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低矮的茅草屋裡傳來一個冷清清的嗓音
“滾。”
語氣如平湖般淡然,可卻帶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威嚴。
得了許可後,和尚這才踉蹌逃離此處。
雨勢漸大打落在茅屋頂上。
一片幽深昏暗的房間裡,端坐著一位形相清臒如階庭玉樹的男子。他拿過香囊,從裡邊抽出金色福紙,一張張擺在桌上,從那三張福紙中挑了一張,低語道:“與卿生死與共。”
他輕撚福紙,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良久後,跟在他身後的下屬察言觀色道
“這太子殿下還真是個深情種。”
他那深邃如寒潭的幽眸微動。
“美人計用在他身上,屬實有效。”
說罷,他從剩下的兩張福紙裡挑了一張字跡清麗的福紙,上麵工整的寫著:一願百姓安康,天下太平,二願遇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
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微不可查的笑意。
下屬從他手中接過福紙。
“願望是好的,可未免顯得天真了些。”
他不置可否。
“不錯,如今的南詔已非盛世之時,皇室的根日漸枯萎。世家貴族儘是自私自利之人,百姓有何安康可言?更不用說天下太平,至少未來十年,南詔的百姓都將處於一片水深火熱之中。”
下屬看到顏雪第二個願望時不由得感歎一句。
“這天下之人,無論男女,似乎都希望遇到一個知心知意的眷侶。”
在下屬說話時,他的目光凝聚在最後一張福紙上,長長的寫滿了一整頁的字,他饒有趣味道:“這倒特彆了。”
信上的字跡工整如印刷體一般寫道:尊敬的佛祖大人,我一不求榮華富貴,二不求平安順遂,三不求覓得良夫。
看到這,下屬直言問:“那她求什麼?”
他薄唇輕啟,一字一句道:“隻求平等尊重。”
誰能相信這些字句出自一個十四歲姑孃的手筆,尋常人所求的富貴平安喜樂,在她心裡遠不及平權公正重要,他嘴角噙著的笑意逐漸歸於冷肅。
“這顏家的兩個姑娘,真是一個比一個獨特。”
下屬思索一番,琢磨道:“顏家三姑孃的才情氣品皆是上籌,在眾多世家小姐裡脫穎而出,而這四姑娘,屬下說句不好聽的。”
下屬語氣一頓,繼而不留情麵道
“民間皆傳此女品貌皆為劣等,自小便心術不正,善妒且歹毒。她今日所寫,焉知不是從它處抄襲而來?”
聽罷,他那斜飛入鬢的濃眉輕蹙道:“民間流言皆為虛傳,你跟在我身邊多年,怎的還聽信這般蜚言蜚語。”
下屬意識到失言,連忙自省道:“公子所言甚是,屬下竟忘了,民間這諸多流言背後皆有人在推波助瀾。是屬下疏漏了,竟信以為真。屬下保證,日後絕不輕信此流言蜚語。”
他的指節握住骨扇,輕輕扇風,平複心緒。
“今夜你守在此處,以防她不時之需。”
話落,他也冇有等雨勢停下,而是撐著那薑青色的傘柄冒雨前行,舉步生風般悠然消逝於一片灰雨迷朦中。
顏慈冇料到好端端的天氣居然下起雨來,電閃雷鳴的,讓她本就惶惶不安的心緒更是張惶無措。
她離家出走的決心也在看到這場暴雨後,生出退卻的心理。
驟雨持續下到酉時一刻,絲毫不見停,反而愈加肆虐。
“顏慈,你可彆忘了今晚的正事。”
不知何時,溫緋緋來到她身後。晚秋的夜已是濕涼入骨,紫電劈開雲層,電光映襯出一張冷豔森冷的臉蛋。
害人清白算得上哪門子的正事?
顏慈本就避著溫緋緋,眼下見她找上門來隻能藉口推辭道:“溫表姐,有句話叫做天公不作美。今夜大雨連綿,就連太子殿下都被困於此回不得宮,我們要是非得做出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怕是會遭天譴吧。”
溫緋緋見她推辭,雙眉擰緊:“怎麼,這就怕了?”
語氣有些嘲弄。
“是誰說嫉恨她的花容月貌,嫉恨她能得到所有人的寵溺。嫉恨她搶走了本屬於你的周瀾哥哥。”
這樣刺激人的話或許對曾經的顏慈很管用,但對現在的她而言,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
況且真正嫉恨顏雪的是溫緋緋纔對。
但是她不能戳穿溫緋緋。
“溫表姐,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溫緋緋聞言一愣,又聽那脆若鈴鐺的聲音響起。
“為了毀掉她,我險些被周瀾掐死。所以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溫緋緋差點就要信了這丫頭的話。
她心底清楚,顏慈隻不過是換了太子這個靠山罷了。
這纔敢忤逆她的意思。
溫緋緋輕哼一聲,湊上前壓低嗓音道:“東宮太子妃一位懸置數年,四妹妹該不會是看上這個位置了吧?”
否則的話,她怎會突然轉性。就連聽到周瀾的名字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顏慈卻是想,這話應該問問顏雪纔是。
“此言差矣,正是因為知道自己勢單力薄,無姿無色。這纔想著安分守己,不惹禍事。哪像溫表姐,身份金貴,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所以纔敢肆無忌憚。”
溫緋緋一時失了興致,好像禍害顏雪一事也不是非做不可。
但她很快恢複常態:“罷了,本小姐也不想強人所難。可週瀾我是勢在必得,至於顏雪那...”
“我已經有了新的主意。”
既然顏慈已不能為她所用,為避免她胡言亂語的,她確實不能在今晚動手。
隻能覓良機。
待黑夜徹底降臨,她和顏雪被安排在鎮國寺西南方向的一處禪房裡,同住一屋的還有洛香和溫緋緋。
溫緋緋自視甚高,怎願意同洛香一個丫鬟住在一間屋子裡?
她瞪著眼睛怒道:“區區賤婢也配同我住一個屋子。今晚你就守在門外罷。”
洛香自知比不過溫緋緋,便應下此事,收拾東西就要往外邊走去。
顏慈卻知她這是有氣無處撒,便拿她身邊的人作出氣筒。她懇切道:“溫表姐還是不要欺人太甚。”
溫緋緋瞪了她一眼。
“這算哪門子的欺負。這叫尊卑有彆,懂不懂?”
她也懶得跟溫緋緋置氣,於是一把捲起剛鋪好的席子。
“走,洛香,我陪你一起。”
洛香頓感愧疚。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顏雪也有些看不慣。
她一邊勸阻顏慈不要意氣用事,一邊又同溫緋緋講一些她根本聽不進去的大道理。
溫緋緋聽了就心煩:“你要可憐她們,有本事也陪她們一起啊。”
顏雪清楚溫緋緋蠻橫無理的脾氣,同她這樣的人說什麼大道理都是無用,她拉著顏慈小聲道:“不如我去找殿下幫忙,讓他再尋一處禪房給你們?”
這話傳進溫緋緋耳朵裡,她白眼一翻,直白道:“我的表姐,你果然是個拈花惹草的主。之前就見你同周瀾哥哥眉來眼去的,不過眨眼的時間就勾搭上當朝太子,好厲害的功夫。”
顏雪看著是個軟柿子,實則比溫緋緋之流聰慧許多,說話也會拿捏分寸。
“你不要血口噴人,殿下和周瀾哥哥還在呢,你就不怕被他們聽見了去?”
然而再怎麼知書達理的人,也會被那些胡攪蠻纏的人說得啞口無言,溫緋緋又衝著顏雪一頓狂翻白眼,大言不慚道:“我又冇有沾花惹草,怕什麼?”
“你!”
顏雪被氣得不輕。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溫緋緋連環炮轟道:“我說錯了嗎?是誰見到周瀾哥哥後,開心得飛奔下馬車的?又是誰當著花美人的麵,一路跟太子說說笑笑的?你難道不知道這兩人都心有所屬?一個是你妹妹的未婚夫,另一個是坐擁無數佳麗的太子。我看呐,你就是野心太大。”
顏雪氣得杏眼圓睜,嬌滴滴就要滴出淚水來。
“我們明明是姐妹,你為什麼要這麼揣度我。我對周瀾哥哥冇意思,對太子更冇意思。在我心中,他們都是我的知己。”
嗬嗬嗬嗬,溫緋緋冷笑幾聲
“知己?太子今日才認識你,怎麼就成了你的知己了?真是笑話。”
顏雪被嗆得不輕,許是知道自己理虧,怎麼也說不贏溫緋緋,便獨自可憐兮兮的奪門而出。甚至連把傘都冇帶,就這麼冒著滂沱大雨,任由雨水打濕自己的衣襟。
瞧著那模樣還挺惹人憐憫的。
顏慈做不到置之不理,提了一把傘順著顏雪消失的方向找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