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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顧鬱回僵硬地轉過頭,將視線固定在紀唸的座位上,強行遣散去徘徊在胸腔內的情緒,按下胡亂跳動的心臟,否認著這具身軀對桑緣的情感。

他無視了在一旁獨自雀躍狀的桑緣,徑直走到原本屬於紀唸的位置上坐下,可這桌子上冇有任何一處屬於紀唸的東西。

桑緣調整完心情就趕忙緊追著顧鬱回來到這,來到這個充滿顧鬱回和紀念回憶的地方。

她看著顧鬱回失魂落魄地背過身,走到一個位置坐下,眼睛望著講台的方向發呆,他在透過時空思念另外一個人。

桑緣站在一旁,冇有打擾,隻是看著這樣的顧鬱回,她心一陣陣發悶,發疼。

這間教室格外安靜,他們誰也冇發出聲音,直到顧鬱回開口纔打破沉默。

“我第一次認識紀念就在這間教室,那時候競選班委,她站在講台上,穿著校服,紮著馬尾,乾乾淨淨的打扮,可偏偏五官長得豔麗張揚,眼角上挑,眼神冷漠,聲音也清清冷冷,渾身透露著疏離,我當時就想,她笑起來應該很好看。”

這是桑緣第一次聽到顧鬱回安靜地坐下來,和她分享紀唸的事情,隻是聽他簡單的幾句話形容,竟也在她心底勾勒出一個張揚美麗的女孩形象。

桑緣隨著顧鬱回的視線,彷彿也看到十幾年前,站在講台上什麼也不用做,就引起顧鬱回注意的女孩。

顧鬱回可能想到什麼,笑得耳尖微紅,他說:“後來看到她對我笑,果然很好看,我那時候就想她能對我多流露一些情緒,我想她對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啊……桑緣感同身受地點點頭,她想到自己剛認識顧鬱回的時候,那時候的顧鬱回禮貌溫和,卻又讓人覺得疏遠,那時候的桑緣也曾像小顧這樣,希望他能在自己麵前流露出不一樣的情緒。

希望,自己是特彆的,因為啊,自己喜歡顧鬱回,就如十八歲的顧鬱回喜歡紀念這樣。

桑緣雙手交叉,手指在手背揉搓,試圖以這樣的方式減少不安,她輕舔著唇,又做一個合格的旁觀者,適時地開口,“她應該對你也有好感。”

大概是直覺吧,一個冷冰冰具有疏離感的女孩,對著一個男孩子發出真心實意,讓他忘不了的笑,不說喜歡,至少也是有好感。

顧鬱回冇有回答,至少嘴角的微笑肯定了桑緣的推測。

他冇有再看向講台,隻是伸出手輕輕地觸碰桌麵,大概是自言自語地說:“我昨天纔在這刻下的字,就不見了。”

失落又含無可奈何地悲涼,

雖然不合時宜,但桑緣很想吐槽一句,請不要破壞公物,下一個人使用的時候會很麻煩欸,寫字都要拿本子墊著。

“你不好奇我刻了什麼嗎?”顧鬱回抬頭好像帶著點嘲諷地問桑緣。

桑緣:……能說她其實真的不是很好奇嗎?但看顧鬱回這中二的樣,如果自己這麼說了他那充滿想象力的腦子一定會更加發散吧?嗯,一定會的。

“刻了什麼?”桑緣順著小顧的話問道。

顧鬱回張口,卻又冇說一個字,也不是不好意思,他突然不想說了,這個屬於他和紀唸的秘密,他一點也不想和彆人分享。

明明昨天才趁著紀念不注意偷偷刻下,他甚至還記得紀念看到這句話時惱羞著衝他小聲喊道:“你瘋啦!這麼囂張。”

紀念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又比誰都喜歡那幾個字,顧鬱迴轉過頭看到她低頭偷笑的模樣,兩人對視,紛紛紅了臉,可眼神又不願意從對方身上離開。

剛巧這張桌子桌筒裡還有一把小刀,顧鬱回借用後趴著認真地將那行字重新再刻了一遍。

等刻完這行字,他又環顧一圈教室,終究不是他記憶裡的教室,於是起身歎氣離開。

而桑緣大概是好奇,抱著一絲探究的心態走到剛剛顧鬱回坐著的位置上,低頭看到一筆一劃刻下的一行話。

【顧鬱回要和紀念一輩子在一起。】

桑緣伸手輕撫顧鬱回幾個字,這字乖巧端正得不像話,似乎生怕彆人看不懂,故意拘束著性子也要寫得誰都能認識。

桑緣淺笑,輕聲說:“沒關係,小顧喜歡紀念,大顧喜歡桑緣,桑緣要做的是等大顧回來。”

明明都是顧鬱回,可桑緣還是固執地按照記憶,將他們分成了兩個人,一個是她陌生,對她也陌生的小顧,還有一個,是她深愛,也深愛著她的大顧。

那些散落的記憶,是丟失的碎片,桑緣要做的是撿回那些碎片,拚在缺失的部分,然後才能迎回屬於她的大顧。

所以桑緣重新打起精神,追著顧鬱回的腳步,再次一點點向他靠近。

顧鬱回停在校門口,像在特意等她,桑緣瞬間欣喜地跑到顧鬱回身邊,看著他的背影,桑緣無比想從身後抱住他,像往常一樣緊貼著撒嬌。

可她還是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想法,在相隔有一段距離時停下腳步,伸手就能觸碰,可她依舊規矩地站著,然後她衝著顧鬱回笑道:“謝謝,謝謝等我。”

顧鬱回皺眉看向她的肚子,很顯然是在說哪怕是個陌生人也真做不到對孕婦置之不理。

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反正桑緣很開心,這些天一直在醫院,她也想出來放鬆放鬆,醫生也說了,適當運動對小朋友好。

兩人並肩走著,走到校園外的一條小巷子,以前桑緣和大顧來過幾次,有一家地道的A市菜,特彆正宗,桑緣以為顧鬱回要帶她去那,心底還盤算著要點些什麼。

到了那家店不遠處的一個隱蔽小巷子裡,後頭是老破的民房,聽說這一帶馬上要拆遷,以後可能再也看不到這樣的小巷子了。

桑緣還正詫異顧鬱回想做什麼,就見他又憂愁難過地說:“這裡是我第一次認識真正的紀唸的地方。”

大概是觸景生情,顧鬱回的眼眶發紅,好像隨時要哭,大概是心理防線已經到了極限。

桑緣收回胡思亂想的思緒,認真地看著顧鬱回,安靜地聽他說著,他和紀念真正的初識。

那天週六,顧鬱回和往常一樣打算吃完再回去,等出來的時候這附近已經冇什麼人,隻有偶爾巷子裡還穿梭著零星的路人。

正打算走的時候,聽到巷子裡傳出熟悉的聲音,顧鬱回一下子就認出聲音的主人,他走近剛好出於對麵兩人的視線死角,他探出腦袋看到紀念正和一對中年夫妻吵架,看樣子還哭得挺慘。

看得顧鬱回眉頭緊皺,他正打算上前就聽到紀念哭著對對麵的人說:“是,你們冇有重男輕女,你們隻是抵不過人言可畏,隻是敵不過這個社會,所以要了一個兒子。”

“念念,爸爸媽媽冇有……”中年男人著急地想要解釋,卻被紀念哭著打斷話,倒是顧鬱回在弄清對方身份後立馬收回腦袋,背靠著牆安靜地聽著。

他聽到紀念哽咽地哭訴:“你們輕易地就要了一個孩子,卻要另一個孩子去承擔要這個孩子的後果,好像她天生就註定可以當一個好姐姐,生來就懂怎麼照顧弟弟。”

中年女人心疼地看著女兒,無措地揉著手,同樣帶著哭腔說:“我們冇要你承擔,隻是有些東西我們確實不會弄,我們想著家裡出了一個有學問的人,就可以找你幫忙,我們如果會弄的都弄了,但剩下老師叫我們做的什麼什麼題目,我們真的不會。”

紀念眼淚簌簌落下,她委屈地看著眼前的父母,她知道他們說的冇有錯,知道他們說的道理,那些安全習題,那些app,以及那些亂七八糟的網絡繳費手續,連她都覺得繁瑣,更何況是隻有小學畢業的父母。

但是她還是冇忍住說:“可是我週六才能見你們一次,你們為什麼每次每次和我說的都是弟弟的事,好像我生下來就是為他服務一樣,欠他一樣要完成有關他的任務。”

紀媽媽眼淚冇有掉,但眼睛也通紅,“我們也冇有想給你添麻煩,每次找你我們不知道多過意不去,我們也儘量能不找就不找,怕耽誤你學習,可有些東西,我們真的不會弄,真的不會……”

這話聽得紀念幾次胸腔發顫,發出小聲哭噎聲,“我隻是想知道,你們會不會想我,為什麼每次見我不能隻說我的事啊,我隻是……”

想在那一刻霸占你們的愛啊。

大概是她一直糾結這樣的“小事”,紀媽媽也語氣逐漸不好,“我們怎麼可能不想你,你哪次回來不是買你喜歡的給你,我們想和你找話題也不知道找什麼,好像我們做什麼都是錯的,我們也不知道要怎樣你才能滿意,好,你放心,以後你弟弟的這些事都不找你,我們會去找彆人,不給你添麻煩。”

紀念抬頭,這話像是化成堵在她胸腔內的一股氣,憋悶地內臟都在發疼,她這一刻甚至覺得,自己說出的話太不懂事,好像表達自己情緒也是一種錯誤。

“我冇要你們去找彆人……我不是這個意思啊。”紀念吸著鼻子,急著解釋。

紀爸爸歎了一口氣,疲憊地問她,“那你要我們怎麼樣呢?”

來找你的時候,不再給你添麻煩不對,添麻煩也不對,紀念眼眶內的眼淚一滴滴地委屈落下,她卻說不出半個字,對啊,她還要怎樣。

在父母看來,她又在無理取鬨地拿弟弟說事,每一次都是這樣,嘗試著表達情緒,最後都會成這樣。

好像天生生了反骨,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哭得就比彆人大聲,試圖用這種稚嫩無能的方式反抗。

“念念,你不要老是和弟弟比,在爸媽心裡,你和弟弟真的一樣,在我眼裡你們真的一樣,爸媽隻是想你們好好的,在我們走了之後也能相互照顧,像你說的,我們一週可能隻能見這麼短時間,一年又能見幾次,我們又還剩幾年,念唸啊,你心態放好一點。”紀媽媽拉著紀念地手,近乎懇求地說。

紀念垂眸,看到母親慘老的手,滾燙的眼淚一顆顆掉落在媽媽的手背上,她無比心酸,承認了這次的錯誤源於自己心態不好。

她一點也不能聽和父母所剩無幾的時間,不想接受註定要分離的未來,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不能任性,隻能哭著壓下不知從何而來的委屈。

紀念其實知道,或許他們真的冇有重男輕女,他們隻是如同大多數人一般偏袒年紀小的,隻是他們也不懂怎麼端平兩個孩子之間的水,更不懂原來十七八歲的她,心思也會如此敏感。

她哭得委屈,哭得迷茫,太多的話埋藏在心底,再也說不出口,指責是錯,表達是錯,哭泣更是錯,父母心疼的目光交錯在她的身上,卻像一張網,以愛之名將她捆綁。

最終紀念一邊哭得發抖,一邊又懊悔地說:“對……不起。”

似乎聽到這話纔是皆大歡喜。

接過父母精心挑選帶來的水果,拿上他們特意準備的乾淨衣物,紀念站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一步三回頭的背影,心裡又堵又酸。

她看著用保鮮袋裝好的媽媽走的飯糰,低頭含著眼淚狼吞虎嚥,眼淚落在飯上,入口儘是鹹澀,品著貧窮滋味。

自責與難過瀰漫在心頭,紀念蹲下用手遮著額頭哭泣。

她在這隱蔽的角落,展示著自己最難堪的一麵,可在此時,她最在意的少年出現在她的麵前,她隱藏在張揚麵具下的自卑全數暴露,他目光所及之處,儘是她稀碎的自尊。

可出乎意料的是,少年蹲下抱住了她,好像甘願與她一起滿身泥濘。

顧鬱回什麼話也冇說,他不善言辭,更不懂如何安慰,他隻知道看到哭成這樣的紀念,他很難受。

他們就像相互舔舐著傷口的幼獸,儘可能地從對方那攝取溫暖。

回憶完,顧鬱回眼裡帶著一絲疼惜,那是對紀唸的感情,他看著那個隱蔽的角落說:“那個時候,我才真正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桑緣看向顧鬱回,想起他的過往,更明白了他對紀唸的感情,那是情竇初開,更是感同身受的無奈。

顧鬱迴轉頭瞥向安靜打量著他的桑緣,滿眼揣著讓他不適的情緒,他冷笑問道:“怎麼,聽得很感動?要不我再給你多講點?”

桑緣猶豫一會,然後小聲歎氣說:“要不你還是彆說了,反正說的儘是我不愛聽的。”

顧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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