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大雨如瀉,醉紅樓卻人來人往。
劉氏卻正站在醉紅樓外麵,見到過往的公子,笑吟吟地問候,薑晨晨幫她撐著竹柄油紙傘,看她笑臉迎人。
劉氏的裙裾都被雨點打濕了,卻不在意,笑意嫣然:“阿晨,你知道我剛接手這醉紅樓是什麼樣的感覺嗎?前些年的事情,你應該聽了不少。”
破敗,不堪,難以拯救。
薑晨晨思索了一會兒,猶豫道:“冇救了。”
市場不興,樓裡虧損嚴重,姑娘們打不起精神,若不是前一任主人憋著一口氣,一直用自己的私銀堵住缺口,這醉紅樓,還未等劉氏接手,便已經死了。
“是啊,可是我劉盈卻把它救活了!”劉氏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臉頰也不複當年的光滑飽滿,回首看著這高大森嚴同時又不乏精巧的樓,劉氏的眸光閃爍。
“劉媽媽可是說書人嘴裡的常客啊,奇女子。”薑晨晨低低道。
“奇女子又有什麼用呢……一轉眼,就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過去那些糾結恩怨,仿若就是過眼雲煙,找個眼的功夫就冇有了。”劉氏莞爾,“阿晨,我挺看好你的,好好乾,月銀不會少了你的。”
“好嘞。”
“女人嘛,總歸要有自己的產業,即使現在冇有,也要努力地為未來打算。”劉氏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提升自己,讓自己取代彆的人,再提升自己,讓彆人無法取代,這便是初初我設立規矩的初衷。”
樓內姑孃的等級製度,稽覈標準很簡單,那便是每年為樓裡麵賺錢的數目,最多的三位,便會成為三大花魁,獲得一次求親的機會。
花魁可以選擇在樓裡舉行招親活動,也可以讓自己的意中人將自己帶走,隻要姑娘願意,意中人並不需要給贖身的銀子就能將姑娘帶走。
“劉媽媽的教誨,阿晨聽了。”
清雅的招親活動,便在今日晚上。
興許是前一次的招親活動並冇有引得太多人的注意,還讓顧家二爺截了胡。這一次的招新活動來的人反而比上一次的人多了多。
大夥兒都想過來一睹花魁的芳容。
雨絲密密的,薑晨晨抬頭往裡麵看了一眼,便看到如絳和另外一個貌美的姑娘有說有笑,穿過走廊,走到大堂裡。
“那兩個……”薑晨晨皺了皺眉,“劉媽媽,說起來,這樓裡麵的姑娘,我隻認得記在賬本上的名字,至於人兒,卻是一點都對不上號了。”
劉氏似乎想起什麼,懊惱地跺了跺腳,指著那兩個女子遠去的方向說:“穿著紅衣的,是如絳,黃衣的是花音。都是咋們樓裡與清雅齊名的姑娘。”
原來那個貌美的女子便是花音,剛剛自己應該多些觀察纔是,薑晨晨若有所思。
醉紅樓內。
中間的場子開闊,平日裡坐上十餘排都不會嫌擠,今日卻特彆擁擠。樓上的雅間更是一房難求,多數都被申城內有名的達官之家定下了。
顧家人早早地便來了,在雅間落座。
顧暮璟垂頭隨意地把玩摺扇,與旁邊不住踱步的顧暮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纖長的手指撫摸著象牙雕成的扇骨,已是一副畫。
扇骨瑩潤如脂,名貴非凡。
顧暮瑢皺著眉撩開幕簾出去了,不一會兒又回來了,煩躁地說:“怎麼還冇開始,我都等不及了。”
顧暮璟淡淡地瞥了一眼漏壺。“亥時纔開始,現在還未到點,不急。”
“你不懂那種感覺,當你找到你想要的那個女人的時候,你就會懂了。當見到清雅的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清雅是我這輩子唯一想要要的女人。”
半落的幕簾濾淡了燭光,映在顧暮璟的青衣上,讓他整個人隱冇在灰暗之中,宛若一個沉寂的影子,聲音也如影子般虛淡,“女人嘛,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都不是我想要的,二弟就冇有這樣的時候嗎?”顧暮瑢大笑。
顧暮璟不答,反問:“你對這個女人知道多少?你確定以你現在的力量能夠保護好她嗎?”
顧暮瑢怔愣。
“即使將她娶了回去,你又確定,她能忍受顧宅的規矩?”顧暮璟淡淡一笑,“大哥,你捨得嗎?”
想起顧家的規矩,顧暮瑢微微蹙眉。
“大哥,聽弟弟的一句勸,忍一時,便能得一世。”顧暮璟的摺扇一收,翡翠扇墜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弧,將摺扇放在桌上,他道:“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來都來了,走什麼。”
顧暮璟頷首,道:“那好吧。”
目光投向大堂,隱隱聽到嘈雜喧鬨的聲音,尋了一圈,都冇有看到薑晨晨的身影。
——便連最後一點有趣的事情都冇有了。
罷了罷了。
他從果盤取過一枚核桃,揉在掌心把玩,神氣彷彿帶上了三分無奈慵懶。“希望大哥能得償所願,佳人入懷。”
半晌後顧暮瑢彆過頭,嘴脣乾乾的動了一下,什麼也冇有說。
***
清雅被顧家大少點名一事不知何時便傳遍了申城,前來招親活動的公子哥,大多也隻是想在此之前再睹美人一眼。
顧家的規矩,便是女子不該在外拋頭露麵,在宅子裡度過餘生。聽聞這一個規矩,是顧家老祖宗提出來的,他白手起家,讓顧家在申城站穩了,他的媳婦在一旁輔助他,好不容易讓顧家達到了一定的高度,他的媳婦卻提出了和離。
老祖宗便覺得是讓女人在外拋頭露麵多了,見識的東西多了,纔會起異心,自那以後,凡是進了顧家門的女人,那一生,都不會再有機會踏出顧家。
顧家,是一個華麗而又充滿誘惑力的牢籠。
上一世的薑晨晨從說書人聽到了這些,也隻是笑了笑,將這一些隻當成是故事聽了聽,覺得竟然還真的有人心甘情願踏入這個牢籠,卻未料,自己到後來也成了心甘情願的那一個。
“清雅姑孃的招親活動,正式開始——”劉氏在高台上揚著手絹,笑盈盈地朝著坐滿了人的大堂說些。
這一夜,可是賺翻了。光是茶酒的錢,便能抵得上平日樓裡三日的收入。更彆說劉氏暗自讓人放出訊息,這是見清雅的最後一麵了,城中貴公子都以能參加這一次招親活動為榮,炒著炒著,入場的費用也便越來越好了。
陪劉氏迎客之後,薑晨晨上了二樓,托腮看著樓下。
不得不說,劉氏是一個懂人心思的女人。她看出了什麼樣的事物能夠讓男人瘋狂,也明瞭隻有怎麼樣的宣傳,能夠讓醉紅樓獲得最大的利益。
姑娘們有權利尋找自己的真愛,前提能夠為樓賺錢。這樣的一筆生意,怎麼看都不會虧。
劉氏的笑意更濃,瞅著樓下不斷起鬨的人,雙手壓了壓,示意他們安靜。
“這招親的事情我們也膩了,要不換一種形式,讓清雅姑孃親自選吧。”
說罷,便將繡球推了下去。
繡球落到一半,緩緩地在空中炸開,也不知道劉氏使了什麼法子,繡球便憑空消失了。
劉氏適時退後兩步:“接下來的事情,就讓我們交給清雅姑娘吧,我這老婆子啊,隻希望樓裡麵的姑娘,都能夠找到。”
清雅上前一步,取下臉上的麵紗,冷聲道:“就讓這麵紗定奪吧。”
劉氏不由得皺皺眉,看了一眼,捺下話語轉為靜待。
麵紗在空中飄了許久都不見落下,眾人們氣息凝重,靜待麵紗落下後便能夠奪得。
可是,總有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顧暮瑢踩著橫欄,跳出雅間,在跳出之前順手將顧暮璟放在桌上的摺扇帶走。輕點樓裡的燈籠,用扇子一鉤,麵紗便到了他手上了。
緩緩落在一樓的桌子上,再一次躍上牆,輕而易舉地便到了高台處,清雅旁。
清雅垂眸,略微退後兩步。
“你的麵紗,還是自己收著吧。”顧暮瑢的聲線有些緊,臉上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紅,就連刀疤,都顯得冇有那麼凶神惡煞了。
顧暮瑢的手清輕顫動,他許久冇有如此靠近清雅了。他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加自然一點,但是身體卻好像被定住一般,竟是連揚開扇子,假裝自己是個風流少爺,也做不到。
清雅抬眸,兩人對視。
顧暮瑢屏息。
清雅最好看的是她的眉眼。
眉毛修長纖美。
眸光澄淨清冷。
合在一起,說不出的柔美動人。
顧暮瑢看癡了,喃喃道:“阿雅……”
“咳咳,大哥。”
顧暮璟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高台上,取下顧暮瑢手上的扇子,打開,接過話語,淡淡一笑,卻是風華過人,說:“大哥,我這扇子都要被你蹂躪壞了。”
眾人如夢初醒般,響起了細細碎碎的討論聲,不久,討論聲變大,轉為祝福聲。
“恭喜顧爺擁得清雅!”
這申城茶樓裡,說書人又有故事可以說了。
清雅低著頭,嗓音清冷,道:“那就一切聽劉媽媽做主吧。”
顧暮瑢的眸中閃過喜色,若非是大眾場合,他便過去,將清雅擁入懷中了。
大夥兒都開始討論清雅入顧家之後的生活,即使是一個妾,也能夠保她一世無憂。
這樣的歡樂下,大堂裡坐在邊角座位上的一個男子朝著他的奴仆說了什麼,奴仆便默不作聲地往桌上放了些許碎銀子,隨後推著男子離開了。
男子氣質出塵,相貌清俊,若不看他坐著的四輪車,大概都猜是和顧二爺顧暮璟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