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作為大明皇帝,本就有初一十五覲見太後的禮法在,他走進了慈寧宮內,便看到了朱祁鎮的結髮夫妻錢氏。
錢氏現在已經成為太上皇後了,此時她的兩個眼睛,已經哭腫了,而兩歲多的朱見深,被孫太後抱在懷裡,眼神裡都是驚懼。
“陛下現如今已經登基了,是不是讓季鐸出使瓦剌?這天氣轉冷,怎麼也要帶幾件衣服給上皇,否則這天寒地凍,怕是要害了病。”孫太後看著一臉英氣的朱祁鈺,就是一陣哀歎。
這朱祁鈺之前做郕王的時候,也就是個不顯眼的庶出子。
這現在到好了,鯉魚躍龍門,一遇風雲便化龍做了皇帝,倒是頗有幾分膽識和謀略,更有幾分英勇。
處理大小事務井井有條,頗有章法,和於謙倒是頗有幾分君聖臣賢的模樣,短短幾天時間,朝堂上下皆是一片盛讚之聲。
朱祁鈺一聽天寒地凍,就打了個寒戰,整個慈寧宮內,似乎是有無數陰兵過路一般寒冷,無數冤魂在嘶鳴哀嚎。
他仿若是看到了軍士們的冤魂!數以萬計,一眼看不到頭!
朱祁鎮北伐,在廟算時,英國公張輔三番五次的說旱氣未至,一旦出關,遭遇大雨,必然是凍傷凍死無數!
結果真的應驗了,大雨滂沱,塞外寒風苦寒,將士們凍死在陽和無數。
結果現在孫太後居然說要讓送衣服給朱祁鎮,怕他凍著、餓著,受了委屈。
大明的將士又誰去可憐?
那可是京營的精銳,他們戰死了,大明京師人人披麻戴孝,家家設了靈堂,四處都是嗩呐聲,又誰去可憐!
錢氏終於哀鳴一聲,想要站起來,卻是腿一軟,歪倒在地,但是依舊努力抻著身子,來到了朱祁鈺的麵前。
“陛下,陛下,妾身求求你了,你就讓人給夫君送些衣物吧,他最怕寒了。”錢氏站不起來,抓著朱祁鈺的衣服大聲的說道,如同鷓鴣的叫聲一樣嘶啞、哀怨。
朱祁鈺深深的吸了口氣,點頭說道:“太後之前不是安排了都指揮僉事季鐸,做副使嗎?那就讓他去吧。”
“謝陛下!謝陛下!謝陛下!”錢氏聽到朱祁鈺終於答應了,纔在宮人的攙扶下站穩了身子。
朱祁鈺負手而立,看著錢氏眼睛哭的腫脹,勸了一句說道:“皇嫂莫要太過擔心,隻要我大明兵強馬壯,瓦剌人無論如何不敢弑君。”
“他瓦剌太師也先,也曾是我大明的敬順王,若是膽敢行大不逆之事。”
“瓦剌人就得準備好承受大明的滔天怒火。”
孫太後趕忙接話說道:“你這哭壞了身子,那濡兒怎麼辦呢?”
濡兒是太子朱見深的乳名,朱見深也是個倒黴孩子,幾經廢立,後來還改了乳名。
朱祁鈺甩了甩袖子離開了乾清宮,他既然要打算帶頭衝鋒,自然是打算這些日子,都住在京東西大營內,日夜操練纔是。
孫太後催促副使季鐸出關送衣服的詔書,很快就到了大同府。
大同都指揮僉事季鐸,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晨間初陽和烈烈風中,出城了。
他著甲卻無兵刃,身後是兩輛馬車,馬車之上,是朱祁鎮的皇後錢氏,差人送到大同府的衣物,這些衣服是給太上皇朱祁鎮的。
車隊周圍有二十餘無甲無刃的軍士,一行人,耷拉著腦袋,向著陽和縣而去。
士氣極其低落。
嶽謙作為正使還冇走到宣府,就帶回了一份冇有寶印的朱祁鎮的禪讓詔書,回京去了,而季鐸則是太皇太後孫太後點名的副使。
季鐸其實不想走這一趟,他是大同守將,他親眼看到了朱祁鎮在大同府下叫門的場景。
朱祁鎮派出了手下的太監小田兒,坐著驢車到了大同城門下。
朱祁鎮跑到大同府就兩件事,第一件事,要錢,兩萬兩白銀。第二件事,讓大同總兵劉安,打開城門,劉安頗為猶豫,這可是皇帝的命令,抗旨是什麼後果?
但是副總兵郭登以“臣奉命守城,不敢擅啟閉”為由,緊閉城門不開,瓦剌人無法攻城。
而後小田兒再帶著朱祁鎮的敕喻,回到了陣中,再到大同府下大聲的叫嚷著:朕與郭登有姻連,何外朕若此!
郭登再以“賴宗廟社稷神靈,天下有君矣”拒絕了朱祁鎮開門的請求。
小田兒在城外跳腳大罵不已,最終不得不離去,前往了陽和門外的陽和縣。
而大同總兵廣寧伯劉安、給事中孫祥、知府霍瑄帶著銀兩出城,獻給了瓦剌人。
劉安想要見朱祁鎮一麵,瓦剌太師也先不準,劉安、孫祥、霍瑄等人在城外嚎哭不已。
朱祁鎮在大同府叩門一事,直接導致了朝中再立新君,成為了不得不為之事。
本來孫太後讓朱見深當太子,郕王朱祁鈺監國,就是想著迎回朱祁鎮。
奈何朱祁鎮本人太拉了,所做作為影響到了大明江山是否穩固,纔不得不再立新君。
季鐸對於懿旨中讓他充當副使朝見太上皇一事,是極為牴觸的。
作為大同本地人,大同府城門一開,大同府的百姓皆陷於鐵蹄之下,包括了他自己的妻兒老小。
但是懿旨畢竟是懿旨,他一直不願意去朝見,但是也到了不得不去的時候。
因為朱祁鎮在陽和縣。
陽和縣離大同府很近很近,不足三十裡,這麼近的地方,在大同總兵廣寧伯劉安的逼迫下,他終於帶著馬車來到了陽和。
這麼近的距離,而且全都是馬軍的情況下,季鐸依舊走了將近一整天,才走到了陽和斷頭山,他不願意走太快。
瓦剌人的大軍就駐紮在山下。
瓦剌人的太師也先,卻冇有在大帳之中,他帶著數十名宿衛隊和朱祁鎮在爬山。
爬的是斷頭山。
斷頭山並不險峻,但是此處地勢卻非常利於防守。
也先站在山頂處,看著身邊唯唯諾諾的朱祁鎮,笑著說道:“大明大皇帝,你可知此處為何地嗎?”
“朕不知。”朱祁鎮想要挺起腰,但看著數百米高的山下,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實在是太高了,又往後縮了縮。
“哈哈哈!”也先看著朱祁鎮如此怯懦的表現,也是仰天長笑。
他示意宿衛們將撿來的柴火堆成了柴火垛,又將打來的野味比如黃羊、野兔之類的放在了火架上炙烤。
也先轉動著烤肉架,指著遠處山口說道:“此處乃是斷頭山,洪武年間,大明的太祖昭皇帝遣軍卒三路,征伐我大元,徐達為大將軍出中道而行。”
“當時中山侯湯和、都督藍玉和處州指揮使章存道,領一部騎兵攻打陽和縣,就是在這斷頭山,就在那邊的山口。”
“我大元太師擴廓帖木兒(王保保),趁著章存道騎兵從山口剛出來時,率領大軍從緩坡處猛衝,大明軍隊潰不成軍,章存道戰死,大明退避二十裡。”
朱祁鎮呆呆的站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也先突然說起了斷頭山之戰,也不知道也先說的是真的假的。
也先重重的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按照大明曆,現在是正統十四年,自洪武五年,斷頭山一戰之後,我大元北退漠北貧寒之地,但是明太祖太宗文皇帝,多次興兵北伐。”
“我大元未曾勝過。”
“時至今日,我大元終於又勝了一局!”
“七十七年了,七十七年了,我大元終於又勝了一次!還抓了你這個大明皇帝!哈哈哈哈!”
“七十七年了!終於又讓我大元贏了一次!”
“你那個小太監喜寧不錯,他帶著人把紫荊關給拿下了,過幾日,就拔營前往紫荊關,直搗大明京師!”
也先的目光裡儘是凶狠和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