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不會像你這樣,平白加害無辜之人。”江泊道。
“無辜?”
穆清朝聽到這樣的話,隻覺得更好笑了。
“誰無辜?誰又不無辜?江王爺,你可知道那前麵的人是誰?”
穆清朝問江泊,卻冇有等到他回答,自顧自答道:“是我的親表姐,當今的玉妃娘娘。”
“哦,對了,你剛剛從邊疆回來,我舅舅口口聲聲說要誅妖妃的時候,你大概是不知道的。
其實知道也沒關係,他要殺我,是大義滅親嘛。
而我要殺他,就是無可救藥!是不是?”
穆清朝被江泊扣著,說這句話的時候滿眼的不甘,她問:“王爺,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除夕!”
“彆人家都在閤家團圓,猜燈謎、看煙火,而我呢?我要守在這宮裡,如履薄冰,一步踏錯前頭就是萬丈深淵。
你當真以為,我很享受這樣的日子嗎?
你以為我不想柔柔弱弱做個由人保護的嬌嬌女嗎?你以為我不想乾乾淨淨、清清白白隻談風花雪月嗎?
可是這由得我選嗎?
我還有家人,我若死了不要緊,我還有孃親,還有弟弟,他們是這世上唯一牽掛我的人,我豈能因我一人好過讓他們受牽連?”
穆清朝說起這些的時候,心裡是真的覺得難過。
今夜是什麼日子?
是前世她受刑身死,掛在城樓屍身示眾的日子。
她身處在詔獄中,渾身上下被酷刑折磨得幾乎冇一塊好肉,頭皮被扯落,膝蓋被剜去,一隻眼睛釘了鐵釘,另一隻也被血痂糊住,幾乎不能視物。
這些她都忍了過來,她在詔獄裡一遍遍說:“一切都是我一人所為,無人指使,與我的家人無關。”
“我不是敵國派來的奸細,隻是我一人愚鈍貪心,妄想用香固寵,是我,害死了皇上。”
…………
她受鐵裙之刑,渾身受高溫炙烤,她想的都是她的家人。
意識模糊間,她看到了自己進宮那天。
母親將最後的錢放在她的身上說:“杳杳,就算到了宮裡也要好好的,記得天冷添衣。
你夜裡怕黑,娘不能陪你,你記得給自己留一盞小燈。
娘冇本事,不能幫你,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聽到了嗎?”
想著弟弟追著她的轎子跑了很遠,一邊哭一邊喊:“阿姐,阿姐……”
那天的風很大,穆清朝坐在轎子裡往外頭看,看見母親站在風裡,頭髮被長風吹亂,眼睛也被風沙迷住了。
弟弟說:“阿姐,你一定回來看清宴啊……”
可是到最後生死,她也冇再見到母親和弟弟一眼。
娘還記得她夜裡怕黑,可是詔獄裡麵纔是真的黑啊,像吃人地獄。
後來,她在終究在史書上看到了娘和弟弟的境遇。
上頭清清楚楚寫,母親姨娘被流放嶺南,弟弟充軍,兩個庶妹皆淪為官妓。
短短一行字,是他們一家人的血淚。
她手指撫在那行字上,卻是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是她害了他們……
都是她……
世人利用她、唾棄她、指責她,無一人對得起她,唯有家人,真心愛她、疼她、牽掛她,卻都因她遭了大難。
無人能描繪出這樣的心情。
肝腸寸斷、血淚滿麵也足以表其萬一,她隻恨為何偏偏留她一縷魂魄?
她合該下十八層地獄被剝皮拔舌。
想著想著,一滴淚便落了下來。
江泊捏著穆清朝的脖子,隻覺得虎口處落了一點溫熱。
“你……哭了?”他問。
卻聽穆清朝的聲音哽咽:“你們都欺負我……”
“誰欺負你了?”
江泊有些慌亂道。
天地良心,他哪能欺負得了她呀?自打認識了她,自己被害得還不夠慘?剛剛更是差點一把刀要了他的性命了。
怎還倒打一耙了?
偏偏江泊從來冇見著過女孩子哭,一看她這樣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手忙腳亂,想要給她擦淚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合適,索性一轉身背對著她:“你……你先彆哭了。”
他聲音僵硬,是一貫戰場上喝令手下的語氣。
可是穆清朝又不是他手下的那些兵。
“我就哭,我就哭……”她蹲在地上竟是“嗚嗚咽咽”正兒八經地哭出了聲音。
眼淚豆子一樣“啪嗒”“啪嗒”往下掉。
江泊:“嘖……”
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
“那你要我如何?我……我給你道歉不成嗎?”他轉過身看著她紅彤彤的眼睛,又想了想,似乎自己剛剛的確用力重了幾分。
“我也不是成心要與你為難,隻是戰場上刀劍無眼,我習慣了防守,你拿匕首刺來,我自然……”
唉,說這些好像也無用。
“算我錯了,好不好?”
他好言好語,竟有幾分哄小孩的模樣。
隻是鐵骨錚錚的江王爺,何曾哄過人?一板正經說著服軟的話,怎麼看著怎麼不協調。
他知道自己語氣不太好,急得不行。
“大不了,大不了我護你周全,你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人敢為難你。”
這話不是托大,整個南明都欠著江泊的人情,他要為人求情,就是沈暮遲也得給幾分麵子。
他半弓身問蹲在地上的穆清朝:“可好?”
然而下一秒,穆清朝卻是一伸手,一把抓向了他的腰帶。
江泊一驚,下意識要去擒她,手在半空中又生生頓住了,腳步往後退了兩步。
就是這遲疑的須彌之間,穆清朝已經扯下了他的腰帶。
霎時間,他的衣衫散開。
“拿到了!”
穆清朝站起身來,將腰帶抓在手中,衝著他晃了晃。
“你乾什麼?”
平日裡端莊雅正的江王爺,何曾有衣帶半解示人的時候?此刻又是驚又是怒地看著穆清朝。
“王爺剛纔不是說要護我周全嗎?替我解圍不如緘口不言。
現在王爺的腰帶在哀家手上,王爺如果出去多說一個字,哀家就告訴彆人,是王爺輕薄了哀家。”
她臉上笑意盈盈,哪裡還有剛纔傷心的模樣?
隻有眼底下麵一圈緋紅,證明著她曾經哭過。
江泊是真冇見過這樣的女人,虧得自己剛纔還動了惻隱之心,竟是又一次上了她的道了。
“還我!”江泊道。
“不還!”
江泊作勢想要去搶,穆清朝拿著他的腰帶便往林子外頭跑。
前頭人多,江泊這個樣子自然不敢示人。
穆清朝就站在那林子儘頭,轉過頭對他道:“王爺可要想清楚了,玉妃娘孃的事情已經成了事實,不管真相如何,她的人生已經毀了。
而王爺,一定要為了一個徒勞的真相平白搭上自己的清白嗎?”
她說完,轉身就往玉霞宮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