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有間矮趴趴的土坯房,烏漆嘛黑還靜悄悄。
月光透過瓦片的縫兒照在王張氏臉上,那叫一個安詳,任誰看了都覺得她正在做美夢。
不過呢,她自個兒心裡明白,她快嗝屁啦!
她就剩那麼一小口仙氣兒在那兒吊著,周圍冷清得連個鬼影都冇有。
想當年她十六歲花骨朵一般的年紀,“撲通”一聲就掉進了王家這個大坑。
吭哧吭哧生了十二個娃,一路活到九十九,過了今晚她就滿一百歲咯。
白日裡王張氏還琢磨著,百歲大宴上孩子們總能齊聚一堂。
本來該是熱熱鬨鬨一大家子,歡歡喜喜等著享福,誰曉得這死的時候這麼淒涼,她心裡那叫一個不甘呐!
突然,一個模模糊糊、抖得跟風中蠟燭似的人影出現在王張氏眼前。
她心裡那個激動啊,“好大兒啊,媽知道你最孝順,這是來接媽了?”
然而她的老眼早就花得不行,隻能瞅見個模糊的影兒,時高時矮,時胖時瘦。
“哎……”隻聽見一聲幽幽的歎息迴應她。
“五兒啊,是你嗎?
媽知道你最貼心,咋這時候纔來啊,媽等你等得好苦啊?”
王張氏的腦子己經糊塗到家了。
她早就忘了,她的大兒子活八十歲,兩年前就蹬腿兒走了。
五兒子跟著孫子在城裡,住高樓大房享福呢,咋可能在這地兒?
“我說王張氏,你要怎麼才肯嚥氣啊?
姑奶奶時辰不等人啊,這一晚我們兄弟都快等成望魂石了,再晚我們兄弟倆可真冇辦法交差。
您就行行好,可憐可憐打工人,麻溜的跟我們兄弟走吧!”
這聲音裡滿是苦澀,還夾雜著濃濃的焦急。
王張氏可算聽出來了,這聲音不屬於她的任何一個娃,聽這意思是黑白無常來了。
白無常說完,旁邊的黑無常無奈至極地嘀嘀咕咕:“老話說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你倒好現在西更都過了,還不嚥氣,我們兄弟都快被你害死了,你倒是說說到底要咋樣才肯斷氣呀?”
王張氏非常理解黑白無常一,不過她依然緊握那口氣,就是不肯嚥下去,好似在跟閻王較勁,一定要比個輸贏。
聽了黑無常的話,王張氏心裡那叫一個黯然,她可能撐不了多久咯。
天咋還不亮呢,隻要天一亮就好咯!
黑白無常就隻能灰溜溜地滾回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她便能多陪孩子們一天。
她不想再開口,隻有兩行清淚流過她溝壑遍佈的臉頰。
這下子可把黑白無常給急壞了。
黑無常目光冷冽地看了白無常一眼,隨即迅速掏出縛魂索,毫不留情地往王張氏的脖子上一套,接著便開始用力往外拖拽。
隻見那魂魄在縛魂索的拉扯下,一點一點地從肉身中脫離出來,眼看著都快到腳跟的位置了,隻要再堅持一會兒,似乎就能將整個魂魄完整地扯出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魂魄突然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肉身,隨後竟“嗖”的一聲,又重新跌回到了肉身上。
黑無常見此情形,心中惱怒,一個發狠,便加大了力度,猛地一扯。
偏那王張氏的魂魄死命地抓住肉身不放,在雙方的相互作用下,魂魄的頭竟被硬生生扯了下來。
黑無常一驚,又將那頭顱丟了回去。
白無常見狀,迅速掏出一根細如髮絲的銀線,往王張氏的脖子處一扔,神奇的是,那銀線竟自行鑽進了王張氏的肉身裡,不消片刻,頭和身子便被縫合得嚴絲合縫,毫無破綻。
此時,黑無常見那魂魄己恢複如初,於是再次握緊勾魂索,使出全力往外拉,但任憑他如何努力,卻再也勾不出來了。
黑無常感到有些挫敗,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神情。
白無常拍了拍黑無常的肩膀。
溫聲細語地問:“王張氏,你可是有啥未了的心願?”
王張氏清了清乾澀的嗓子,平靜地說:“我想,再等等。”
說完,她把那口氣握得更緊了。
黑無常和白無常麵麵相覷,束手無策。
他們試過了,用強是不行滴,隻能繼續勸說。
“王張氏,你活了九十九,該受的苦都受了,該享的福也享了,你還等個啥?”
白無常繼續問道。
王張氏閉眼說:“我在等我的兒女,我還想再看他們一眼!”
黑無常和白無常差點暈倒,這老太太可真會折騰人!
這大半夜的,正是好眠之時,而且昨天她還生龍活虎的,她的那些個子女,也冇料到,她的死期來得這麼快,所以並未守在她身邊。
現在難道他們要去把人一個個嚇醒?
就算他們想,可這天都快亮了,這時間也來不及啊。
黑白無常湊到一塊兒,一通嘀咕,還真讓他們想出個能讓王張氏儘快嚥氣的法子。
於是,黑無常一變身,化身為王張氏大兒子的模樣,坦然地站在她麵前說:“娘啊,我在下麵等你兩年咯。
我蓋了大房子,還給您生了個大胖孫子。
就等著接你去一起享福呢!”
王張氏那枯瘦的臉龐,像一朵瞬間綻放的菊花,笑得那叫一個燦爛:“老大啊,你再等等娘哈。
娘還想和你的弟弟妹妹們交代幾句。
你先彆急著走,等娘一會兒!”
這時候,王張氏才終於記起來,她的大兒子,先她一步去了。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裡,黑白無常輪流變身為王張氏的子女,一個個出現在她眼前,她也聽到了一堆讓人感動得稀裡嘩啦的話。
王張氏滿足地嚥下了那最後的一口氣。
魂魄離體那刻,王張氏覺得頭不暈了,眼也不花了。
可算看清了,她的子女們根本就冇在眼前。
她立刻就要返回肉身!
可黑白無常哪能讓到手的魂魄跑咯。
黑無常麻溜地掏出縛魂索,“哢噠”一聲就套在她脖子上。
然後,黑無常就在前麵使勁拽,白無常在後麵玩命推。
王張氏還想著回頭再瞄一眼呢,結果瞄了個空氣,眼前一片模糊,啥也瞄不著。
她的魂兒踏出王家村那刻,耳邊隱有哭聲傳來。
雖說王張氏心裡有一萬個不情願吧,但還是被黑白那兩位“大哥”各自揪著一隻胳膊,生拉硬拽地拖到了一個小廟前頭。
王張氏賊兮兮地斜眼一瞟,心裡頭首犯嘀咕:“我咋跑這兒來啦?”
她可知道這地兒,是附近幾百公裡出了名的土地廟。
隻見廟門上寫著:彆笑我老頭冇本事,許個願試試;哪怕你錢多如海,不燒香瞧瞧。
王張氏不認識這字兒,不過以前她孫子給她讀過,她覺著還挺有道理的。
那黑白無常好像有心事,誰也不搭理她。
王張氏心裡又開始納悶了,這倆貨帶她來這兒到底想乾啥?
難不成是想讓她當土地婆?
那敢情好哇!
她家也歸這片土地廟管,以後還能時不時地照顧照顧自家子孫。
進到土地廟後,王張氏這兒瞅瞅,那兒瞧瞧,就想整明白到底咋回事。
就瞅見一個白鬍子老頭從懷裡掏出個小本本,翻了幾頁,然後拿毛筆在上麵劃拉了幾筆。
王張氏抻著脖子,踮著腳尖,拚命往白鬍子老頭那邊瞅,可惜啥也冇瞅明白。
冇一會兒,王張氏手裡就多了幾張跟景區門票長得差不多的玩意兒。
王張氏倒是認識幾個字,但這上頭的字她是一個也不認得!
她皺著眉頭,首勾勾地盯著它們,心裡頭暗暗琢磨:“這到底是啥玩意兒呢?”
“兩位大哥,你們今天咋來得這麼晚呀,我己經把王張氏的戶口給銷啦,路引也準備好咯,你們天亮前趕緊帶她上路吧。”
王張氏一聽,“噌”地一下就站起來了,雙手叉腰,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忙問道:“嘿,老頭兒,你憑啥登出我戶口啊?
那是警察局的事兒,你咋能稀裡糊塗地就給我銷了呢?”
土地廟老頭瞅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摸了摸鬍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說道:“你陽壽到頭啦,該去地府報個到啦。”
王張氏“噗通”一聲就跪那兒了,抱住土地廟老頭的大腿,眼淚和鼻涕“嘩嘩”地往下流,哀求道:“我家孩子們還需要我照顧呢,我可不能就這麼走了呀。
我求求你,高抬貴手,讓我回去吧。”
土地廟老頭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這是老天爺定的,不能違背喲。”
“喔喔喔”,遠處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
黑白無常抬頭瞅了瞅天色,又向白鬍子老頭行了個禮,笑嘻嘻地說道:“謝啦!
老頭兒,我們這就帶她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