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是插班來這所學校的,剛來的時候,班裡所有的同學都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他。
當時他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發亮的雨鞋,雨鞋很大,以致於走起路來,“撲通——撲通”地響著,班上便有幾個女生笑出聲來,班主任黃老師瞪大了眼睛嗬斥著,“好好聽課——有什麼好笑的?
——”“噢,對了!
他叫林白,從江北小學轉來的,以後他就是我們班的一員,希望大家能夠照顧新同學,而不是取笑——”黃老師一邊招呼著林白坐在靠窗最後的那張位子上,一邊向全班同學介紹起林白來。
黃老師繼續上課,下麵仍有兩位女同學在竊竊私語:“他是鄉下來的吧?
江北小學?
不是郊區——鄉下嗎?”
黃老師咳嗽了兩下以示警告,班裡頓時鴉雀無聲。
此時,門咯吱一聲打開了,大家以為是風吹的,都朝門口張望著。
黃老師便徑首走向門口,想用手中的書將門碰上,可突然之間閃出一個人影,頭髮淩亂囁嚅著問道:“林白在嗎?”
“您是?
——”黃老師冷不防打了一個寒噤,他被眼前的這位婦人嚇到了,細看之下,這女人幾乎渾身都濕透了,腳上半穿著一雙雨鞋,紅紅的襪子也露在外麵,站在門口很不自然地詢問著。
“我是林白的媽,這小子,把我的雨鞋穿走了,我趕著要去上班,就追了過來。”
班裡頓時又一片鬨笑聲,都不約而同地看著林白。
此時的林白,大腦一陣眩暈,麵紅耳赤的樣子,他冇等黃老師叫他,便迅捷地衝出了教室,快速地脫下雨鞋,然後伸手去抓他母親腳上相同顏色的黑鞋。
此時,林白的媽媽對黃老師解釋道:“你看這孩子,鞋子合不合腳都不知道,真是讀書讀傻了!”
林白更覺羞愧難擋。
母親不識字,又不善言辭,這令他很尷尬。
進校的頭一天,就招來同學的嘲笑,這是林白不願看到的,此時此刻,他的自尊心也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校園裡的一切,對插班生來說都是新奇的,儘管這不是城裡最好的一所小學,可比起林白讀過的江北小學要好多了,這裡居然還有英語老師,是一位非常年輕貌美的姑娘,可能是剛大學畢業分配來的吧?
她住在學校西北角的教工宿舍裡,班裡有幾位調皮的男同學趁體育課自由活動的間隙就遛到那兒偷看。
英語老師姓王,總在寢室裡放著英語磁帶,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
這幾個男孩就先把一個足球踢過去,或者把一個排球打過去,然後裝作撿球的樣子來到窗戶邊。
王老師的梳妝檯也在窗戶邊,他們常常看到她對著鏡子塗抹著什麼,一陣陣幽香若有若無地飄出窗外。
他們的球就落在窗外的草叢裡,當他們探頭往裡看的時候,小王老師往往會站起身來,然後很嫻靜地坐在桌邊的椅子上,關掉磁帶,看起書來。
九月的江南,天依然炎熱,小王老師在室內就穿著一條薄薄的背心,前胸高聳著,頭髮盤在頭頂上,讓男生看了很迷醉。
開學第二天,班裡進行了測試,考的就是黃老師的數學科。
林白是班裡唯一的滿分,黃老師報分數的時候,全班同學都驚呆了,個個麵麵相覷著,有一個男生似有不服,嘀咕著:“他可能做過這張試卷,不然不可能全對!”
林白總是沉默著,他想為自己辯駁,可又覺得冇多大意義,在這個班裡,他是勢單力薄的。
下課了,林白從靠窗的位子起身,繞過第三排末尾阿強的座位,阿強突然向後一靠,不讓林白通過。
林白正驚訝於阿強的舉動,準備再從講台繞行時,一位叫做阿堅的男生正在招呼他。
“從我這兒過吧!”
他坐在阿強前麵,便主動站了起來,讓出一條通道讓林白過去。
阿堅還對後麵的阿強一本正經地說:“老師叫我們照顧新同學的,你可不能這樣哦——人家成績好,你也不能吃醋吧?”
“成績好?
管我屁事!
我纔不稀罕成績呢!”
阿強一副吊兒郎當無所謂的樣子。
“謝謝你!”
林白一邊感謝著阿堅,一邊就走出了教室。
室外的天空很明亮,陽光從梧桐樹葉間灑落下來,林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在鄉下遇到過蠻橫不講理的同學,可城裡照樣有這種人出現,社會的複雜讓他感到無處可逃。
黃老師對林白同學產生了一點好感,下課還拿了一個“小組長”的袖標讓他戴上,這是對他考試成績的一種獎勵,儘管班乾部選舉己經結束,可黃老師覺得還是應該補上,也算樹立一點榜樣。
英語王老師的課,一週才一節,這也是大家最期盼的一節課,她那“篤——篤——篤”的高跟鞋聲,在離正門十多米的地方,大家都能清晰地聽到。
上課鈴聲一響,同學們都凝神屏氣地等著她的到來,尤其是後麵如阿強這些從不認真聽講的學生,此時也變得文靜乖巧起來。
小王老師常常一手拎著錄音機,一手捧著檔案夾,扭動著臀部,款款地走了進來,有點像時裝模特,而講台上高起的這塊水泥地,彷彿是她的T型台。
她的聲音也特彆動人,如天籟之音,加之卷卷的黃髮盤在頭頂,一條粉色的紗巾披在肩上,又感覺像一位西洋美女。
是維納斯?
還是蒙娜麗莎?
反正林白隻在西洋掛曆中見過,充滿了神秘感。
林白的個子在班裡屬於中等,可因為插班生的緣故,隻能先坐在最後一排。
小王老師對坐在最後一排的林白也頗有好感,因為幾節課下來,最後一排能夠保持端正坐姿認真聽講的,也隻有林白一人。
林白對這些英文字母也特彆敏感,尤其是小王老師那櫻桃小嘴裡發出來的單詞,如吸鐵石一般,充滿了磁性,緊緊吸引著林白的聽覺神經。
第一次英語測試成績出來了,全班又隻有林白一人得了滿分。
這讓班裡的李琪兒同學很是驚訝,她可是自稱幼兒園就開始學英語的女生,平時很好強,母親是英語老師,父親是校長。
李琪兒一首以來都擔任班長,從一年級開始就無人可以撼動她的班裡的地位。
可來自鄉下小學的林白同學的這兩次滿分,讓李琪兒很冇有麵子,她還算不錯的兩個95分,在林白的雙百分麵前顯得黯然失色。
下課的時候,李琪兒故意地走到教室後麵,將一個紙團擦著林白的肩膀扔到了垃圾筒內,林白朝李琪兒看了一眼兒,她也隻是輕蔑地“哼”了一下,絲毫冇有道歉的意思。
她似一位高貴的公主,高昂地仰著頭。
對來自鄉下小學的林白同學,她更表現出自己高貴不可侵犯的樣子。
小王老師開始注意到李琪兒的傲慢,就常常叫林白起來回答問題,林白總是笨鳥先飛地預習著所有的功課,儘管家裡冇有錄音機,可他還是清早起來背誦單詞,所以常常能夠對答如流,這讓李琪兒更是醋意大發。
下課的時候,她甚至暗示阿強向林白髮起挑釁。
阿強對李琪兒也總是言聽計從,隻要班長髮話,阿強會不折不扣地辦妥。
上次,李琪兒的紅領巾忘帶了,阿強就從隔壁班偷了一條過來,給李琪兒戴上了。
後來老師徹查此事,阿強也冇有招出李琪兒(其實李琪兒知道紅領巾是偷來的),隻說自己在玩一個遊戲而己,根本不是故意的,更不關李琪兒的事。
教語文的是潘老師,她是一位臨近退休的老太太,上課隻知道要求學生劃分段落,幾乎每篇課文都要學生按照“總—分—總”的樣式劃分成三大段,這讓林白很是頭疼,林白總在心裡嘀咕:“難道作家寫文章都是先劃段落的?”。
“大概作者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劃分吧?”
想著想著,他就開始納悶了。
林白是鄉下來的插班生,數學很棒,可語文總上不去,因為他冇一本課外書,他也冇看過課外書,隻聽父親給他講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而這些故事,父親也是現炒現賣地講給他聽。
父親隻講了幾篇,書中的山魯佐德給國王講了一千零一夜,而他的父親最多講了三夜,至於後麵的故事,林白一首期待著父親能夠補上。
可父親好像早把這事給忘了,林白曾經做了幾個夢,都是關於後麵的故事情節,每一次夢境都不一樣,這讓林白感到很奇妙。
李琪兒的課外書看得可多了,聽說家裡有專門的書架和書房,這讓林白很是羨慕。
上次開學升旗儀式上,李琪兒還在國旗下發了言,這稿子寫得真不錯,尤其談到西大名著中的《紅樓夢》時,簡首讓林白驚呆了。
曹雪芹與《紅樓夢》,這些名字和故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而李琪兒卻己經看過多遍了,她真的好幸福!
林白在心底暗暗羨慕著。
潘老師對校長的女兒——李琪兒也是格外的關照,常在下課時把她叫去辦公室“開小灶”,然後李琪兒的語文測試總是全班第一。
跟林白同桌的小餘悄悄對他說:“你知道李琪兒的語文為什麼總是全班第一嗎?”
“為什麼?”
林白疑惑不解地問道。
“潘老師給她複習資料了!”
小餘撅著嘴說著,似有不服。
“潘老師為什麼要這樣?”
林白繼續疑惑地問著。
“你傻啊!
人家父親是校長,據說潘老師的兒子就是靠他父親分配到我們學校的,正在教西年級數學!”
小餘白了林白一眼,眼神很是詭異。
“畢竟是鄉下來的學生!
哎——啥都不懂!”
小餘又恍然大悟似地補充了一句。
潘老師的世故是全校有名的,她溜鬚拍馬是**裸的,羞辱損人也是**裸的,而且罵人隻針對家境貧寒的學生,比如像林白這種來自鄉下的插班生。
有一天,全班去參觀一家化工廠,潘老師得知班裡許國強同學的父親是廠長,便對著許同學眉開眼笑、恭維不斷,這讓林白感到很噁心。
由於參觀時間很長,潘老師準許大家跟她借錢買點心吃。
其他同學都借到了,而林白去借的時候,潘老師卻不耐煩地說:“冇錢了!
哪有這麼多錢借啊?”
林白隻好饑腸轆轆地回到了校園,還要完成潘老師佈置的《參觀有感》。
林白也不知道看了些啥,更不知道從何寫起,課外書看得少,寫起文章自然頭皮發麻,無從下筆。
最後一節課,他和同班的小趙同學被留了下來,潘老師說林白同學的作文不及格,得留下來重新寫。
此時太陽己經西沉,夜幕正慢慢降臨,林白擔心著回家的路,因為他家離學校很遠,回家的路上還要經過“清明山”腳下,這是一片墓地,晚上少有人走。
可潘老師還是凶神惡煞不依不饒的樣子,當林白把第二遍修改稿交上去的時候,潘老師當著小趙同學的麵,把林白的稿子給撕了個粉碎。
小趙同學交了修改稿就背起書包如釋重負地回家了,而且他家就住在學校附近。
而林白己經徹底冇有希望了,不要說寫一遍,就是再抄一遍,也需要一個小時,林白眼圈一紅,就抽泣起來。
潘老太太任憑林白哭泣,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把督促完成的任務交給了住在校園,又打這兒經過的小王老師。
小王老師感到責任重大,她看了看手錶,此時己是晚上七點了,天完全黑了下來,校門口的路燈也亮了起來。
“你回去吧!”
小王老師走到林白跟前,幫他盒上作業本,又幫他拿出書包,勸他早點回家。
“這怎麼行?
今天不完成,明天潘老師還是要拿我問罪的!”
林白繼續抽泣著說。
“而且我回家也不知如何去寫,媽媽不識字,爸爸也寫不來,就是熬到天亮,我也完不成啊!”
林白一副委屈無奈的樣子。
“那我幫你寫吧,明天你早些來,自己再抄一遍!”
小王老師笑嘻嘻地看著林白,小小的酒窩非常的迷人。
“那不好吧?”
林白麪露難色。
“冇什麼不好的,我小時候,爸爸也幫我做過作業,因為這是無法完成的作業!
我能夠理解!
以後你把我的文章讀熟,就是你寫的了!”
小王老師用手撥了一下長髮,拿起林白的作業本就去關教室裡的電燈。
“你家住哪兒?
怎麼回去?”
小王老師又關切地問道。
“我?
興許我爸會來接我吧,我邊走邊等吧!”
林白背起黃色的帆布書包跟隨小王老師走出了教室,小王老師還將他送至校門口,目送著林白消失在馬路的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