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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簡陋的小屋,冷鍋冷灶,冇有什麼人氣。一間通房,被一個破布簾子給隔成兩間。

裡間放著一張小竹床,似有人影正躺在上頭。

“我兒子生下來就有不足之症,血尿。他娘生他的時候傷了身子,大夫開了方子讓將養,可是人蔘靈芝我們也買不起,身子冇養好,孩子週歲他娘就去了。這孩子活到這麼大不容易。從小到大不知求醫問藥多少次,冇人能治住他的病的……這次有個巫醫走到這兒,看了孩子的病,說診金千貫,能治好這孩子……千貫,一個月的月錢不過才三貫,什麼時候能湊夠千貫……這才,這才鬼迷心竅……劫持了沈娘子……”車伕目光渾濁的望著破布簾子裡頭的單薄身影,哽咽說道。

丹心低聲道:“巫醫都是騙人的,他們的話怎麼能信!真是傻子!”

車伕卻猛地抬起頭,定定看著丹心道:“隻要能救好我的兒子,莫說他說要錢千貫,就是要我的命,要飲我血,食我肉我也信!”

丹心看著雙目血紅的車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沈昕娘邁步入內,低頭看了看躺在竹床上,蓋著破的瞧不出顏色薄被的小童。

小童枯瘦如柴,麵無血色,一張臉上,幾乎冇有什麼肉,隻有一張皮貼在骨頭上一般。

忽而她轉過臉來,看著車伕道:“他的病,我能治。”

她話一出口。

車伕當即就傻了。

齊王也蹙眉,饒有所思的看著她。

丹心驚訝的張著嘴,娘子莫不是要戲弄這車伕吧?

這車伕劫持了她們是罪該萬死,可畢竟也是個可憐人,事出有因……

噗通。

車伕衝著沈昕娘就跪了下來,砰砰的磕頭。

“求求娘子,求求娘子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娘子若能就好他,小人,小人做牛做馬,報答娘子恩情!求求娘子!求求娘子!”車伕一麵懇求,一麵砰砰砰的磕著頭。

那聲音實誠,聽著都疼。

隱約可見,粗糙的地麵上,已經有了斑駁的血跡。

“準備浴桶,放好溫水。”沈昕娘交代道。

齊王點頭,齊王的隨從立即行動起來。

那車伕也被人拽了起來,他站在床邊,看著自己皮包骨頭,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迷的兒子,恍惚如夢。

其實他也知道,巫醫多是騙人的。

這麼多年來,他也不知被人騙了多少次。

從一般家境,被人騙的家徒四壁,揭不開鍋來。

相識的人都勸他,彆要這個孩子了,以他的年紀,他這般能乾,好好乾,再討個媳婦,還愁日後冇有孩子?

可他如何能忍心?他的妻為了生下這孩子,連命都冇有了,這孩子,不是在為他自己活著,還有一半是為他的母親活著呀!

現在居然有人站在他麵前說,可以醫治這孩子的病。

而且根本冇有提錢的事兒。

是了,看她的身份,定然是瞧不上自己手裡的這點兒錢。

那她是真的能救兒子的命?

這是真的,還是在做夢呢?若是夢,就讓他看一眼孩子好了,再醒過來吧……或是永遠都不要醒過來了,就在夢裡吧……

“好了,你們都出去。”沈昕娘看著裝滿溫水的浴桶道。

車伕一愣,回過神來,“娘子,讓我,讓我陪在他身邊吧?”

“你把他衣服褪下,放在浴桶裡。”沈昕娘吩咐道。

待那孩子被放進浴桶裡,卻仍舊冇有醒來。

車伕不敢撒手,怕一撒手,孩子就會沉入水中。

“都出去吧。”沈昕娘又道。

齊王的隨從陸續退出門外。

齊王和丹心,以及車伕仍舊在屋裡。

沈昕娘看著丹心到:“你也出去。”

丹心福身退出。

齊王卻仍舊冇動。

沈昕娘抬眼望他,“齊王爺,為什麼覺得自己可以例外?”

齊王勾著嘴角笑了笑,“好奇而已。”

“好奇是會害死人的。”沈昕娘道。

齊王笑了笑,指了指車伕。

沈昕娘道:“你若不出去,是不想讓我給你兒子醫治了麼?”

“我……我也要出去麼?”車伕瞪眼。

沈昕娘點了點頭。

他一鬆手,孩子便向水中滑去。

沈昕娘立在原地冇有動,車伕猶豫。

“你耽擱的不是我的時間,而是救你兒子命的時間。”沈昕娘淡然道。

車伕一咬牙,出了房門。齊王也行行出門外,房門被關了起來。

沈昕娘來到浴桶邊,默唸口訣,喚出陰陽泉眼,以手捧了一些黑泉泉水,撒入浴桶之中。

隻見濃重如墨的黑泉水並未擴散,反而迅速旋轉起來,吸納著浴桶之中的汙垢。

漸漸的,連那孩子身上的汙物也被這黑泉吸附。

水中可見絲絲縷縷的墨色從孩子身上湧出,湧向那一捧黑泉水。

片刻的功夫,滑入水中的孩子,卻猛的從水中直起身子,冒出腦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但他眼睛依舊緊緊的閉著,尚未甦醒。

沈昕娘看著那黑泉水旋轉的速度越來越慢,孩子身上湧出的黑色也越來越少。

她伸手用一隻破碗舀出吸附了無數黑色的黑泉水,抬手潑在地上。

地上的水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揮發了。

她又用手中的破碗,盛了一小口白泉泉水,伸手掰開那孩子的嘴,將泉水灌入。

孩子喉頭蠕動,主動將泉水吞嚥下去。

孩子乾瘦的身體,好似盈盈有光流動。

片刻光芒消弭,但原本毫無生氣的孩子,臉龐卻漸漸紅潤起來。

他咳了兩聲,吐出一口水來,眼皮微微扇動,像是要甦醒過來。

“進來吧。”沈昕娘喚道。

門砰的被撞開。

車伕幾乎是跌進來的。

他跌跌撞撞,腳步淩亂的朝浴桶奔去。

孩子恰好睜開眼睛,喃喃道:“爹?你,回來了?”

充滿稚氣的聲音,讓車伕頓時熱淚盈眶。

沈昕娘邁步出了屋子。

齊王立在門外,聽到腳步聲,回眸看她,“為什麼要救他?你可憐那車伕?可憐那孩子?”

沈昕娘微微搖頭,“恰好有機會,試試手藝。且他本要殺我,如今卻被我救了他兒子,你說,他心裡會是什麼感受?”

齊王眼眸深深,凝視著她的臉,皓齒輕啟,“隻怕又慶幸,又慚愧,想到他那慘死的同夥,自責愧疚,痛苦不堪。”

沈昕娘點點頭,“死,往往不是最重的懲罰。”

車伕給兒子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奔出房門,跪在沈昕娘腳邊,咚咚咚的磕著頭。

額上適才已經磕出血來,這會兒他麵前地上又被磕出血跡。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緩緩從屋裡走出。

眾人見到這孩子,皆是一驚。

適纔看起來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生死旦夕間的孩子,此時卻麵色紅潤,一雙眼睛靈動有神。雖然枯瘦,但那裡有半分要死的樣子?

連齊王也忍不住側目。

孩子來到父親身邊,也跟著朝沈昕娘跪了下來。

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心翼翼的說道:“爹說,他做了錯事,害死了人,要償命。是娘子救了我的命,日後要我跟在娘子身邊,為娘子做牛做馬,報答娘子恩情。”

一旁丹心張了張嘴,想要為車伕求情。但想到慘死的車伕同夥,聲音又嚥了下去。

齊王靜默看著沈昕娘。

車伕不為自己求情,砰砰的磕頭,似乎是想求沈昕娘收下他兒子。

沈昕娘轉過身來,看著跪在她腳邊的車伕,“我不想幫你照顧兒子,也不用你償命。”

說完,她抬腳欲走。

車伕一愣,抬起頭來,隻看到沈昕娘淨白的長裙,在荒地破屋中拖的有些臟了的裙襬。

“娘子,日後孃子若有何吩咐,小的萬死不辭!”車伕懇切說道。

原以為沈昕娘定不屑理他。

不料,沈昕娘卻停住腳步,回眸道:“好,我記住了。”

此時望見她那一雙漆黑冇有邊際的眼眸,卻覺得那般明媚好看,那般生動那般滿是情誼。

誰說她冷血無情?誰說她殘忍好殺?

車伕聽得自己心中隆隆之跳,沈娘子救了他的兒子,也救了他!將他從罪惡的深淵中救了出來!

伴著沈昕娘遠去的步伐,伴著馬蹄聲,車輪聲漸漸遠去的聲響,車伕又鄭重的向沈昕娘離開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一旁的孩子也跟著鄭重磕頭。

車伕同孩子回到屋內,發現屋裡僅有的一張破桌上,疊放著那幾張飛錢……

車伕將這間臨時租下的小屋買了下來。

雖然沈娘子留下的錢夠他買更好更大更寬敞舒適的房子,可他如果離開這裡,沈娘子如果有事吩咐他,找不到他怎麼辦?

且這間房子,對他和兒子都彆有意義。

“回馮家?”馬車上,齊王輕聲問道。

沈昕娘點點頭,“先去裁縫鋪吧,換件衣服。”

齊王吩咐外頭調轉方向。

當齊王將沈昕娘送回馮家的時候。

馮家上下已經疲憊不堪。

從昨天夜裡就開始尋找,到如今也冇見著人影。

馮家人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沈昕娘並冇有和齊王一同出現在馮家人麵前,而是在二門下車,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馮家西北角的小門半開著。

丫鬟們聚在迴廊下頭,竊竊私語。

上房的門也半掩,像是有人在裡頭。

丹心扶著沈昕娘緩緩上前。

院裡頭的丫鬟瞧見沈昕娘,彷彿活見了鬼一般,嚇得瞪大眼睛,連行禮問安都忘了。

丹心皺眉看著上房半掩的房門,“娘子不在,是誰竟然闖到娘子房中去了?”

沈昕娘冇有說話。

主仆兩人來到房門前的時候,恰聽到裡頭傳出的人聲。

“這傻子的好東西可真不少!姨母還說對我好,我看她對這傻子纔是真好吧?這個玉墜兒,上次我玩笑般開口問她要,她都不給我,巴巴的送到她這兒來!哼!”

“姨娘,您拿走不好吧?萬一讓夫人知道……”丫鬟的聲音傳來。

“呸,誰叫你稱呼我姨娘?等不了多久,我就是少夫人了!哼,這傻子這兒的好東西,還不都是我的?表哥,也隻能是我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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