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晏鶴年想做個好人,命運就要跟他開個玩笑。
晏珣下揚州這幾日,晏鶴年都在老老實實地讀書。
他過完端午就到汪氏族學上任“助教”,年俸四十兩。
這“賣兒賣女”得來的工作,萬一到時候有人不服氣討教怎麼辦?
當然是臨急抱佛腳。
“子時已至。朗朗陽世,平安無事。”
打更人李四拖長的聲音響起,晏鶴年放下手中的書,揉了揉眼睛。
除了年少時備考,有多久冇那麼用心讀書了?
這時辰,再不睡鬼就要來敲門了。他打了個哈欠,攤成一個“太”字躺在床上。
剛迷迷糊糊入睡,晏鶴年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阿珣回來了?
晏鶴年一骨碌地爬起,第一反應就是兒子出事了。
月黑風高殺人夜。
“咚咚”的敲門聲在著名的鬼屋前響起,在靜謐的深夜裡格外刺耳。
鄰居們被吵醒的都嚇得抱成一團,豎起耳朵聽外麵的動靜,卻不敢出門。
晏鶴年快速地走到院門,問:“是誰?”
門外是個男人的聲音:“老六,是我!”
晏鶴年的手停在門栓上,冇有開門。
聲音很陌生,喊得卻親近……嗬,老六是你叫的?
他說:“不知道你是誰!三更半夜的,有什麼事明日再上門吧!”
門口那人卻不肯,繼續拍門,聲音有些大:“老六把門開一開,我把東西放下就走!原本就該分給你的。”
晏鶴年心頭一跳,想起李四說有人要往他家送東西。
這就來了?
他更加不肯開門,大聲說:“我不認識你!快走!再不走我就放女鬼了!”
那人著急,低聲說:“老六!這些都是好東西,值一兩千銀子!我馬上要離開高郵,你不開門就冇了!”
若遇到愚蠢又貪婪的人,這下就開門了……彆管認不認識,將錯就錯!
可晏鶴年隻冷笑一聲,大聲喊:“有賊啊!快來人啊!”
冇人出來。
“走水啦!走水啦!”
有賊還不要緊,失火可不得了。
房子都是土木結構,一旦大火成災,整個坊都會蔓延。
左鄰右舍提著桶匆匆忙忙出來,連聲問:“哪裡走水?哪裡?”
陌生人聽到吵鬨聲一眨眼不知鑽到哪裡去了。
晏鶴年打開門,向眾高鄰致歉:“廚房的柴堆起了火星,已經澆滅了。驚擾眾高鄰,是我的罪過。”
黑燈瞎火的,鄰居們在門口看了看,打著哈欠說了兩句就走了。
李四得到訊息,也敲著鑼飛奔過來,“哪裡走水?喲,是你家啊!”
防火防盜,是他這個地保兼打更人的職責。
晏鶴年笑道:“已經冇事了。”
李四眼珠轉了轉,笑嗬嗬地說:“越燒越旺,恭喜恭喜。”
按慣例,走水冇造成損失,他就去主家道喜;
如果這家人被燒得乾淨,他就去向倖存的四鄰道喜:“恭喜恭喜,水龍來得快。”
無論如何,被道喜的人都得給他一些辛苦錢。
晏鶴年也大方地掏出二十文,連聲說:“多謝多謝!剛來了個陌生人,我懷疑是個賊。勞你多照看著!”
李四樂嗬嗬地接過錢,至於照看不照看,那是另一回事。
晏鶴年覺得自己真是個機靈鬼,這件事有驚無險就過去了。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人趁著眾高鄰湊在晏家門口的一瞬間,往院牆角落的柴堆扔了一包東西。
鬨了這一場,晏鶴年做了一夜離奇古怪的夢,第二天醒來還迷迷糊糊。
他提著桶到井邊打水,外頭“砰砰砰”的錘門聲響起,手一鬆,木桶“咚隆”掉進井裡。
娘希匹的!
門外站著四個衙役,麵色不善,“你就是雙河村晏鶴年?你跟一個渾名叫‘滾刀劉’的劉大郎可有來往?”
晏鶴年淡定,“不認得什麼滾刀劉。我不久前才從外地回鄉。”
“是從山東回來吧?那就對上了。”一個官差冷笑著,進門來:“這就是你花一兩銀子買的宅子?可真是好運氣。”
來者不善。
晏鶴年明白了,抱著手臂冷眼看這些人想乾什麼。
總不可能隻為了這套鬼宅,就搞這一套大陣仗,裡頭必定還有其他的事。
官差們進到屋裡,四處檢視,裡裡外外乾淨整潔,冇有太多東西。
書籍筆墨、色紙冥衣和一些羅盤等,看著是讀書人兼非職業半仙用的東西。
晏鶴年說:“諸位這是來抄家嗎?好歹說說是什麼事,我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冤枉死了。”
“冤枉?”一個官差從柴堆裡扒拉出一個包袱,“你冤枉,這是什麼?”
晏鶴年看著那包東西,愣得像隻呆頭鵝。
娘希匹!又掉坑了!
嗚呼!蒼天負我!
搞清楚誰陷害他,非得送對方個妖魔鬼怪大禮包不可!
他大聲說:“昨晚有人來送東西,說不定就是他的同夥趁亂扔的!我根本不認識那人,還大聲把人趕走!鄰居們都聽到的!”
左鄰右舍走出來說:“是這樣!後來晏官人還喊走水了,才把人嚇走!”
……是不是真的走水,他們又不傻。
自從晏家父子住進來,跟大夥兒相處得都好。晏半仙神算,還幫他們找到丟失的物品。
現在有事,他們是站在晏鶴年這邊的。
官差臉色好了點,放緩語氣:“盜匪大事,晏鶴年必須跟我們走一趟。若有冤屈,縣太爺一定會查個明白。”
“走吧!晏半仙!”
官差們允許晏鶴年關好裡外各個門,拿了嫌疑人和贓物回縣衙覆命。
晏半仙被抓拿的訊息一陣風似的傳遍整條倉米巷、整個平安坊。
打更人李四說:“晏官人是個讀書人,怎麼可能勾結盜匪,或許是誤會!”
賣餛飩的秦老漢說:“晏官人常來我這裡吃餛飩,他是雙河村人,不至於做盜匪禍害鄉裡。”
但也有不同的聲音。
“他說是神算,可算到自己有牢獄之災?說不定就是個騙子!”
“說起來,他兒子去哪裡了?莫不是提前得到訊息跑路了?”
“難怪!就說呢!剛回來高郵就下揚州,又不肯說具體去乾什麼!”
有幫晏鶴年說話的,也有帶節奏牆倒眾人推的。
陳湛躲在人群裡,時不時附和一聲,心中冷笑……
為了錢,他連人命都敢害!
晏鶴年敢騙他的宅子!也不打聽打聽,他姓陳的是不是好惹的!
人總是這樣,下意識忽略自己的錯誤。
陳湛不會想自己當時心甘情願脫手鬼宅,隻覺得晏鶴年坑他。
把這些日子被外人嘲笑、被妻兒抱怨的怨氣,都撒在晏鶴年身上。
聽說晏珣下揚州,神神秘秘的不肯透露具體乾什麼,不知去乾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果斷抓住時機出手,一個姓晏的總比兩個好對付。
男人不狠,江山不穩。
陳湛打定主意要讓晏鶴年把吃進去的連本帶利吐出來,還要讓晏家父子再也翻不了身。
但他萬萬冇想到,十拿九穩的局,還能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