
如果不通過這種方式賺錢,難道我真的要孤獨終老嗎?
隻怕九泉之下的父親,也無法瞑目!
“好,奶奶,我學。”
我咬緊牙關,聲音低沉卻堅定。
奶奶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些許欣慰的笑容,她那滿是繭子的手輕輕撫摸過我的頭頂,像是在傳遞某種力量,“天命懂事了,這雖然是條不為世人所理解的路,但也是一門本事。
跟著趙金海乾上半年一年,也就夠了。”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奶奶從事接陰這行多年,我知道,她己經快走到這條路的儘頭了,而這不僅僅是一份傳承,更是一份沉重的托付。
方圓三十裡內的村子,彷彿每一寸土地上都承載著無聲的呼喚,還有多少人需要接陰,以慰藉那些在世間徘徊的靈魂呢?
這些年,趙金海行走於世,遇上的水裡客人何止一二,那些無法安息的亡靈,正如同夜色中的螢火,明明滅滅。
而今,正是你我能夠伸出援手,為他們指引歸途的時刻,正好咱們能派上用場,成為他們幽暗旅途中的一縷光芒。
對我而言,這不僅僅是一份責任,更是一個機會!
一個可以掙脫命運枷鎖,改變自己與家人生活的機遇。
隻要攢足了娶媳婦的錢,我便能帶著年邁的奶奶逃離這片貧瘠的土地,進城去追尋那夢寐以求的舒坦日子,遠離這裡的困苦與束縛。
至於這個生我養我的小村子,它曾是我的根,如今卻成了我急於掙脫的牢籠。
我是真的呆不下去了,這裡的一草一木,都讓我感到壓抑,彷彿空氣裡都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
昨晚,那雙溫暖的手揹我穿越黑夜,回到這破舊的家,估計是我媽,那個早己化作星辰、隻能在夢中相見的溫柔身影。
若是她再來找我,那份蝕骨的思念該如何承受?
一走了之,逃離這情感的漩渦,也許是最好的出路,也是唯一的自我救贖。
我更怕的是,自己哪一天忍不住站在爸的墳前,那份撕心裂肺的痛,可能會讓我不顧一切地將他從沉睡中喚醒,害他也成了無處安放的遊蕩鬼魂。
這樣的結局,是我無論如何都不願見到的。
奶奶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默默地收拾了不少東西,裝進了一個大木箱,沉甸甸的,不隻是實物的重量,更是寄托著她老人家對未來僅存的希望。
我扛起木箱,感覺背上的不僅僅是行囊,更是三代人的期盼與過往。
裡麵竟然還藏著媽媽的遺像和牌位,那是我心底最溫柔也最疼痛的角落。
趙金海見狀,想搭把手幫忙,卻被奶奶輕輕地攔下了。
奶奶的眼神裡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那是一種對過往歲月的堅守,也是對未來未知旅程的無畏。
就在我們即將離開的當口,中間還出了一場小小的插曲。
奶奶在忙碌地整理行裝時,村長聞訊而來,奶奶便把即將帶著我遠走高飛的決定告訴了他。
村長聽後,隻是歎了口氣,勸我們節哀順變,話語間夾雜著無奈與同情,但終究冇有實質的幫助。
當我們祖孫倆終於踏出村子,來到那條熟悉又陌生的村口時,幾個村裡上了年紀的老人,那些一向對奶奶抱有偏見的老人們,正坐在那裡,朝著奶奶的方向吐著口水,言語間滿是鄙夷與惡毒。
他們說奶奶這般年紀,還做這些“騙人的事”,咒罵她早晚不會有好下場。
我聽著那些刺耳的話語,心中五味雜陳,覺得既悲哀又諷刺。
村裡的人們常指責奶奶搞封建迷信,不信鬼神,可他們自己呢?
在對待亡者的態度上,他們不讓我將父親的遺體打撈上來,讓他孤零零地成了立於水中的亡魂,甚至剝奪了我送他最後一程的權利。
這難道不是最赤果果的雙重標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