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她想了很多遍與他重逢的情境,卻從未想過,他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
李遇白顯然早就認出了她,此刻,站在王紈的身旁的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布衣襤褸的窮酸秀才,眼前的男子一襲墨藍色的錦緞長袍,腰間束碧藍色絲絛,中間一顆藍色的寶石鑲刻,越發襯得他身形修長,眉目依舊清俊如當年,神色間卻多了幾分貴胄之氣。
玄機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姐姐曾滿懷羞怯的告訴她,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說的就是李遇白!
彼時,姐姐尚不知道,就是這樣一個溫潤清華的男子,會毀了她的一生。
“玄夫人有禮了。”李遇白抱拳,斂眉,聲音清亮好聽,一如當年。
“表姑爺有禮。”玄機回以一禮,強硬地勾起一抹客套的笑來。
年少時,他伴她讀書寫字,她為他磨墨添茶,那時她還曾與他說笑,若他朝他得了功名,衣錦還鄉。她必定沐浴淨身,恭敬相迎,向他施一大禮,喚他一聲“李大人”。玄機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多年以後,他們會以這樣的身份相互施禮。
“夫君,你是不是也覺得玄夫人與我有幾分相像?”見李遇白一直盯著玄機看,王紈理所當然地以為隻是玄機與她有幾分相像,所以李遇白纔會出現那麼溫和而奇怪的神色。
李遇白回過神,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牽強一笑:“是有些像。”
“誒喲,我瞧著不正是表姑娘表姑爺和我家玄夫人嗎?”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大殿內出來,正是老太太的貼身嬤嬤許嬤嬤。
“玄夫人怎的和表姑娘一道上山來,您可還安好?老太太好生憂心啊!”許嬤嬤一臉關切的問道。
玄機拍了拍許嬤嬤拉著她的手,寬慰道:“妾身無礙,倒是讓老夫人擔心了。”
“冇事就好,冇事就好。”許嬤嬤連聲說著,想起方纔玄夫人毅然決然的模樣,她真擔心她會受到什麼傷害,如今看她平安歸來,心裡也覺得踏實不少。
許嬤嬤回頭對王紈寒暄道:“瞧老奴糊塗的,實在是老太太很擔心玄夫人安危,失禮之處,還望表姑娘表姑爺海涵啊。”
“無礙的。”王紈親切的迴應,“阿紈來晚一步,讓老太太受驚了,老太太現在可還安好?”
“老太太正在裡廂召見知府王大人,這次遇到這種事,老太太可是氣得不輕呢!”許嬤嬤一臉憂慮地回道。
“那我們去看看老太太吧。”王紈黛眉微擰,臉上流露出一副擔憂的表情來。
“那好,那就請三位隨老奴來吧。”許嬤嬤在前麵帶路。
王紈有些焦急,快一步走了上去,玄機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地跟在許嬤嬤的身後。
佛門重地,重重殿門都修了極高的門檻,玄機心事重重,不小心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小心——”李遇白原就與她並肩走著,見狀,本能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感受到從肩膀傳來的熱量,玄機渾身一陣僵硬,忙推開了他的手臂,一抬頭,見許嬤嬤正回過頭,看著他們,玄機禁不住一陣臉紅耳熱。
“夫君,你怎麼走得這麼慢?”王紈冇有發現玄機與李遇白之間的尷尬,一把拉過了李遇白,“快些走。”
看著李遇白被拉走的身影,玄機許久纔回過了神,卻見許嬤嬤正一臉沉思地看著自己,玄機察覺自己失態,心裡禁不住一陣慌亂。
這時,寺中鐘聲沉穩響起,在蒼翠欲滴的古樸寺廟間,倒有幾分寧心安神之效。
玄機緊跟著許嬤嬤,一進殿內,便聽到老夫人冷然憤怒的聲音:“一定要殺一儆百,否則日後難民一旦鬨事,豈不是連秦氏王府都敢闖了。”
“老太太,您快看誰回來了?”許嬤嬤上前稟報。
“玄兒——”看到玄機平安回來,老夫人略顯滄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寬慰的笑容,“玄兒,你可算是平安回來了。”
“讓老夫人擔心了。”玄機心裡一暖,神色也比方纔柔和了許多。
“老太太您偏心,阿紈在這站這麼久了,都不見您理我。”王紈嘟起了嘴,在一旁撒嬌道。
“你個鬼靈精,我怎麼會不理你呢,都快坐下來,讓我看看。”
一旁的知府見玄機平安歸來,終於鬆了一口氣:“老夫人,您看是不是按您剛纔說的去做?”
“去吧,就按剛纔說的做。”老夫人說著,臉上凝起一股肅殺之氣。
“老夫人是要處死那些鬨事的難民嗎?”玄機自知不該多管閒事,此刻卻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那些難民膽大包天,竟然敢到欺負到秦氏王府的頭上來,不給他們點厲害,他們日後隻怕是不會服了。”
“妾以為此舉萬萬不妥。”玄機大膽建言道。
“哦?哪裡不妥?”老夫人冇想到素來溫順的玄機會反駁自己的話,見識過她智退難民,此刻,她倒也想聽聽她的意思。
“妾出身卑微,幼時也曾淪為難民,四處乞討,是以知曉其中艱苦,妾相信如非迫不得已,難民們也不可能行這悖逆之事,還請老夫人存了一顆憐憫之心,放了他們吧。”玄機說到此處,想起當年種種,心慼慼然,幾欲落下淚來。
老夫人一雙深邃的眸牢牢的盯著玄機,隻見她小嘴緊緊抿著,梨花帶雨的麵容猶帶著幾分倔強的隱忍。
這個玄機素日裡看著溫順平凡,真正遇到事了,倒比尋常女子多了幾分膽魄和胸襟,如今聽她一番話,倒也有幾分為民請命的意思,看來是自己小看玄機了。
“隻怕今日放了他們,明日還會重蹈覆轍。”雖然欣賞玄機的善良大度,老夫人卻還是不無擔憂。
“老夫人隻怕有所不知。”一個清雅的聲音響起,說話的不是彆人,正是一直沉默不語的表姑爺李遇白,“老夫人今日若是殺了這些難民,隻怕有心人要詆譭秦氏王府名譽,便是再輕鬆不過了。”
多年前,她認識的李遇白還是一個整日隻會吟詩作畫的書生,正所謂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今日李遇白所說句句,哪句不是暗含陰謀之論。
姐姐,你若是看到今日的李遇白,你還會愛他嗎?
“或許老夫人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大施恩惠,一來可以真正收服難民的心,二來,也為了王府的名聲。姑爺,您覺得呢?”
玄機一臉坦然地看著李遇白,這一眼,當著所有的麵,目光希冀懇求,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有異,隻當兩人是談論一樁事罷了。
玄機遇到李遇白之前,雖也在父親的指導下念過些許書,但大抵是《本草綱目》、《千金方》之類的醫書,真正接觸聖人之言,也是在遇到了李遇白之後。
那無數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坐在他的書桌旁,看著他俊秀的臉,聽著他溫柔如泉的聲音,隻覺得世上最美好的事,也不過如此。
“玄夫人說得極有道理。”李遇白狼狽的避開了她清澈如水的雙眸,內心激盪不已。
一句“玄夫人”,叫得玄機胸口越發煩悶起來,遂低頭不語。
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兩人,朝知府王大人揮了揮手:“容我與伯岸商量一下,再做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