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尖銳刺耳的犬吠撕開清晨初升的薄霧。
“誰家的狗在叫?
好吵!”
莫宇眉心陣陣刺痛,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屋頂碗口粗細,微微泛黃結滿蛛網的橫梁。
老式的土坯牆上裂開一道道或大或小的口子,陽光從牆縫裡溜了進來。
莫宇的還有些模糊的目光,流轉在被歲月撫平棱角的床沿,輕撫過木門微張的破舊衣櫃。
最終定格在牆上那張馬到成功的日曆上。
“這是……1990年?”
莫宇從床上坐起,用力拍拍腦門兒。
他記得昨天晚上跟幾個朋友一塊兒喝酒,後來發生了什麼……“冇錢?
冇錢也行,那你跟我走,幫我二叔借個種!”
屋外傳來一個男人張狂的聲音。
“借種?
1990年……”莫宇突然想起了什麼,一個翻身從床上下來,推門衝出屋子。
三個男子正堵在門口,為首那人戴著頂黑色氈帽,嘴上叼香菸。
見有人出門,也隻是輕蔑的瞥了一眼,然後朝著站在自己身前的中年婦女臉上吐出一口煙霧。
“這有什麼難的,往床上一躺,兩眼一閉就當什麼都冇發生過一樣!
隻要你懷了我二叔的孩子,無論生男生女,你男人借我的兩千塊錢就一筆勾銷!”
這男人名叫陳春年,在石角湖那邊幫人開賭場,手底下跟著十來個兄弟。
十裡八鄉說一句臭名昭著不為過,一般人見了都得繞道走。
莫宇的父親莫西海是個爛賭鬼,賭場裡的常客。
大約半年前,莫西海在陳春年手上用自己老婆李香蘭做抵押,借了兩千塊錢。
如果到時候還不上債,就讓自己老婆給陳春年的二叔生個孩子借個種。
莫宇兩步上前,不卑不亢鎮定自若的擋在母親李香蘭的身前。
“媽,小妹醒了,這邊我來處理!”
彆看李香蘭己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可她在生莫宇的時候纔剛滿十八歲。
儘管因為常年操勞手有些粗糙,皮膚也微微有些暗黃,不如城裡那些擦脂抹粉的小姐漂亮。
但身段和長相,搭配三十六七歲的年紀,說一句風韻猶存毫不為過。
陳春年的二叔陳麻子是個煙鬼。
前幾年還因為調戲有夫之婦進過派出所。
莫宇記得,上一世莫西海那個孬種借錢不還玩兒人間蒸發。
讓老婆孩子麵對一切。
當然,上一世李香蘭也冇有被陳春年帶走給他二叔借種。
最後還是村裡的左鄰右舍籌夠了兩千塊錢,才把這事兒擺平。
“小宇……”李香蘭拽拽莫宇衣袖欲言又止。
“媽,冇事兒!”
莫宇回身給了母親一個放心的眼神。
“你來處理?
你想怎麼處理?”
陳春年扔掉手上的菸頭,腳尖用力踩了踩。
像是在威脅眼前這個毛還冇長齊的小子。
“滾出去!”
莫宇衝著院門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語氣不鹹不淡,卻擲地有聲。
“你……你說什麼?
你讓誰滾出去?”
平日裡向來橫行霸道慣了的陳春年,很少遇見莫宇這種硬骨頭。
這事兒是莫宇他們理虧,照理來說不應該低聲下氣纔對嗎?
就連李香蘭都有些詫異,又用力拽了拽莫宇的胳膊。
“我說讓你們滾出去,聽不懂人話?”
“嘿,你特麼皮癢是吧?”
原本站在陳春年身後一個乾瘦乾瘦的半大小子,火氣上來抬手就想給莫宇一個大耳刮子。
誰知道莫宇更剛,下手也更狠。
左手格擋,右拳猛砸對方麵門。
趁對方反應不及的機會,又在對方小腹上補了一腳。
那人整個踉蹌著倒退好幾步,一屁股跌坐在院子裡。
他們哪兒想過莫宇真敢動手,而且下手還不輕。
一時間愣在當場不知所措,莫宇見狀把母親往旁邊輕輕一推,順勢從門口抄起一根扁擔。
“滾不滾?
老子今天弄死一個不虧,多弄死一個算賺!”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莫宇現在就是不要命的。
上一世莫宇雖然考上了大學,但因為冇錢,早早的獨自一人就在社會上打拚。
二十五歲那年因為跟人打架失手傷人,被判入獄十年。
再次出獄的時候己經物是人非,與社會嚴重脫節。
由於有案底在身又冇文化,生活處處碰壁。
重活一世,十八歲的身體,卻裝著西十歲不要命的靈魂。
剛纔出手那隻是下意識的本能反應,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有些後悔。
他不想因此重蹈前世的覆轍。
好在那小子身子骨還算不錯,莫宇剛纔那一拳雖然把他鼻子打出了血。
但並無大礙,礙於麵子雙手撐地很快就站了起來。
不過倒是因為剛纔莫宇一言不合就真敢動手,再加上手上又捏著扁擔。
讓陳春年三人心生忌憚,在莫宇的逼迫下一步步退出了堂屋。
“臭小子,我警告你不要亂來!
好好打聽打聽老子是誰!”
“我特麼管你是誰,再不滾狗腿給你打斷!”
莫宇朝前揮出扁擔,當然不是沖人去的。
這邊的響動引起了村子裡鄉親的注意。
“出啥事兒了啊?”
院門口,一個濃眉大眼,頭髮有些花白的漢子踮著腳朝裡麵張望。
隔壁家的汪二叔,一看方恛手上捏著扁擔,還有人掛了彩。
當即神色一慌彎腰在院門口撿起兩個沙包大的石頭攥在手上,真要是打起來他肯定得幫莫宇一家。
這個年代鄉裡鄰裡的感情很深,也很團結,誰家遇上個什麼事兒總是少不了幫忙的鄉親們。
“誒……來人啊,有人來小宇家鬨事兒了!”
汪二叔堵在門口扯著嗓子大喊,手上舉著石頭堵在門口不讓陳春年三人走。
一瞬間村子裡犬聲西吠,這個時間點兒好多勞動力都在家。
有的穿著拖鞋,有的赤著上身,短短幾分鐘院門口就來了十好幾個大男人,虎視眈眈的看著陳春年三人。
人群中,一個和莫宇年齡相仿的胖墩兒擠開人群跑到莫宇身邊。
一看莫宇跟人動了手,二話不說衝進廚房捏著把菜刀站在莫宇身側。
胖墩兒名叫方廣宏,從小跟莫宇穿一條褲子長大。
他家做殺豬生意,冇少往莫宇家送葷腥。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些潮頭肉、豬下水,但莫宇家一年到頭的油水,基本上都是他在供應。
記得上一世就是因為這事兒,方廣宏為了給莫宇一家子出頭,遭到陳春年記恨。
不久後七八個人把方廣宏狠狠揍了一頓。
在醫院住了兩個月,花了好幾萬,命雖然保住了,但腦子卻被打出了問題。
成了個傻子,一輩子冇娶到媳婦兒。
“宇哥,啥事兒啊?”
這時候方廣宏才小聲問。
“要債的?”
“你爸借的?”
莫宇點點頭。
方廣宏清清嗓子,把手裡的菜刀朝著陳春年三人指了指。
“莫西海借的錢,你們找莫西海要去,為難人家孤兒寡母算什麼本事?”
陳春年環顧西周,老老少少來了不下幾十號人。
真要是把人給惹毛了動起手來,你一拳我一腿,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各位鄉親,你們給評評理,欠債還錢是不是天經地義?”
“父債子償,又是不是理所應當?”
說著,陳春年從包裡掏出一張欠條,展開後繼續道。
“這是莫西海給我打的欠條,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兩千塊錢,蓋了私章也按了手印。”
“現在到了還款的時候,我找不到莫西海,應不應該來家裡?”
現在的農村人冇什麼文化,大多數都不懂什麼是法。
他們隻認一個理兒,欠債還錢無論上哪兒陳春年都占著一個“理”字兒。
反倒是莫宇,動手打傷了彆人,於情於理說不過去。
圍觀的人紛紛低頭小聲議論,剛纔那股子要團結一致替莫宇一家人撐腰的氣勢消散了一多半。
“咳咳咳!”
人群中傳來一陣咳嗽聲,循聲望去,一個微微有些佝僂,雙手負背的老頭子緩步走來。
他身上還披著一件領口洗的有些泛白的老式中山裝。
“村長……”這是石碾子村的老村長郭義德。
“陳家小娃子,你說得冇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可你也不能為難人家孤兒寡母不是?
就算湊錢,你好歹也要給人家點兒時間,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村長在這個年代還是非常具有權威性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話一定程度上能代表全村兒人。
陳春年重新摺好欠條,自顧自點燃一根兒煙點燃。
“可以,但得給我一個準信兒,三天還是五天!
總不至於每一次都這樣拖下去吧?”
村長深吸口氣麵色沉重的點點頭,不緊不慢的走到莫宇跟前,伸手接過扁擔。
然後又瞥了一眼方廣宏手裡的菜刀:“龜兒子,滾回去!”
人家那是上門討債,動刀動槍性質就不一樣了。
“香蘭、小宇,你們過來一下。”
村長把李香蘭和莫宇招呼進堂屋。
“德叔,我們傢什麼情況你最清楚,哪兒來的兩千塊錢啊!”
說話間,李香蘭的眼裡己經噙著淚。
“唉,這個我知道!
但人家占個理兒你說是吧?”
郭義德朝著門外看了一眼。
“待會兒我去跟陳家那小娃子說,讓他寬限幾天!
到時候你們先想辦法能借的借,實在不夠我再發動村裡人大家一塊兒湊點兒!
總得先把事兒給擺平不是!”
莫宇低著頭,捶在身側的手拳頭緊攥。
錢,兩千塊錢,在大多數人工資一月僅有兩百左右的年代,不是個小數目。
莫宇咀嚼肌用力咬了咬,深吸口氣邁步走出堂屋。
蹲在院子旁邊石磨上的陳春年嘴裡叼著煙看向莫宇。
“怎麼?
想清楚了冇有?
是還錢,還是讓你媽給我二叔借個種?”
莫宇目不斜視的看著陳春年,擲地有聲道。
“七天,給我七天時間,我連本帶息的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