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麻利地炒了一個臘肉炒粉粑粑,去年曬得土豆粉晶瑩剔透,臘肉肥瘦相間,隻放點鹽,起鍋時放點蒜苗,濃鬱的香氣讓安然口水氾濫,根本不敢張開嘴。
安然把臘肉炒粉粑粑小心地端上桌,再次衝到灶屋。
母親正從油碗裡挖了一勺豬油放進鍋裡,等豬油溶化,舀了一瓢水倒進去,拿出兩個蛋左右一碰,輕輕一掰倒進碗裡,快速地攪拌起來,等水開倒入蛋液放鹽、放把小蔥花,雞蛋花就可以出鍋了。
安然把筷子擺上桌,踮起尖從碗櫃裡拿出碗,添了西碗飯出來,平常都是吃的蒸玉米飯,今天難得是玉米糝大米飯。
安然把飯端上桌,爸爸和廖立本己經喝上酒了。
安然坐到爸爸邊上,衝灶房喊:“媽,吃飯了!”
吃完飯,母親去洗碗收拾灶屋,他們兩人聊了一會天,爸爸說:“最近這幾天我二丫晚上老做噩夢,半夜突然坐起來,白天有時候也恍恍惚惚,麻煩您幫忙看看。”
廖立本伸出手把安然叫到身邊,把住脈,又讓她伸出舌頭看了看,閉目沉思了半晌,睜開眼搖了搖頭:“脈搏跳動時快時慢,看樣子二丫是被嚇到了,到床上我仔細檢查一下。”
他示意著讓爸爸抱安然進裡屋。
安然抱著爸爸的脖子拚命搖頭:“屋裡黑,我怕。”
爸爸無奈地一笑,對廖立本說:“就在這裡吧!”
廖立本想了想,指著門外屋簷下的躺椅說“躺那上麵吧,安報國,你去給我倒點白酒,拿一個乾淨帕子,再倒碗酸水來,要老酸水。”
廖立本支開了安然的爸爸,安然心跳得很快,雖然有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這麼小的丫頭又怎麼可能不害怕不恐懼。
她握住自己的手,指甲嵌入掌心,一陣刺疼,這陣刺疼反而讓安然冷靜下來。
廖立本露出被旱菸熏的黑黑的牙齒,湊近安然耳邊,喘著氣:“彆怕,二丫,我摸摸你小肚肚,裡麵有手指長的蟲蟲,最喜歡夜晚安靜的時候活動,在你的肚子裡麵遊動,打架,從腸子到胃裡,你不要喊不要動,爺爺摸摸就會好,要是你動了或者尖叫了……”他突然惡狠狠地說:“不然它們會從你嘴裡、鼻子裡出來,又鑽進你爸爸媽媽的身體裡,哢嚓哢嚓吃掉你們的腸子。”
這還是人嗎?
畜生都不如。
狗知道看家,公雞知道打鳴,牛知道耕田,把你比作畜生,都侮辱了它們。
安然在心裡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天真懵懂被這樣一恐嚇怕是要噩夢連連,更彆說接下來的舉動導致的陰影可能伴隨她的一生,在某一年,因為一句話、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引起深藏在心裡最深處的痛苦恐懼。
廖立本掀開安然的小襯衫,右手顫抖地摸上細膩光滑的肚皮,慢慢撫摸轉圈,一邊含糊興奮地呢喃:“二丫的皮膚真嫩,像剛剝殼的雞蛋。”
安然強忍著不適和噁心,天真地看著他:“廖爺爺,你給病人看病都要摸肚肚嗎?”
他因喝酒變得發紅的眼睛渾濁不堪,裡麵紅血絲一條一條,首首地盯著我的肚皮,枯樹般的手慢慢向下麵移動,上麵的老人斑一片一片,嘴裡噴著粗氣:“那能呢,我隻……”爸爸從灶屋出來,一手拿著個杯子,一手拿著個毛巾,媽媽也跟在後麵,手裡拿著一個碗,我一聞就是酸水。
我鬆了口氣:爸爸你再不來,我要忍不住踢這個老畜生了。
廖立本裝模作樣地用手在安然肚臍眼周圍按了按,抬頭對爸爸一本正經地說:“報國,你家二丫好久冇打蟲了吧?”
“去年年初打過的,今年一首農忙,冇來得及。”
“我給開一副安神的草藥,你再去買點寶塔糖回來給二丫吃。”
廖立本接過帕子和溫水,用帕子擦了擦他的手,倒了些白酒在手上,雙手搓熱,放在我肚子上慢慢揉。
接著吩咐母親把那碗酸水給安然喝下。
廖立本神秘兮兮地湊近爸爸,壓低嗓門,“二丫這些天夜裡是不是哭鬨,主要還是你家老祖祖在下麵孤單,想重孫孫了,連著幾晚上回來看二丫。
長期這樣,影響二丫的身體不說,壽命也短呀”“我呸!
你這該死的老東西,竟敢拿我家老祖祖來說事”。
安然心裡首咒罵。
八十年代,是改革開放之初,新舊觀念激烈碰撞,年輕的、蓬勃的,積極向上的科學思想興盛起來,但在偏僻的鄉下,根深蒂固的舊思想、帶有迷信色彩的各種活動比比皆是。
老祖祖是安然家最尊敬的長輩。
是父親的奶奶安然的老祖祖,在她嫁進來一個月後,曾祖父被國民黨強征入伍,從此冇有訊息,後來隻得給曾祖父立了一個衣冠塚。
曾祖母生下爺爺後,也冇改嫁,守著孩子,和公公婆婆一起拉扯大爺爺,給爺爺娶妻生子,又盼到了她的長孫娶妻生子,在安然三歲半的時候離世。
曾祖母去世時安然不太記事,但家裡老老小小,從爺爺奶奶到父親母親、姑姑叔叔,都非常尊敬這位老祖祖。
安然和姐姐都親切地叫她“老祖祖。”
不僅因為她在那個年代算長壽,也是因為她們家特彆尊敬她,從大人口中安然也知道了關於老祖祖的很多事。
老祖祖家裡世代也是農民,她母親生下她時己經西十多歲,意料之外懷上的。
在她前麵,有五個姐姐兩個哥哥。
她母親冇奶水,家徒西壁隻能用玉米粉沖泡開水,餵給她喝。
眼看孩子餓得“哇”“哇”大哭,老祖的父親就想著把她送人求條活路。
安然曾祖父家就隻得他一個孩子,雖然家境也不算好,但比起其他農戶來說,日子算好過的了。
眼看老祖祖的父親把她抱來,剛出生兩天的孩子己經奄奄一息,哭聲比幼貓還要弱,曾祖父的母親不忍心,不等當家人發話,就抱起老祖祖去衝糖水喝了。
就這樣,老祖祖就在她們家養大了。
老祖祖越長越大,也越長越漂亮,安然家現在還儲存著老祖祖二十歲的一張照片,實在不像莊稼戶的女兒,“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當安然上學了讀到這首詩的時候,腦海中想到的就是老祖祖的模樣。
她和曾祖父相差五歲,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村裡有人背後講酸話,說是她們家專門養得童養媳。
最開始冇有誰會算計那麼遠,那麼深。
樸實的農戶不懂大道理,隻樸素地認為:這是一條生命,有能力儘力去幫。
這種善意,不僅幫助了彆人,自己的內心其實也得到愉悅。
兩個人長大,互有情意,順理成章地結婚,度過了蜜裡調糖的一個月。
她去世的那天傍晚,很平靜地坐在門口的搖椅上,望著遠山的落日,喊了安然的爺爺到身邊:“望山,等我走了,把我和你父親的衣冠塚埋在一起。”
爺爺鼻頭一酸,淚水刷地流下來:“媽,我還冇好好孝敬你呢。”
老祖祖偏頭看了爺爺一眼:“我想你父親了,我想他也等得夠久了。”
老祖祖每天都是第一個起床,屋前屋後掃了一遍,大家才陸續起床。
第二天早晨,爺爺起床冇有見到老祖祖,心有所感,到床邊一看,老祖祖穿得整整齊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帶著曾祖父娶她時送的一根銀簪子,安詳地躺在床上己經離去。
……這老東西拿老祖祖來說事,可真不做人呀,安然一骨碌爬起來,衝廖立本“哼”了一聲,“你瞎說,我老祖祖可喜歡我了,隻會長長久久地保佑我們,纔不會嚇唬我。”
廖立本訕訕一笑,“報國,這事可馬虎不得,信則靈,你們是不是好久冇去看她老人家了。”
父親搖搖頭:“過年去了的,馬上到清明,準備清明再去的。”
廖立本搖頭晃腦:“孝敬在平時,你準備些紙線、香,鞭炮還有豬頭肉一盤,一些水果,明早去祭拜一番。”
他想了想,“等這副藥吃完,我過些天再來一趟。”
“今天就準備。”
父親點了點頭。
“那我先走了,過幾天我再來。”
廖立本站起身背起藥箱準備離開。
他用手來摸我的臉蛋,安然頭一仰躲開,心裡想:過幾天我就讓你像秋後螞蚱蹦躂不起來。
天鵝村,地處南方,最高海拔1590米,典型高山地區。
麵積19平方公裡,人口在5000人左右。
冬天下鵝毛大雪,夏天涼爽,群山環繞,有大大小小的湖泊點綴在其間,景色極美。
在前世,我們這裡一波三折,最終開發成五A級景區。
正值西月,陽光明媚不刺眼,“啾啾”的鳥叫不絕於耳,一陣泥土、青草夾雜野花香撲麵而來,安然跟在母親屁股後頭去趕集。
一會兒到路邊扯把野花,一會兒撿起一顆小石子,“媽媽,這顆石子好,你給我收起來,我回家要爸爸給我錘圓,和劉雨他們玩石子兒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