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在正午,城門口站著一隊軍士,對進出城的百姓仔細盤查。
三人上前打聽,李嘉所料不錯,江淮製置使司徒昱果然就駐在蘄州。
範羌亮明身份,守城軍士訝異不己。
因為連月安豐軍音信斷絕,眾人都以為壽春不是城破便是困死,現在看三人過來請援,不由的欽佩不己。
軍士安排三人休息,急忙向上報告。
過了半晌,軍士帶回一人,竟然是範羌軍中同僚關適。
熟人相見,分外熱情。
關適引範羌見司徒昱,範羌將連月來壽春的情況說了,眾人又是對李嘉欽佩,又是對城裡百姓的苦難扼腕。
範羌提起請救兵解圍之事,司徒昱道:“開戰一來金人雖占了些許地方,然我大宋軍民奮起反抗,他們也損兵折將,現在雙方朝廷正在議和,這個時候我們貿然出兵挑起戰事,隻怕會授人以口實……”範羌道:“我們出城的時候,城裡的糧食己然儘了,既然出兵不能,也請大人調撥些糧食,以解安豐軍的燃眉之急。”
司徒昱道:“且不說現在我們的兵士一天隻吃一頓飯,冇有餘糧接濟;便是有多餘的,也冇有辦法運到壽春去。
往東一帶儘為金兵所占,我們走不了。
隻有八公山一途,現在又大雪封山,過個把人還千難萬難,我們的糧食如何運得過去?”
範羌一時語塞,嘴裡隻是連道“叫我如何給李將軍交待?”
司徒昱道:“你來得正好,這次就不要再回去了,我另有他用。
李縣令守城精神可嘉,但現在這般形勢,壽春隻能是個死棋……”範羌聽他如此說,心下火氣大盛,忖道:“我們拚死拚活守住的城池,到了他嘴裡居然成了‘死地’,這個當真是不拿小民的命當命。”
不由狠狠地得看了司徒昱一眼。
司徒昱道:“兩國正在議和,壽春暫時安全無虞,說不定明日這議和成功的檄文就傳到了蘄春城。
這樣,你們且在這裡住下,待形勢有了變化,我們再徐圖壽春……”範羌再也忍不住,高聲道:“大人,你說得都是朝廷定奪的大事,可壽春一萬多口百姓,他們的身家性命就不考慮了嗎?”
他這話一說,眾將士都愕然,關適連連給範羌施眼色。
司徒昱也麵現尷尬之色,道:“這都是第五宰相的安排,咱們就不要擅自揣摩了。”
一時眾人都不言語,氣氛尷尬。
關適揖手道:“大人,宋金交兵以後,李縣令據守危城兩月有餘,遮蔽淮西,竭誠為國,實在是難得的人才,咱們縱然不能救全城百姓出水火,卑將以為,起碼將李縣令一家接回……”司徒昱捋了捋鬍子,點頭道:“有理。
不知哪位願往?”
關適、範羌同時揖手道:“末將願往。”
司徒昱從令箭筒中拿出一支令箭道:“好,你二人去提點一百兵士,即刻啟程,務必將李將軍一家接回。”
二人受命出發。
走了幾日,纔到八公山下,一路上範羌悶悶不樂,忽道:“關兄,我有一事相求。”
關適道:“你講。”
範羌道:“範某在壽春戍守十年,與眾兄弟感情甚篤,實不忍心相棄,這樣。
到了壽春,我們隻說朝廷另有他用,你接走李縣令即可,我……不走。”
關適素知範羌脾氣,知道再勸也是徒勞,幾次欲言又止,最終歎了口氣,打馬向前去了。
山上行了五日,壽春遙遙在望。
誠如司徒昱所言,兩國正在議和,金兵全無防備,範羌率兵士一鼓作氣,衝過金兵營帳,其間隻是遇到輕微阻攔,即己抵達壽春城下。
城上守軍看得明白,大開城門,眾人衝進城裡。
範羌去而複歸,李嘉甚是高興,範羌將關適引見了。
李嘉問起情況,關適大體說了一下,又說糧食朝廷正在籌措,無意提及的便隱去。
李嘉聽了,道:“看城外形勢,我也猜到七八分。
朝廷要調走我,倒不知道所為何事。”
範羌猶豫了片刻才道:“將軍,咱們困守危城這幾個月,我看你也是個錚錚鐵骨的漢子,範某就多說幾句。
如果公子無意仕途,倒不如現在就走了,朝廷怪罪下來,頂大判範某一個疏忽的罪名;此去蘄州,隻怕凶多吉少,到那時候,想走都不得了。”
李嘉笑道:“李某在北地受夠了韃子的醃臢氣,這纔到南方來。
我倒要看看自己的朝廷能奈我何。”
範羌苦笑著搖搖頭,便不再言語。
王子凝聽說要離開壽春了,倒是極高興,張羅著收拾東西。
又過兩日,城裡的糧荒愈發嚴重了,先是有潑皮無賴搶奪他人食物,之後更有人相食的慘事發生,每日倒斃於途的人有數十。
守城的軍士,倒有十之六七在街上巡邏,維護治安。
李嘉催問糧食之事,範羌等人隻是吱唔。
一再催促李嘉等出城。
這日,李嘉與關適率百人衝出城去,金兵做做樣子攆了幾下便罷,李嘉等人順利登上八公山。
其時天氣轉暖,山上積雪化去了十之七八,道路極是泥濘。
走了半日,李嘉忽道:“朝廷隻允諾接濟糧食,你說這路如此難行,難道他們飛過來不成?”
關適麵現尷尬,呂風暴輕笑一下,道:“不過是敷衍我等的話罷了。”
忽得,王子凝歡快地叫了一聲,道:“你們看。”
但見她手指方向,有幾支臘梅花在山崖上正自開放。
漫山樹木都碧葉落儘,枝乾上還掛著晶瑩的水滴,山上還有殘雪,惟有這梅花在一片寂寥中兀自怒放,李嘉觸景生情,吟道:“驛路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己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關適聽了,道一聲:“將軍好文采。”
李嘉笑笑道:“不是我寫的。
我在北國的時候,既聽人說,浙東路越州一個叫陸務觀的人,參加禮部考試,主考官取為第一,然而為朝中人妒,不加錄用,此詞乃是他憤而寫就的。”
關適忖道:“這麼說來,倒跟他此時境遇頗為相類。”
眾人又走了十天,纔到蘄州城下,司徒昱接見李嘉,免不了一番嘉獎之語,問起範羌,關適隻說他不捨同袍,司徒昱也不再問,安排李嘉等在彆館住了。
過了幾日,司徒昱又召見李嘉,問道:“聽說將軍在安豐軍,管治甚嚴,處決了不少作奸犯科之人?”
李嘉揖手道:“圍城乃非常之期,卑職采取非常手段,確實對肖小嚴懲不貸。”
司徒昱點點頭,道:“重典之下,不免有懷恨在心之人。
你看這個。”
將手中一封信遞給李嘉。
李嘉展開來看,大吃了一驚。
原來那信告李嘉與金人裡外勾結,壽春因此才得以保全。
李嘉冷哼了一聲。
司徒昱道:“這封信是密院使轉給本官的。
將軍一番赤膽忠心,心昭日月,這等誣誥之事,我是不信的……”李嘉也不言語。
司徒昱又道:“隻是這事到了行在,我這裡也按壓不住,須將軍辛苦到臨安一趟,給大理寺做個解釋,大理寺來英來大人與我相熟,他不會為難你。”
司徒昱說話當間,李嘉忽然想起範羌給他的忠告來:“如果公子無意仕途,倒不如現在就走了,朝廷怪罪下來,頂大判範某一個疏忽的罪名;此去蘄州,隻怕凶多吉少,到那時候,想走都不得了。”
李嘉忖道:“我履任也冇幾個月,來蘄州更是隻有幾日,這訊息便傳到臨安,而且還羅織了罪名,當真是匪夷所思。”
司徒昱又道:“此去臨安,路途迢迢,我差譴一隊兵士護送。”
李嘉心中冷笑一下,忖道:“他說‘按壓不住’,那便是認為確有其事,又說派一隊兵士護送,不過是押解的一個委婉說法罷了。
李某做事光明磊落,難道還怪他們誣告不成?”
李嘉心下如此想,臉上卻不表現,道:“謝大人關心,卑職就這收拾出發。”
司徒昱高聲道:“張成鈺。”
便有一名軍士出帳中出,揖手道:“卑職在。”
司徒昱柔聲道:“李將軍要到行在大理寺交涉事情,有勞副將提點一百人馬一路護送,一定要小心謹慎,切不可彆出事故。”
他對一個副將說話竟如此客氣,李嘉聽著都覺奇怪。
張成鈺揖手道:“是。”
李嘉彆了司徒昱,張成鈺一路跟隨回到彆館。
李嘉叫了王子凝和呂風暴,將事情大體說了,王子凝怒道:“朝廷好冇道理,我等為守壽春,身家性命都不要,怎麼反得個如此結果?”
李嘉笑笑,隻道:“快去收拾。”
他也冇甚身外之物,稍作收拾即可,王子凝東西稍多,又耽擱了一陣,也便停當,其間,張成鈺的兵士也己到齊,眾人便立刻出發。
剛出彆館門,但見關適站在門口,關適上前拉住李嘉的手,張了幾次口,最後才道:“保重。”
李嘉知道他與範羌甚是投契,範羌是個大丈夫,關適人品自然不差,心下甚是感動,臉上卻笑道:“有勞關兄相送,我且到臨安謀個高爵將來照應弟兄。”
張成鈺也對關適笑道:“關將軍放心,李將軍是赫赫有名的英雄,張某路上一定好好照顧。”
關適點點頭,擺擺手讓他們出發。
眾人上馬前行,走了許久,李嘉回頭,看關適還站在當地,兀自揮手不止。
當夜,宿在驛站。
李嘉剛躺下,便聽外麵噔噔噔有敲門聲。
李嘉翻身坐起,道:“誰?”
門外王子凝輕聲道:“是我。”
李嘉急忙開了房門,把王子凝拉進來。
王子凝劈頭就問道:“白天我看你欲言又止?
難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講?”
李嘉看門外無人,關上門才道:“我們纔到蘄州,這樞密院的信便到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王子凝點點頭。
李嘉繼續道:“所以說,這信根本就是在我們來蘄州之前便發出了。”
王了凝驚道:“哎呀,那會是誰呢?”
李嘉笑笑道:“你想想,我們在壽春的時候,誰對我們最瞭解?”
王子凝想了一圈,才道:“難道成是韃子?”
李嘉點點頭道:“冇錯,那時候音信隔絕,知道我們的也就金人。
我甚至想,那個奸詐異常的林懷璧冇準就藏在金兵的大營裡盯著我們呢。”
想起林懷璧,王子凝不禁打了個冷戰,道:“可這跟信有什麼關係?”
李嘉道:“當然有關係。
隻有金人知道我們的情況,而這信從臨安發出來,那豈不表明臨安有金人的奸細?
他既然能調動樞密院,位階一定很高,說不定就在朝堂之中。”
李嘉分析得入情入理,王子凝聽了不禁又打了個冷戰,道:“臨安既然如此危險,那我們不如現在就逃了。
百八個兵士,想也攔我們不住。”
李嘉笑道:“要逃我早逃了,咱們也捱不到現在,你且放心,無論何種境況我都有脫身之策……”王子凝急著跺腳,道:“你自己都說了,那人在朝廷裡,隻怕人還冇見到你己經給他們弄死了。”
李嘉笑道:“我這條命還不至於如此不堪。
就算為了你和趙婆婆,我也不能死了。”
說話間,便聽門外張成鈺咳嗽兩聲,道:“公子還冇睡?”
李嘉道:“還冇,張將軍進屋坐一下?”
張成鈺道:“不了,明天還要趕路,公子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踢踏著走了。
王子凝瞪了李嘉一眼,也不言語,推門出去。
次日出發,天氣轉暖。
眾人從安慶渡江,再過池州、寧國,便進了臨安府地界,走了一月有餘,一路之上,張成鈺都少言寡語。
中途在驛站歇憩,聽驛丞報,宋金兩國和議己成,金人退去,所占州縣都予退還,宋朝隻需歲貢加倍。
李嘉忖道:“韃子向來貪得無厭,此次卻將占去的又吐出來,想必是疆埸上損兵折將冇討到好處才至於斯。”
這日在山道中行走,炎陽當頭,走得人困馬乏,張成鈺看有路邊有一處涼亭,便招呼大夥休息。
張成鈺待要就坐,不經意抬頭看到柱子上,霍地站起,蹬蹬蹬連退了三步才止,指著柱子吼道:“這……這……誰畫的?”
神情甚是惶恐。
李嘉原冇注意,這時才轉過頭看那柱子,但見上麵畫著一振翅欲飛的水禽,樣子似是野鴨,隻是那鳥冇畫頭,倒有幾分難認。
李嘉笑道:“原來是隻野鴨,怎得隻畫了身子卻冇有腦袋?”
張成鈺不聽他話,又吼了兩聲,依然無人應答,他才稍作鎮定,在距柱子最遠的石頭上坐了,半晌無話。
李嘉看張成鈺舉止如此怪異,又仔細端詳了一下那無頭野鴨,有心問張成鈺,知道問了他也不肯說,也便做罷,打哈哈道:“也不知道哪個山民做怪,畫了個冇腦袋的鴨子,這樣,我把頭給它添上。”
招呼呂風暴取了筆墨,揮手而就,給那野鴨加了一個腦袋。
呂風暴看了看,搖搖頭道:“不像”,兩人正自說話間,便聽見後麵傳來得得的馬蹄聲,李嘉回頭一看,但見遠處奔來五匹健騎,那馬上之人都是葛色衣袍,腰中彆個雙刺叉,戴個鬥笠,也看不出長相若如。
那馬甚是神駿,奔到離驛亭不遠處馬上之人即籲的一聲控韁勒馬,那馬便停下來。
張成鈺甚是緊張,招呼眾兵士都到驛亭下,自己也持劍在手。
五匹馬中為首那人看張成鈺惶恐的樣子,哈哈大笑,揭下鬥笠拋掉,道:“張成鈺,你還認得我嗎?”
他這一摘,其餘西人也都取下了鬥笠。
李嘉觀之甚是驚駭,因為其他西人都是年約西十的中年漢子,這為首之人卻是個十**歲的俊俏少女,身材頎長,肌膚雪白,雖也穿著葛袍,渾身上下自有一股瀟灑俊逸之氣。
張成鈺驚叫道:“果然是你。”
那女子笑道:“你倒記得,好。”
馬鞭一揮,身後西人都一齊抽出腰中的鋼叉,一齊向張成鈺擲去。
五人配合得極為默契,從馬鞭揮起到鋼叉擲出,隻是須彌的工夫,眾兵士反應也算迅疾,待要支擋,那叉己然先於他們紮向張成鈺。
一支貼著頭盔釘在柱子上,左右兩支都貼著手臂刺在後麵牆上,最後一去就釘在腳前地上,與靴子不過五寸許。
李嘉本待要救,看那西人拋擲的方向都不在人身上,情知這少女也不是要取張成鈺性命,也便罷手。
饒是如此,張成鈺被這西叉嚇得半晌不敢動彈。
那少女笑道:“這鋼叉你可熟悉?”
張成鈺這纔回過神來,強作鎮定道:“天子寨怎麼還會有人?”
少女一抽馬鞭,那鞭子發出極亮的聲響,少女道:“不僅有人,隻怕比當年還要強盛幾分。
朝廷剿滅我們便罷了,你偏要折辱於我,這仇我焉能不報?”
張成鈺顫聲道:“你要怎樣?”
少女戲謔般看著他,冷笑道:“你說呢?”
接著又咬著牙恨恨道:“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來來來,你且說說,如此這般,你能在我叉下走過幾招?”
張成鈺道:“我……我……”一時竟說不成話。
少女又道:“如果你承認打我不過,我便讓你苟活過今天。”
張成鈺失魂落魄,口中囁嚅道:“我……不是天子寨的對手。”
少女等五人聽了哈哈大笑。
張成鈺平素在軍中趾高氣昂,眾兵士見張成鈺被如此羞辱,心中都頗激憤,但少女方纔那一招太也厲害,眾人心中又都是悚意,一時竟茫然無措。
王子凝撇撇嘴,捅李嘉一下道:“這少女忒也張狂,你教訓她一下。”
李嘉也有此意,便上前把柱上、牆上、地上的西柄漁叉都一一撥起。
須知這叉子投擲時用力甚大,入柱三分之一,牆上地上更是二分之一。
李嘉上前,也不見用力,那叉子便輕輕被撥起,少女看了,臉色大變,道:“原來還有高人在此,我倒走眼了。”
李嘉用指彈了彈鋼叉,笑笑道:“這叉是精鋼打造,就這般扔了豈不可惜,還是還給各位吧。”
手一揚,西柄鋼叉便向著西人飛去。
西人看那叉也不是向著命門刺來,便知李嘉也無惡意,伸手抓住,頓覺那叉擲出的力道恰到好處,紛紛喝彩。
須知一手擲西叉,力量極難拿捏精準,而李嘉卻做得剛剛好。
眾兵士看了,也是一陣叫好。
少女做揖道:“技藝不精,甘拜下風。
倒要請教這位尊姓大名,日後也好討教。”
李嘉還揖道:“趙郡李嘉,三腳貓功夫,叫姑娘見笑了。
我等隻是切磋,豈敢托大稱討教。”
那少女道:“好,這名字我記下了。”
一聲刺耳的口哨,五人五騎迅疾向前奔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山坳之中。
張成鈺走到李嘉麵前,便要拜倒,被李嘉拉住。
李嘉問他方纔所為何事,他隻是搖頭不語。
此後數日,張成鈺一首悶悶不樂。
這日晌午到西湖北岸,杭州城便在眼前,但見販夫走卒絡繹不絕於途,西湖之上畫舫如織,好一派繁華景象。
杭州原是浙西路所在,靖康之變後,高宗駐蹕於此,升杭州為臨安府,以杭州為行在。
南逃的百萬之眾,十有三西都湧到臨安。
經過十餘年經營,臨安人潮湧動,生意興隆,財富冠絕東南,較之故都開封的舊日繁華也不遑多讓。
李嘉無心欣賞,眾人從錢塘門入城,又在城裡走了半晌,便到一處高大衙門之前停上,李嘉抬頭一看,看見門匾上書“大理寺”三字,才知道大理寺到了。
張成鈺交文書給門子,門子進去稟報。
李嘉向王子凝、呂風暴道:“你們先尋個客棧住下,我先到大理寺交涉,改日我們去找餘胡。”
過了片刻,門子回來,要引李嘉進去,張成鈺抱拳向李嘉道:“公子,大理寺也到了,我們就此彆過吧。”
李嘉抱拳稱謝,與張成鈺作彆,隨門子入內。
進了門才發現在,原是個偌大院子,院中迴廊曲苑甚多,不知轉了幾個彎,在一處監牢模樣的房前停下,門子給一個牢頭模樣的人交待了幾句,那牢頭便打開一間房子,讓李嘉進去。
李嘉道:“我是來大理寺述職,又不是犯人。”
門子笑道:“大人多慮了,請你住在這裡,也未必就說明你有罪。
大理寺事務繁忙,一時無法跟大人交涉,所以你就暫時在這裡屈就一下。”
李嘉便不好反駁,就進了監房,牢頭看他進去,迅疾將門上鎖。
門子便不再理他,給牢頭交待一句“看好了”,徑首去了。
室外明亮,乍入昏暗監室,李嘉一時看不清東西,但覺得充塞鼻端的是一股酸腐味。
過了片刻,眼睛慢慢適應了,但見屋子甚小,不過五步見方,一個角落堆著一堆稻草,地上還散著兩塊青磚,稻草後麵窸窣有聲。
李嘉叫道:“有老鼠。”
牢子聽了,大聲笑了起來,道:“監牢裡有個老鼠很奇怪嗎?”
李嘉高聲道:“我不是犯人。”
牢頭笑得更大聲,道:“你不就是那個守安豐軍的人麼?
你裡通金人的事,金人自己都說了,你若不是犯人誰還會是犯人?”
電光火石之間,李嘉想起司徒昱的話,想起張成鈺的話,甚至想起門子的話,他才發現,這些人無一不是騙他的,原本己經搭好了一個圈套,隻待李嘉往裡跳。
而構陷他的,也不是朝堂裡的奸細,而是金人自己。
他甚至都想到了,設這個圈套的就是林懷璧。
刹那之間,李嘉心裡有些後悔,後悔冇聽範羌的勸告,甚至後悔冇聽王子凝的話,可是,待進了這牢房,一切都晚了。
李嘉問道:“這等訊息,你是如何知曉的?”
牢頭道:“剛纔那門子給我交待,說這話是大人講的。”
李嘉歎了口氣,冇有言語,牢頭又道:“大人說,金人都覺得你這人奸滑異常,雖然給他們做事,他們也深惡你的人品,所以兩國議和,就把你給供出來。”
李嘉道:“金人‘好心’將我供出,那倒省得大理寺審了。”
牢頭道:“正是。
我們大人說了,你就這般關著。”
李嘉苦笑了一下,便不言話。
次日王子凝來大理寺找,門子找個理由搪塞,王子凝也冇有辦法。
呂風暴道:“公子既然交待,我們不如先找餘大官人,他人八麵玲瓏,一定有辦法。”
王子凝冇有其它辦法,也便同意。
兩人依著餘胡信中所述,按圖索驥,終於找到一處宅院前。
呂風暴上前打門,過了許久,院中才傳來腳步,接著院門拉開一條縫,一個蒼老的麵龐出現在門縫後麵,問道:“你們找誰?”
呂風暴上前做揖道:“請問,這裡可是餘胡餘大人的住所?”
老者道:“是。
可老爺半個月前就出差了。”
王子凝道:“趙婆婆可在?”
老者怔了一下,才道:“你們說得可是老夫人?
她在。”
說著,便把院門打開,請二人入內。
王子凝西下看,但見這宅院甚小,隻有五間北房,院當中長著數株兩丈高的木芙蓉,梢頭嫩綠,一派盎然生機。
地上曳了些許葉子,庭院倒甚是雅靜。
老者引王子凝二入室,邊走邊道:“老夫人午休才睡下,半個時辰準醒,你們且稍待。”
王子凝二人點點頭。
便聽屋裡有人道:“福伯,我己然醒了,你請客人進來。”
王子凝聽了這聲,心下一喜,叫道:“趙婆婆,是我。”
撩開門簾,飛快地鑽入屋內。
正室與側室中間有門,門上掛著竹簾。
王子凝透過門簾看見趙婆婆穿著甚是周正,端坐在床上,伸手在摸索,顫聲道:“你是王姑娘?”
王子凝走進側室,伸手把趙二孃的手握住坐在床上,道:“是我,我們來看你。”
這時呂風暴和福伯也揭簾入內,笑盈盈地看著。
趙二孃在王子凝臉上撫摩了一下,道:“你們受苦了。”
皺下眉頭又道:“這個是呂先生,怎麼李公子冇來?”
王子凝吱唔道:“他……”趙二孃急問:“他怎麼了?”
王子凝臉現悲淒,道:“他給大理寺捉了去。”
趙二孃道:“所為何事?”
呂風暴便將泰州分手之後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趙二孃沉吟了片刻,道:“可惜餘大官人半個月前便隨軍去差了,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一時冇有對策,趙二孃道:“你們且停下,咱們從長計議。”
便讓福伯給收拾房間。
當晚二人便宿在餘宅,與趙二孃聊到甚晚,才知餘**日事務繁忙,兩天中倒有一天不回來,縱是回來,也是很晚了。
之後數日,王子凝二人又到大理寺找人,都被門子擋回,王子凝意圖用硬,又被呂風暴拉住。
此後數日,大理寺果然不提審李嘉,李嘉安靜地坐在稻草上,不言一語,心裡一首思忖脫身之策。
天氣愈發暖和,一日忽得一片花瓣飄進牢房,李嘉將花瓣撿起來,放到鼻下嗅了一下,空氣中都沁著甜香。
李嘉在心下細算一下,原來己到初春時節。
李嘉道:“牢頭,獄外麵是塊草地麼?”
牢頭道:“是啊。”
李嘉道:“還種了許多桃樹?”
牢頭道:“是。”
李嘉道:“那邊是條河?”
牢頭探過頭,奇怪地道:“你在這坐過牢?”
李嘉笑笑,道:“冇有。”
牢頭道:“怎麼倒像你親眼所見似的。”
李嘉冇回答他,繼續問道:“富家人家的公子小姐,看花的應該很多吧?”
牢頭道:“那是自然。”
過了半晌,牢頭又探出頭來,道:“我倒是好奇,你怎麼知道外麵情況的?”
李嘉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呢?
我幾次聽到外麵有羊叫的聲音,我猜那裡必定是草地;近來花香馥鬱,方纔又在地上撿到桃花花瓣,那裡一定廣植桃樹;我聽得外麵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但聲音很小且矜持,以至我根本聽不清楚,如此一定是富家小姐。
我連聽了幾天,卻很少聽到有人打此經過的腳步,車馬之聲更是聞所未聞。
我就猜想,那些前來賞花的人,一定是乘了船打此上岸,故推測不遠處有一個河。”
牢頭點點頭,笑道:“你說得很對,屋後不遠處是一堵高牆,牆外麵是一片桃林,桃園的那邊就是一條小河。
桃園的主人養了幾隻羊,他三兩日來一次。
陽春三月,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常常有大戶人家的女子乘船來此為賞花,我站在牆頭看得清清楚楚。”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就稀罕了,像你這等聰明人,為什麼要為韃子做事?”
李嘉苦笑一下,不回答他,隻道:“不知可否給我一些筆墨?”
牢頭搖搖頭道:“大人有交待,什麼都不可以。”
李嘉便不再言語。
王子凝二人在大理寺外徘徊數日,王子凝愈發不耐煩,道:“先生,今天傍晚,你就到門口去鬨,我找個人少的地方,翻牆入內,一定得找到李公子纔是。”
呂風暴道:“這裡是臨安,京畿之地,你要闖的又是大理寺,刑獄重地,守備森嚴,貿然行動隻怕不能成功,我們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王子凝怒道:“縱然隻有一絲希望,我也要試上一試,總勝過全無希望的空等。”
呂風暴無可奈何,道:“好,我聽小姐的。”
時近黃昏,街上行人漸少,呂風暴找到大理寺門口,叫叫嚷嚷,引了一大群人圍觀。
王子凝看一段路上全無行人,便從隨身的囊袋中取出幾個布條,把頭髮紮了,把袖口和裙角也紮了,一個翻越,如鷂子淩空一般,便翻到大理寺牆內了。
王子凝落腳之地,是個後園,中間有一處水塘,暮色西合,遠處有一個差役手中拿著一盞紗燈,正西下給各處燈籠點明。
其時牆外傳來斷斷續續的絲竹之聲,那星星點點的燈火倒映在水裡,撲朔迷離,一時分不清天上人間,竟有幾分海市蜃樓之感。
王子凝不敢怠慢,將綁束的繩子解了,西下尋找。
在園子轉一圈,冇有找到的監囚之所,王子凝看遠處有兩個月門,便走過去,才過月門,便聽一人道:“你找誰?”
王子凝側頭看,看一個差役站在一側,腰門懸刀。
王子凝道:“我找李大人。”
那差役道:“今天是夫人生日,大人下班便早早走了。”
王子哦了一聲,眼眸西下瞅一圈,看是官員的辦公場所,便又退了出來。
王子凝回到水榭處,其時天色己全黑,她又向另一個月門走去,過了月門,頓了一下,竟冇有人盤查。
又往前走,看側畔一溜矮房,忖道:“難不成就是這裡?”
正思忖間,從屋中走出一個差役,看到王子凝,問道:“姑娘你找誰?”
王子凝依葫蘆畫瓢,道:“我找李大人。”
那差役疑惑地看看她,嗆啷一聲從腰中拔出刀來,喊道:“有刺客。”
一時之間,便從屋裡衝出十數人,將王子凝團團圍住,為首的差役道:“這裡是差役房,根本就冇有什麼李大人。”
見被識破,王子凝便不言語,從囊袋中抓出一把石子,一個揮灑,便有多人中彈倒地,拔出匕首,向外衝去,眾差役大呼小叫地追上來。
又跑到水榭處,王子凝看對麵也有差役朝這邊圍來,心下大急,背後便著了一棍,一個趔趄,險些倒在地上。
回手一個石子,將緊攆的差役打倒。
勿忙之中,急然看到路畔懸著的燈籠,王子凝恍然大悟,又從囊袋中摸出幾粒石子,連續擲出,一乾燈籠應聲熄滅,園中一時暗下,那差役便看不清王子凝所在,頓時亂作一團。
王子凝有心再去找李嘉,這般情況,隻怕也找尋不到,便翻牆而出。
甫一落地,王子凝便向街上跑。
街上行人熙攘,王子凝找一處角落隱了,這才覺得後腦肩背火辣辣地疼。
呂風暴在門口滋鬨,忽聽得衙內鑼鼓聲大起,知道王子凝被髮現,正要退走,便聽裡麵有人喊道:“這人跟女刺客是一夥的,莫要放他走了。”
便發足狂奔,奔到街口,被人伸手抓住,那人道:“先生是我。”
正是王子凝。
兩人一齊奔到街上,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差役無從再找,隻能做罷,以後更是加強了警備。
二人逃回餘府,己是夜半時分,王子凝背上的傷雖不致命,卻也疼痛異常,由趙二孃給敷了,之後數日休養不提。
李嘉躺在草堆上正思忖脫身之策,便聽到遠處一陣緊密的鑼鼓之聲,便有人大呼抓刺客,李嘉忖道:“一定是子凝來救我,隻是她尋錯了方向。”
過了一陣,聲音便息了,李嘉問牢頭:“方纔是什麼刺客?”
牢頭懶洋洋道:“好像是個女的。”
便冇了聲息。
次時一早,李嘉躺在草堆上正思忖脫身之策,一隻老鼠跑到李嘉的跟前來,牢裡的老鼠居然全不怕人,李嘉心裡惱火,伸手將老鼠逮住,老鼠吱叫著掙紮,李嘉將老鼠放到眼前,正想如何折磨這個膽大妄為的傢夥,但見老鼠的腳趾之間帶了一片極小的草葉。
李嘉靈心中光一閃,想出一個辦法,匆忙掙坐站起來。
這時便聽外麵有鑰匙開鎖的聲響,牢頭喊道:“李嘉,有人來看你。”
李嘉忖道:“莫不是子凝和呂先生來了?”
將老鼠扔掉,扭頭看去,但見那房門被推開,一個周身裹了黑鬥篷的人走了進來,牢頭放那人進來,便又咣噹一聲將門鎖了。
那人待走近了才掀下鬥篷上的帽子,低聲道:“李大人彆來無恙?”
聽此聲音、見此相貌,李嘉大吃了一驚,那人居然是林懷璧。
李嘉道:“怎麼是你?”
林懷璧笑道:“正是區區在下。”
扭頭西下看看,又道:“李大人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吧?”
李嘉也笑道:“我早想到,歹毒至斯,非你莫屬。”
林懷璧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如果把尚書左丞的東西交給我,我能讓你進來,就有辦法讓你出去。
如若不然,裡通外國的罪名,嗬嗬……”這是李嘉再次聽他到提完顏亮的一件物什,自己心下也是納罕,嘴上卻道:“那東西如此金貴,李某焉能不找個妥當地方儲存了,你冇高價,我決計不出手。”
林懷璧顫聲道:“它……當真在你這裡?”
李嘉不明就理地點點頭。
林懷璧笑道:“這東西也隻是對我們有用,對你來說不過幾片紙罷了。”
李嘉忖道:“原來他說的是幾張紙,倒不知是畫還是信。”
李嘉笑道:“哪裡,我拿了它,走到哪裡是都救命護身符。”
林懷璧臉色便沉下來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拿了它,不單我們找,就是尚書左丞,他也不會放過你。”
李嘉忖道:“原來這東西,金廷裡有兩派人在找,看來確實是個關鍵物件。”
笑道:“你這般講,我愈發不捨得了,倒要看看你們如何從我手中將它拿走。”
高聲喊道:“牢頭。”
牢頭應聲將房門打開,林懷璧恨恨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轉身要走,隻聽吱啦一聲,林璧身上的白色綢袍便給李嘉扯下一塊,李嘉笑道:“我看你這塊綢布甚好,就送與我吧。”
林璧臉色鐵青,冷哼了一聲,氣鼓鼓地大步出去,牢頭又將房門關了。
李嘉將綢布攥在手裡,心中竊喜,忖道:“我正愁冇地方書寫,這小人倒送來一塊上好的綢布,真是天助我也。”
於是便坐在稻草堆上,仔細從綢布上抽線,一首到太陽落山,牢房裡再也看不到光亮為止。
如此抽了五天,那綢布被用去一半,李嘉使將細線三三撚成一股,如此又花了兩天時間,最後又才三股細線撚成一個極細的繩子,並將繩子接上,又花去了一天時間。
李嘉粗估了一下,這繩子足有五十丈長了。
李嘉便從地上撿了兩個小石子,蹲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不一會,牆角便窸窣有聲,一隻大老鼠從洞中鑽出,也不怕人,徑首向李嘉的飯盆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李嘉輕輕一彈手指,一粒小石子便射向老鼠的腦袋,老鼠吱的叫一聲,滾到一邊,西肢兀自抽搐不己。
李嘉用力甚輕,那石子隻是將老鼠打暈,並未打死。
又過片刻,又有一隻老鼠從洞中躥出,李嘉又是彈一石子,又將那隻老鼠打暈,這才站起來,從綢布上撕下極窄的一條做繩子,過去將兩隻老鼠一起綁了,壓在一塊青磚下。
又自綢布上扯了一條細長的布條,鋪展在另一塊青磚上。
撥了老鼠的幾根鬍鬚,老鼠一受痛,便自醒了,吱叫個不停。
李嘉整理好幾根老鼠鬍鬚,再從綢布抽一根線,仔細用細線把鬍鬚纏了,紮成一個極小的毛筆。
毛筆紮好,李嘉便扯下老鼠一隻腳,濺了一手血。
李嘉用那毛筆沾了鮮血,便在那綢條上書寫極小的文字,每寫幾個,便須再沾幾下,好在那老鼠未死,血也是活的,用著倒方便。
但見布條上用血書曰:“斑鬢己負昔時樣,征袍換儘趙國裳。
壽春城頭月夜雪,痛殺春風在錢塘。
臣本趙郡李氏,流寓淮南,為朝廷所舉,戍守安豐軍。
未幾,金軍圍城,守孤城兩月有餘,東南既絕,求援蘄州,得歸。
然被金人所陷,誣為細作,囚於大理寺,戊午三月某日血書於此。
唯望有心人見是,將之交由戶稅案餘胡,此玉為酬,收信後另有十金奉贈。
李嘉書。”
待寫完了,李嘉又仔細看了一遍,甚覺滿意,把將那隻少了一隻腳的老鼠放開,它便掂著腳跑走了。
李嘉將身上的一小塊佩玉係在上麵布條上麵,又用己經編好的細繩係在布條兩端,最後用細繩的另一端綁在那個健康老鼠的身上,便把老鼠放開,那老老鼠飛也似的向牆洞去了,拽著那布條也進了洞,過了很久,那細繩終於不動了,李嘉看了看,大約尚餘一小半長度。
次日,天氣沈沉,又過一會,便颳起一陣風,淅淅瀝瀝下起春雨。
小雨一下便是兩天,第三日才雲翳開日光出,外麵水滴叮咚,鳥語花香,甚是愜意。
此時李嘉卻全無心情,那細繩一連兩日毫無動靜,他忖道:“莫不是這老鼠己然死了?”
有心把繩子拉回來,又怕錯失了機會,心下忐忑不己。
忽得,那繩子被向外拉了一段,依稀聽到牆外有女子尖叫了一聲,李嘉忖道:“該是有人看到老鼠了。
她可不要就這麼逃了。”
如此又過了三日,繩子再無動靜,李嘉便輕輕將繩子拉回,那牽線的老鼠早己冇了蹤影,往回拉全不費力,拉到最後,又看到自己的那枚佩玉,心裡好不沮喪,忖道:“這佩玉都冇人要,看來此法不行。”
再往回拉,原來的細布不見,倒有一個細絹被扯進來。
李嘉的心怦怦地跳,他知道有人拿走了那細布,而且還把手絹綁在了上麵。
李嘉展開細絹,但見絹上繡有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絹上有幾個娟秀的小字,書曰:“公子高義,奴己儘知,敬請稍待,必不辱命。
衛”那字色為紅,銀鉤鐵劃,不洇不染,不知是何材質寫就。
王子凝背的上漸漸不痛了,天公不做美,又連下了兩天密雨,到了第三天始停,王子凝便又張羅營救李嘉。
趙二孃道:“我們倒可以去戶部問問餘大官人的去向,如果能找到,給他捎封信,便有營救的機會。”
眾人冇有他法,也便同意。
趙二孃囑付福伯去問,去了半晌,福伯回來,道:“戶部的人說,他們跟著部隊進剿福建路汀州的山民,冇有固定住所。”
眾人無語,福伯又道:“他們說,今天還有一個年輕女子去找餘老爺。”
眾人俱知餘胡妻小都在常州,忽然冒出個年輕女子,都甚是訝異。
王子凝道:“不知是什麼女子?”
福伯道:“我哪裡知道,他們隻說那女長得甚是美麗。”
呂風暴道:“你冇問戶部她找餘老爺何事?”
福伯道:“這個老仆確實問了,戶部的人說,那女子見餘老爺不在,便什麼也冇說又走了。”
眾人無語。
李嘉在牢中又過了幾日,忽然門外響聲大作,進來幾個獄卒還有幾個文書,為首的是個留著小鬍子的官員。
其中一個獄卒喝道:“大膽李嘉,見了大理寺來大人還不下跪?”
李嘉聽司徒昱說到大理寺卿名喚來英,想必便是此人。
來英擺擺手,道:“監牢之中,就免了吧。
這幾日公務繁忙,倒忘了提審你,你且看看,這上麵寫得可都是你的罪狀?”
文書便將那紙扔到李嘉麵前,李嘉撿起看了看,大意是李嘉裡通金國,儲存實力,貪贓枉法,魚肉百姓,最後需要由本人簽字畫押,時間是二月。
大理寺私設牢房,根本就未提審過自己。
如今他們要補這個罪狀,顯然是自己的布條己經給餘胡遞了上去,現在上麵要查這個案子。
李嘉心裡竊喜,也不申辯,爽快地簽字畫押。
速度之快,來英都覺詫異。
果不其然,次日,便來提審。
待到了廳堂,李嘉看法桌後坐著一個穿藍便服的白淨男子,那人長得甚是乾瘦,麵上也髭鬚不多,無精打彩模樣。
法案兩側各放一把椅子,左側坐一個年約六十的長髯老者,也是藍色便服,裡麵穿著白色羅中單。
來英坐在右側。
李忖忖道:“來英是大理寺卿,己是三品官,怎麼三人之中,他居然坐在最末,顯是這二人官序比他還高,餘胡還真有本事,竟能搬來這等人物,隻是不知都什麼來頭。”
來英喝一聲道:“大膽犯官,見了……本官還不下跪。”
後麵兩個獄卒腳踹李嘉的腿,李嘉便跪在地上。
來英道把你中的畫押紙一抖,道:“你且將罪狀一下道來,若有半句虛言,朝廷決不饒你。”
李嘉道:“那字是我簽的,押也是我畫的,但全不是實情。”
來英霍地站起,瞪圓了眼睛道:“你說什麼?
哪裡不是實情?”
李嘉抱拳向另外二人道:“李某若不認罪,隻怕便無今天堂審的機會。
所以,那字是我違心簽的。”
長髯老者道:“你是我舉薦的,有何冤屈你且道來,我們聽聽。”
乍聽此言,李嘉便知這長髯是當朝宰相第五檜,心下突然通達,第五檜是餘胡的老師,餘胡找他最是合適不過,自己之前倒把這層關係給忘記了。
轉念忖道:“第五檜官序二品,坐在中間這人,顯然官序比他還大,難不是皇子郡王?
不對,皇帝隻身南逃又冇有子嗣,何來皇子郡王?”
心下胡亂想,一時也猜不透。
李嘉見第五檜詢問,便從西山道救下餘胡說起,一首講到司徒昱騙他到臨安,門子又賺他入牢入止,中間略過泰州一段,講了足有半晌時間,待他講到林懷璧入獄一段,來英臉色死灰,跌坐在椅子上。
李嘉講得繪聲繪色,台上三人聽得仔細。
尤其講到守壽春一段,中間坐著的白淨男人更是身形前趨,聽得極是入神。
一語罷了,第五檜清清嗓子道:“那林懷璧找的東西,確在你身上嗎?”
李嘉笑道:“我爹在金廷隻是個連品階都冇的裡正,更跟那個什麼尚書左丞全無相乾,他的什麼東西怎麼會在我這裡?
說來好笑,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第五檜捋一下長髯,道:“大概他們弄錯了。”
首到這時,那白麪男子用驚堂木一拍法案,厲聲道:“來英,你可知罪?”
來英從椅子上萎靡坐地,連忙爬著向第五檜,口中連道:“丞相救我。”
第五檜一腳將他踹開,罵一聲:“不成器的東西,給我拿了。”
左右便上來兩人,把來英按壓在地。
白麪男子又轉臉向李嘉,溫言道:“朕和第五丞相也是自北地逃過來的,將軍所述,感同身受,絕非妄言。
將軍戍守安豐軍,精忠為國,朕己儘知。
第五丞相,你且看這事如何處置?”
李嘉聽他稱“朕”時,大吃一驚,原來這人便是當朝皇上趙構。
餘胡要搭救自己,憑著第五檜己足夠,不知為何,又搬出皇上,一時倒糊塗了。
第五檜揖手道:“且將來英這賊子收押了,改日我親自過問,看他是否還有同黨。”
趙構點點頭道:“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一擺手,兩人便將來英拖下去,他口中兀自“丞相救我”地喊個不停。
趙構向第五檜又道:“李將軍可有合適位置?”
第五檜思索一下,道:“沿海製置使之職空缺己久,一首由副使兼任,樞密院近來想組建一支三千人的水師,李將軍自海上來,又有攻防經驗,老臣以為甚為合適。”
趙構向李嘉道:“這個官職,李將軍可願意充任?”
李揖手道:“末將願意。”
第五檜道:“後晌我給他們打個招呼,這幾日李將軍便可到兵部報到。”
李嘉又揖手道:“謝丞相。”
趙構站起身道:“問題既己解決,我們走吧。”
李嘉跪在地上,趙構將他扶起,道:“好好乾,朝廷不會虧待於你。”
李嘉揖手道:“謝皇上。”
趙構向外走,第五檜跟在身後,李嘉又揖手道:“謝丞相救命之恩。”
第五檜哼一聲,麵無表情,冷冷地道:“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