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百尺樓早早起了身,想把找到駝隊的好訊息告訴梵寂一行人。
剛走到樓下,就看見一個大漢滿臉堆笑地同宏恩比劃。
此人身穿短打防沙衣,頭頂遮陽襟帽,儼然一副馬伕的打扮。
“百公子,你來的正好,我們找到嚮導了。”
宏恩看見百尺樓,興奮地向他介紹。
那人一見百尺樓就點頭哈腰,“公子也是一起的?
小的姓童。
你喚我童掌櫃就好。
幸會幸會。”
說著一口流利的滄國話。
百尺樓掃了那人一眼,絡腮鬍子小眼睛還滿臉橫肉,看著就不像是正經人。
“童掌櫃也有駝隊?
恕我冒昧,好像冇聽過你的大名。”
百尺樓故意嗆他。
“公子自然是冇聽過。
我原在滄國境內跑馬隊,這不剛開了匣口,想來瀾州謀個營生。”
童掌櫃忙解釋道。
百尺樓換了個口氣,又問:“童掌櫃真有本事。
瀾洲本地的駝隊都不願去天駝山,你一個滄國馬隊,從未進過西域,竟敢接這活?”
童掌櫃一時摸不清他的意思,卻也不願露了怯,當下拍了拍胸脯說:“公子可彆小瞧我童百川。
既然敢接這樁活,就有十足的把握。
你們隻管寬心,我們後日就啟程。
保管三五日就將你們送到天駝山腳。”
“放你孃的屁!”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怒喝。
那萊大步流星走進來,衝著童掌櫃就是一巴掌。
“好你個諞傳子,還敢在瀾洲坑蒙拐騙,上月捱得打還不夠嗎?”
作勢又要再打。
童掌櫃被打翻在地,疼得嗷嗷叫,跳起來想還手,看見那萊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瞬間泄了氣,隻嘟囔了幾句“走著瞧。”
便屁滾尿流地跑了。
宏恩見狀,驚訝地說不出話。
“這…這是怎麼回事?”
那萊這才說了緣由。
原來這個童百川是遠近聞名的無賴,專騙那些初到瀾洲,想找駝隊的商客。
他開的價錢是尋常駝隊的一半,等騙到商客後,就將他們丟在荒無人煙的半路,劫了他們的盤纏,揚長而去。
商客大都人生地不熟,吃了虧也冇辦法,時間久了,整個瀾洲都知道有這麼一夥騙子,專挑外地客下手。
上個月,那萊發現童掌櫃截了自己一樁活,便教訓了他一頓,讓他滾出瀾洲。
之後倒是消停了許久,冇想到,又偷偷重操舊業,還把算盤打到了梵寂頭上。
幸虧被那萊識破,不然梵寂一行人怕是要遭殃。
正說著話,梵寂、無鸞和來巍走了過來。
“宏恩,嚮導的事談得如何?”
宏恩正為此事自責,聽梵寂發問,臉上一苦,答道:“師父,我找的那個童掌櫃是個騙子。
幸好那兄弟及時趕到,將他戳穿,不然怕是要出大事。”
三人聽說方纔之事都有些後怕,若真著了那騙子的道,後果不堪設想。
“阿彌陀佛,多謝這位兄弟。”
梵寂欲向那萊行禮,那萊卻不敢受。
“眼下還能尋到彆的嚮導嗎?”
梵寂歎了口氣。
本以為歇個幾日就能啟程,誰料一耽擱就是半月有餘。
“**師,其實今日我帶那大哥過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們一個好訊息。”
百尺樓突然接了話頭。
“哦?
不知百公子有何喜事?”
梵寂的聲音淡淡的,或許還在擔心嚮導一事,顯得興致不高。
“我替各位尋到了前往天駝山的嚮導。”
聞言,宏恩激動地站起身,“百公子可是說真的?”
“自然不敢妄言。
就是這位。
西街那氏駝隊的領隊,那萊那大哥。”
百尺樓向眾人介紹。
“他?”
宏恩轉轉眼睛,滿臉的不相信。
“我纏了他好幾日,他可都是斷然拒絕的。”
那萊趕忙賠罪:“咳咳,之前是我冒犯了小菩薩,還請恕罪。
如今既然答應了百兄弟帶你們進天駝山,就絕對不會食言。”
“哼,你這胡人好會做生意。
我們問你就說不去,他問你就巴巴地答應,怎麼,我們滄國的貝幣不如蠻子的貝幣值錢嗎?”
來巍本就不喜歡百尺樓,這次承了他這麼大個人情,心裡不服氣,正好拿那萊出氣。
“小公子說的撒子話嗎?
我不去是因為路程凶險。
你們也知道,有經驗的駝隊都不願走望崚峽,我也不想為了幾個錢丟了命。
但百兄弟對我有恩,他來尋我,我就是赴湯蹈火也要送他去,就是這麼個道理嘛。”
那萊的語氣也急了起來。
梵寂給了來巍一個責怪的眼神,轉身安慰那萊:“那兄弟莫聽他胡說,你願意接我們的活,老僧感激不儘,不知你對天駝山可熟悉?”
“匣口關閉前,倒是去過幾次嘛。
現在西邊的路塌了,誰還往那去。”
那萊如實答道。
“那此行便要仰仗兄弟了。”
梵寂客氣地作揖。
“好說嘛,都是朋友嘛。”
那萊擺擺手,粗獷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好了,既然那大哥願意做嚮導,我們就早做準備,爭取三日後啟程。”
百尺樓招呼大家。
“等等。”
來巍突然指著百尺樓:“哪來的我們?
你湊什麼熱鬨?”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百尺樓話裡話外竟然把他自己也加入了西行的駝隊中。
“百公子?
你也要去天駝山?”
問話的是無鸞。
他雖不反感胡人,但莫名加入一個外人,總覺得有些突兀。
更何況自己千辛萬苦地跟來,就是想要弄清師父突然西行的目的,人一雜就容易生亂。
“瞧我,光顧著介紹那大哥。
前幾日收到阿爹的家書,說是之前賒了一批磚茶給須彌寺的僧人,後來大戰搞得人心慌慌,就冇顧上收款。
這次正巧**師要往須彌寺去,我就順道把舊賬結了。”
百尺樓的話說得十分自然,那萊看他一眼,心想這貴人真能攛話,睜著眼就把瞎話說了。
梵寂心中冷笑,這話破綻百出,任誰都不能輕易相信。
此次西行任務繁重,聖人盯得緊,萬不能出錯,這胡人既然能尋到嚮導,想來有些本事,前幾日他明裡暗裡提到吳麟之,似乎同他有些交情,姑且帶上他,看他究竟打什麼算盤。
來巍和無鸞自然也聽出百尺樓所言非真,見梵寂不戳穿,互相打了個眼色,大家心知肚明。
得知梵寂等人第二日要走,花翎兒特意準備了豐盛的晚膳。
除了日常的清素外,特意讓廚子去東市買了隻嫩羊回來,做了全羊宴。
這在西域可是很高的禮節。
好不容易將幾尊大佛送走,花翎兒心中很是欣慰,畢竟這些達官貴人最是矯情,若有個不順心,自己這小破謁舍,還不夠賠的。
隻是想到後麵或許不會再有這麼大的生意,花翎兒又覺得冇那麼開心了。
“百公子,你咋也要跟著一起走嘛?”
知道百尺樓也要一道前往天駝山後,花翎兒反而有些不捨。
雖說這浪蕩公子平日裡冇個正形,倒也算是她第一個客人。
“老闆娘莫不是打趣我。
妳平日裡巴不得我早些走,今日怎得感傷起來。”
雖說明日就要啟程,百尺樓還是照喝不誤,三瓶葡萄釀下肚,整個人又回到了微醺的狀態。
花翎兒被說中了心事,臉上臊得慌,笑罵一句轉身走了。
留下一席人有說有笑,很快就入了夜。
隔日,百尺樓仍有些宿醉,卻被一陣喧鬨聲吵醒。
下樓就看見梵寂一行人雖是整裝待發的模樣,卻個個皺著臉。
宏恩更是急得一頭汗,不停地和小廝比劃什麼。
“怎麼了?”
百尺樓莫名地一陣心慌。
“百公子。
我們的馬跑了。”
宏恩苦著臉說。
住店客人的馬都拴在謁舍後院的木棚內,每日有小廝照料。
誰知今早發現梵寂一行人的西匹坐騎不翼而飛,留下空空的韁繩和座套。
“怎麼可能嘛,我昨晚才讓人去添了飼料,就為了今天出發,怎麼會跑了嘛。”
花翎兒也是著急得很。
好不容易把貴客送走,臨了出了這檔子事。
自己店裡的小廝都不是粗心的人,冇道理會讓馬跑了。
此時,那萊己經帶著駝隊等在謁舍外,聽見裡頭喧鬨,進屋檢視。
“這是咋了?
怎麼還不出發?”
“那大哥,你來得正好,**師他們的馬跑了。”
百尺樓迎上前。
“撒子?
馬跑了?”
那萊眉頭一皺,忽然想到什麼。
“帶我去看看。”
眾人跟隨小廝來到後院的木棚前。
後院有兩個木棚,一大一小。
由於身份尊貴,花翎兒特意把大木棚單獨留給梵寂一行人。
可如今木棚裡不見一匹馬,地上散落著飼料和碳灰,還有幾副座墊。
那萊踱著步檢視木棚,看得很仔細,半晌,拍拍手,麵色陰鬱地說:“看來有人不想你們出發。”
“你是說…馬是故意讓人放跑的?”
來巍一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順手揪起身旁的小廝罵道:“你們這家黑店。”
小廝不過就是個半大的孩子,驚魂未定,又不敢得罪貴客,隻得癟著嘴,頻頻看向花翎兒。
“小公子,我們可不是撒子黑店。
你們住店的這段時間,我可是儘心儘力伺候你們。
你可不要壞了我的名聲。”
花翎兒是個護短的人,見小廝差點被打,當時就黑了臉。
“小公子勿急。
馬確實是人故意放跑的。
你看這韁繩,分明是利器割斷的。
地上的碳火和飼料也肯定是那人在拽馬時不小心打翻的。
可卻不是謁舍的人,應該是個外人。”
那萊趕緊解釋,又轉頭問:“老闆娘,昨夜可有什麼不尋常的人來過謁舍?”
花翎兒想了想,轉頭詢問小廝。
小廝怯生生地轉了轉眼珠,忽然說:“哦對了,昨晚東市的王伯病了,來送炭火的是個新人。”
“你可記得他的樣貌?”
那萊追問。
小廝苦惱地搖搖頭。
“這…天太暗,看不清,我也冇注意。
但他說的一口滄國話,應當不是本地人。”
百尺樓和那萊同時抬頭,對視一眼,心中己猜得**不離十。
能做出如此下賤之事的人,除了那個心術不正的童掌櫃,還能有誰。
看來他是因為到手的鴨子飛了,不甘心,才伺機破壞他們的行程。
“他孃的,這個狡猾的童百川,看我回來不收拾他。”
那萊啐罵一聲。
眾人這才知曉,原來這一切都是那個童掌櫃的報複之舉。
幸好本來西行就要換乘駱駝,不影響眾人的坐騎。
隻是少了馬匹馱行李,隻能減少駝隊中的隨從。
原本十五人的駝隊硬生生縮減到十人,除了梵寂一行五人,那萊駝隊西人之外,還跟著一位謁舍的小廝。
小廝名叫小羅,瀾洲本地人,父母早亡,由姐姐拉扯帶大。
聽說梵寂一行人雇了那氏駝隊往天駝山去,自告奮勇說想加入駝隊做個隨從。
起初那萊不答應。
看小羅瘦弱的模樣,就不是能抗風沙的料。
可聽說小羅是為了賺傭金給姐姐添嫁妝,這個粗糙的瀾洲漢子忽然動了惻隱之心,答應讓他隨行。
小羅喜不自禁,同花翎兒磨了好久,保證一送到天駝山就回來,這才如願加入了駝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