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治輝苦笑。鬱竹她才四歲,即便再怎麼天資聰穎,也不會知道,這個世上的人原本就分三六九等,在大慶朝,醫術隻是小道而已,醫生屬於匠人,同讀書人相比,身份天然就低了一個層次。
“孃親,鍋裡的湯乾了。”鬱歡探進頭喊。
江氏歎了口氣,匆匆出去。
“德成而上,藝成而下。”田治輝心有不甘地歎了口氣:“下也無妨,不為良相,則為良醫罷了,治病濟人,總好過無所事事,讓妻女成日裡為衣食發愁。”
話雖如此說,學了二十幾年的儒家治世之道,現在要改學世人眼中不入流的醫道方技,他心中畢竟鬱鬱,揮手讓鬱竹出去,自己捧著那兩本醫書誦讀起來。
鬱竹轉身退出去,看到鬱歡正在灶下燒火,她走過去,鬱歡衝她眨了眨眼,小小的身子向旁邊挪了挪,把小板凳讓給她一半,姐妹倆並肩坐在灶前。
灶膛裡火苗漸小,紅紅的火光映著兩張清稚嬌美的臉龐。
鬱竹的大眼睛裡映出一跳一跳的火苗,若有所思。
原來在這個社會裡,也同她來時的那個社會一樣,醫生的地位並不是很高,占主導地位的,還是學而優則仕的那一套。
那麼,自己同父母親和姐姐開個醫館,安安穩穩過日子的想法,究竟合不合適?
她想了一會,微微點頭:還是開個醫館吧,有前世的醫技在手,一家人的生活不會愁,而且也安穩和樂。至於地位,她隻想過溫馨的普通人的生活,不想要那些虛名。
田治輝以為鬱竹小小年紀,聽不懂他所唸的那幾句文縐縐的句子,可他哪裡知道,鬱竹小小的身體裡麵,裝著的卻是一個來自後世的二十八歲的靈魂。
室內肉香瀰漫,大鍋裡的肉湯咕嘰咕嘰地冒著泡,鬱歡嚥著口水,看看大鍋裡的肉,隨手給灶膛裡再添進一根柴禾。
火勢加大,肉湯翻滾得更歡,大塊的肉在湯裡時隱時現,散發出濃鬱的香氣,勾得鬱歡饞蟲大起,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醬紅色的肉塊。
香氣瀰漫,鬱竹陷入了沉思。
她的靈魂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前世的她名叫鬱朱,身兼特種戰士和軍醫兩重身份。
她出生就被父母拋棄,在孤兒院長大,七歲時被爺爺領養,爺爺為她取名為鬱朱,之後鬱朱一邊上學,一邊跟著爺爺學習中醫之術,高中畢業後考入國內知名的醫學院學習西醫,身兼中西醫兩家之長。
大學畢業之後,因為鬱朱的優秀和醫學特長,她被作為特殊人才吸收進入特種部隊,在經曆了魔鬼般的特殊訓練之後,鬱朱成為一名可以隨隊出任務的軍醫。
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鬱朱被恐怖分子的槍彈擊中,穿越到了大慶朝,成為這具小小身體的主人。
鬱朱出生時,不僅清楚地記得前世的事情,也知道玉府發生的所有事情,她後來無數次地想過,自己的這種情況,應當算是穿越,還是轉世投胎時忘了喝孟婆湯?
不知道她這屬於哪種情況。不過江氏和田治輝待她的真誠和寵愛,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江氏和田治輝心地善良,一方麵總覺得她身為玉府的大小姐,跟著他們吃了苦頭,另一方麵,即使到了這種境地,他們還是打心眼裡覺得,鬱竹她還是玉府的大小姐,是江氏的主子。
出於謹慎考慮,江氏夫妻從來冇有告訴過鬱竹她的身世,但他們卻是自覺不自覺地,把鬱竹當做玉家的大小姐來對待。
所以,他們纔會儘量偏著她,寵著她,慣著她,甚至對她比對他們的親生女兒鬱歡還要寵溺。
可是鬱竹的想法和他們卻並不一樣。她的前世是在孤兒院長大,缺少家庭的溫暖,跟著爺爺之後,雖然吃穿不愁,爺爺對她也很好,但爺爺自己也是一個孤老頭子,成天忙著為病人看病,她也同樣冇有感受過正常家庭的日子。
這一世雖然一出生就失去了親爹親孃,可田治輝夫婦對她不比親爹親孃差,鬱歡更是護著她讓著她,鬱竹也並不把自己當做什麼大小姐,相反,雖然日子過得很苦,她卻很是享受這種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生活。
在鬱竹的心裡,已經把田治輝和江氏當做了自己的父母親,把鬱歡當做了親妹妹來看待。
她冇見過她的親生父親玉仕軒,至於母親,鬱竹也隻在出生時見過一次,她隻知道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名叫芸娘。冇等芸娘抱一抱她,玉府就出了滅門大禍。江氏奉了芸孃的囑托,從屋子後門出去,買通看守角門的士兵逃走,之後就一直跟隨著江氏夫妻生活。
對鬱竹來說,江氏一家就是她在這個世上的親人。
她一直記得逃亡路上的風險和困頓,她也記得,在最困難的時候,江氏把最後一口吃的喂進她的嘴裡,任由鬱歡餓得哇哇直哭。
現在她已經四歲了,也該為這個家做一些事情,也該為她所在乎的人出一份力氣,以她的年齡,許多事情做起來雖然還有些突兀,總算還能勉強自圓其說。
最重要的是,這個家麵臨著極大的危機,如果再不采取行動,可能她們將要又一次被逼著搬家,甚至不止搬家這麼簡單,還會家破人亡。
這,絕不是鬱竹所能忍受的。
她隻想平平靜靜地過普通人的日子,跟著爹孃和妹妹一起開心地生活。
雖然在名義上,鬱歡是她的姐姐,可在她的心裡,一直是把鬱歡當做自己的妹妹來看的。
火苗在女童的瞳孔中跳躍,她的神情還是淡淡的,心裡卻是有條不紊地計劃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江氏把肉盛出來,放到桌子上,又把鍋裡的肉湯也都倒在一個瓦罐裡,向大鍋裡舀了兩瓢清水熱著。等一會兒吃完飯,水也正好熱了,用這水把碗一涮,就不用另外再燒洗碗水了。
他們住的村子叫曹家莊,曹家莊緊靠著大山,按說是不缺柴禾,可柴禾畢竟也要人去砍的,田治輝身子不是很健壯,每次砍柴都要費好大力氣,而且山裡毒蟲猛獸也不少,萬一被咬傷了,也是大麻煩。
所以,即使是冇人稀罕的柴禾,也還是省著點用為好。
鬱歡一看能吃飯了,呼地一下站了起來,倒忘了鬱竹還在板凳的另一邊坐著,她這麼一站,板凳翻倒,鬱竹哎喲一聲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