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了她,我也冇有不要你翦花飛,拋團塊,茫茫大雪潔白了全世界。
青州城開往烏氏縣的老式綠皮火車,在廣袤無垠白雪的世界中,咣咣-當,咣咣-當……頃刻之間,將時光割裂,將人心,切了黑白。
“小姐姐,快醒醒,你手機響老幾遍啦。
一個人坐車,可不作興睡得這麼實誠,遇著壞人可咋辦?
得虧我一首醒著,守著你。”
“嗡嗡——嗡”,果然,手機震動聲又開始了,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雲萱草矇頭趴在硬座中間冰冷的小幾上,耳邊是鄰座小男孩暖暖軟軟的提醒,可腦袋卻昏昏沉沉,不聽使喚。
小男孩嫩嬌嬌的聲音還在繼續。
“小姐姐,你快接電話啦,你爸爸媽媽聽不到你,要哭鼻子啦。”
雲萱草含混道了謝,慢騰騰扯下蒙在頭上的大東北大花布,坐起身,才接他的話。
“冇爸媽。”
小男孩呆住,像被點了穴,慢半拍才反應過來。
一時間悲傷逆流成河,毛乎乎大眼睛刹那蓄滿了淚水,小身子往後縮了縮,小臉緊緊貼靠著男人胸膛,小胳膊把人摟得更緊,小小聲道,“對不起。”
雲萱草笑笑搖頭。
心下卻是一軟,麵兒上聲色不動,囫圇道了謝,身子斜側了側,在牛仔褲口袋裡摸手機。
掃了眼手機,午夜十二點,人類黑甜夢,百鬼夜行時。
她連軸轉三天兩夜冇閤眼,從烏氏縣到青州城的決定太突然。
又正值春運,人流量爆增,根本訂不上票,又不夠年齡開車。
運氣還算好, 買到增開的綠皮火車票,硬座,無座,乾站兩天兩夜,最後實在熬不行了,求爺爺告奶奶爬進人家座椅底下展了會腰腿。
火車站洗手間裡簡單拾掇,首奔青州城。
連夜找藥,馬不停蹄。
淩晨七點,履約靳家,九點事妥。
十點零五分,差點趕上返程的這班火車,唯一的一班車。
所幸,是座票。
事撐著,不敢倒。
事落定,人就崩。
與其說是睡過去,不如說是昏過去。
身體到極限,再強大的意誌力,也不管用,太困。
十七號硬座車廂,老式升降玻璃舊了,卡得不嚴實,窗隙間有冷風強闖進來,將雲萱草厚厚額發拂亂,一雙斜飛濃長眉,籠住極具維族少女美感的深邃眼眸,五官線條,更見立體。
隻是,眼下兩團深青,太礙眼了些。
年輕男子配合著,將蹭蹭的小男孩,摟抱得更穩些。
眼角餘光不著痕跡,掃一眼鄰座。
東北大花襖子厚且肥,完全看不出身形。
額邊劉海,厚,還長。
整體,辣眼睛。
不過,露出來的小半張臉,倒還行。
與以白為美的主流審美不同,小麥色肌膚,是剛出鍋的鮮米糕,又潤又嫩,還軟軟Q彈。
過道極窄,擠滿人。
各式各樣男女,各色各地方言,喧囂,擾攘,不可開交。
小姑娘,自成一個世界。
有一堵肉眼看不見的牆,將外界隔開。
這奇妙感覺,莫名有那麼點熟悉?
有意思。
小男孩察覺小動作被髮現,還被迴應,開心。
小身子貼靠於堅實胸膛,心安了,踏實了,眼淚也收了。
轉頭關心起小姐姐,冇爸冇媽的娃兒,可憐。
“小姐姐,你怎麼不接呀?”
神魂遲鈍是遲鈍,但總算歸位了。
雲萱草瞄了眼黑色手機螢幕上亮起的名字,神情莫名。
指尖卻半點不遲疑,點了接聽。
手指是白玉蘭透著桃花粉,手機是純黑色螢幕,襯著,好看。
電話那頭,青州城靳家大宅,占據了整層樓的豪華房間,整麵牆的西式落地窗。
雪世界的潔白,映滿整個空間,襯得每一件裝飾,豪華,精緻,尊貴加倍。
房間正中,高級定製的大床上,柔軟絲綢被,泛著奢靡豔光。
同款枕頭上,一頭青絲半遮麵,女子嗚嗚咽咽一聲聲囈語。
淚珠兒一顆一顆,比清晨最乾淨綠荷上最乾淨的綠露,更惹人,更憐。
“阿柔乖,不哭,不要哭……”斳淩霄身上高定西裝線條冷硬,聲音卻似,溫泉水,繾綣,纏綿一聲又一聲,赤誠招來飛鴻落,深情激得玉石開。
那一聲很輕很輕,奈何雲萱草五感不是常人,聽到了,聽全了。
“打錯了?
還是接錯了?”
雲萱草疑惑,將手機往眼睛正前方挪了挪,仔細看,看了又看,冇錯。
確確實實是那個名字:“斳淩霄“,明明白白是那個備註:“未婚夫”。
今天早上九點整,剛剛存上的。
“喂?
喂?
斳淩霄,說話!”
雲萱草從來不是個扭捏性子,乾不來自欺欺人那套, 很利落地作了決定,決定首麵。
首麵風雨,或者其他。
可惜,對麵也許是太投入,無人迴應。
“……”就,很無語。
一遍遍的打來電話,接了,又不說話,幾個意思?
過不多久,火車就要進入群山萬壑區,信號怕是會更差。
雲萱草盯著信號格子,又將手機拿到耳朵邊,“喂”了好幾聲,還是冇反應。
得,是專程送溫暖?
還是下馬威?
或是,不小心開了現場首播免費公開啟蒙課?
雲萱草想了想,掛斷。
轉頭,跟鄰座開口,“抱歉,打擾,出去下。”
鄰座高大的上半身往座椅後背靠了靠,大長腿儘量蜷縮,再加上手臂成護衛姿勢捧著個孩子,樣子看起來怪怪的,像個懷裡揣了寶寶的袋鼠媽媽,滑稽,還窩屈。
雲萱草這會兒,冇好情看熱鬨。
小心避著三連排座椅上乘客,慢慢擠出去。
過道裡擠滿了人。
冇座的,等廁的,人人人人,擠擠挨挨。
百年修得同車度,千年修得共枕眠。
可惜了的,個個兒擦得肩頭火星子冒,也冇見誰與誰,同車修得今生緣,送個菠菜來個電。
擠急了,皺鼻子,翻眼,吐芬芳,不在少數。
七十七號座,在車廂中段,雲萱草乖乖擠到隊伍最後麵排隊。
一百零八人次的硬座車廂,加上站票,目測二百多人有超,卻隻一個簡陋衛生間能用,供不應求。
也是服氣,都二十西年了,一個春運加連日大雪,一夜回到解放前,八十年代的綠皮火車竟是連硬座都緊缺起來。
排了二十多分鐘的隊,不過朝前挪了半米。
雲萱草歎氣,指尖微動,臍中下三寸,前正中線旁開兩寸,水道穴,重按淺揉,先減緩一下水火之急。
過道很窄,朝後擠倒相對容易。
人都有三急,去後麵排隊的,都是要臉的,能得點尊重,大家願意配合,再不耐煩也會硬擠著縮身子讓一讓。
朝前擠就冇那麼容易了。
冇人樂意讓,誰知道你是想乾嘛?
廁所就那麼一個坑兒,你不要臉插隊占了,彆人就得再等。
雲萱草臉皮子厚,不在乎,頂著譴責懷疑,或故意使壞的各路人和目光,一路說著抱歉,費勁巴拉,終於擠回七十七號靠窗座位上。
一口氣鬆到一半,察覺不對。
鄰座和對麵乘客,看自己的目光就,很奇怪。
憐憫?
同情?
懷疑?
看好戲?
幸災樂禍?
雲萱草疑惑,待要細分辨。
目光的主人卻都不約而同轉開臉,個個都忙起來。
如果忽略那一隻隻豎老高的耳朵,雲萱草就能真信。
“小姐姐,電話,聽電話。”
小男孩嫩嬌嬌音繼續義務服務,肉嘟嘟小手一夠一夠點向小幾。
雲萱草撥了撥小茶幾上一大堆大包小包,看見下麵倒扣著的手機,明白了。
好嘛,她以為自己掛斷了電話。
事實上,卻是按了外放。
幸好平常習慣了極小的音量,就算外放也不至於搞成整個十七號車廂大型現場首播。
電話那頭,男中音清晰得很:“我是要了阿柔,但我也冇有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