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後,一連幾天,趙瑾辭都未踏足林兮住的院子。
林兮房裡的侍女們都急了,幾番明裡暗裡示意林兮去趙瑾辭的院子送些吃食,籠絡一下首輔大人的心意。
“姨娘國色天香,隻要主動一點,首輔大人定會心動,將來若是有了孩子,還怕在府裡站不住腳嗎?”侍女們笑吟吟地道。
她們一開始以為這位公主會很難伺候,冇想到她這麼溫柔,比一般的管事還好伺候。正因林兮性子溫柔,她們纔敢說這些話。
林兮失笑,若真是懷孕,於她而言纔是大難臨頭。她的身份擺在這裡,前朝公主,又是妾侍,懷孕是萬萬不可的事。
皇帝眼下能容下她的原因,便是知曉她這公主不過是空有名頭,無足輕重,又有趙瑾辭要她,這纔將她看作一個戰利品和玩物一般賜給了趙瑾辭做妾,既全了趙瑾辭這位首輔的顏麵,又折辱了前朝皇室。
畢竟,林兮以公主之尊作了臣子的妾。但若是她有了孩子,情況便會不一樣,這個孩子身上有前朝血脈,隻怕到時,便是一屍兩命。
林兮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會懷孕,喝下湯藥的時候,她也很平靜。隻是眼下她不曉得為何趙瑾辭會救她,他,怕是恨她都來不及。
畢竟,他全族都死於她父皇之手。
趙瑾辭……捉摸不定的人。
“姨娘,咱們要不要帶些食盒去前院看看”,青柳問林兮,又猶豫道:“您要不要換件衣裳?”
林兮身上穿得是一件墨綠色衣裙,款式偏保守一些。
林兮搖頭,冇換衣服,隻是讓侍女帶她去廚房,自己親手做一些桃花羹和芙蓉糕。
府裡後廚的管事一見林兮過來,又聽說是林兮為首輔大人做糕點,很是殷勤地替她準備材料。
忙碌了個把時辰,才做好了這一屜糕點,林兮便帶著食盒往趙瑾辭院子走去。
含章閣,書房內,氣壓很低。
魏庸低著頭給趙瑾辭續茶,地上跪著一幾個人,都是身居高位的官員。
“肅州水患頻發,你們手底下的人卻在斂財,吳起,你有什麼想說的?”
趙瑾辭坐在書桌後,看起來氣定神閒,與往常無異,魏庸卻知道他此刻怕是想殺了眼前之人。他從趙瑾辭少年時期就跟著,如今快二十年了,卻常常還是會怕他。
趙瑾辭從小就少年老成,鮮少見他情緒外露。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上位者的氣勢更是淩厲,吳起從三品官員,在他麵前嚇得直打顫。
他還想強撐,趙瑾辭直接扔出幾封信,是肅州知州給吳起等人送生辰綱的禮單。
吳起一下子癱軟在地,其餘兩人一見事情敗露,都不敢再抵賴,以頭搶地,哭天喊地地求饒,都被魏庸喊人拖了出去。
這幾人怕是性命難保,首輔大人最恨貪腐,尤其是發國難財。
果真,魏庸回到書房,便聽到一聲:“殺了。”
林兮帶著食盒走到趙瑾辭院落外的小竹林等候,院子裡麵似乎有人在呼救,是那種嘴裡塞了東西說不出話隻能嗚咽的聲音,一時之間,她有些進退兩難。
裡麵的人被押送出來時,林兮看到了他們身上的官服,一個從三品,兩個正四品……
魏庸這時也看到院外的林兮,連忙收起來臉上的冷漠,笑著朝林兮走來。
“大人還在辦公,姨娘稍等,容老奴進去通稟一聲。”
林兮一聽趙瑾辭還在辦公,不敢打擾,便說:“大人日理萬機,不敢打擾,我閒暇之餘做了些糕點,煩請你帶給大人,也是我一番心意。”
魏庸將食盒帶進去,如實稟報。
趙瑾辭正在看卷宗,並未抬頭瞧那食盒一眼。
魏庸正摸不準是什麼意思,就聽到一聲:“叫她進來。”
他忙不迭去請林兮。
林兮得了訊息,這才走進趙瑾辭的院子,一路走過去,到了趙瑾辭的書房外麵。站在書房外麵,林兮心情有些忐忑,深吸一口氣,才走了進去。
魏庸為她開了門,林兮一進去就看到案幾後的趙瑾辭,神色依舊冷淡,案幾上很多書卷,他看起來很忙。
“大人。”林兮朝他盈盈一禮。
“過來。”
她聞言走過去,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
趙瑾辭抬頭看了她一眼,林兮瞭然,又走了兩步離他更近一點。
她低首,不敢看他。那道視線她委實承受不住,忍不住抬起頭偷偷瞄了他一眼。
他打量著她,她的穿衣和妝容,彆人瞧不出什麼,但趙瑾辭不是彆人,他見過林兮最真實的樣子,她所做的這些在他麵前無所遁形。
林兮一瞬間有被人看穿的窘迫和恐慌,好在趙瑾辭不曾追究。
“研磨。”
林兮這才鬆了一口氣,站在書桌旁開始磨墨,卻看到趙瑾辭手裡拿的是奏摺,依稀看到“水”字。
林兮冇想到,趙瑾辭竟然會將奏摺帶到書房,他的權力實在可怕。哪怕是首輔,按理說也隻能在文淵閣中批閱奏摺,誰能想到他居然直接將奏摺帶回府邸。
林兮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嚇了一跳:趙瑾辭正盯著她!又是那種讓人無所遁形的眼神!
林兮心裡一驚,連忙請罪:“請大人恕罪,妾,識字不多,方纔見大人手裡拿著冊子,不小心看到了幾個字,妾不是故意的。”
林兮跪下俯身,她不該如此大意,怎會在趙瑾辭麵前失神,這個一手覆滅了她父皇王朝的人。
良久,林兮才聽到一聲:“起來。”
她這才起身,卻因為腿軟,直接趴在了趙瑾辭腿上,她慌亂摸索著起身。林兮偷偷看了趙瑾辭一眼,他卻在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她趴在他腿上的樣子,倒是讓他想起了那天夜裡的哭泣,和她眼裡的哀求…和現在一樣,眼裡噙著淚,明明害怕,卻不敢哭出來。
她咬唇,不知所措。
等到趙瑾辭享受夠了這種貓捉老鼠卻不吃,偏偏要玩弄這隻小白鼠的樂趣之後,才說:“以後不要送東西來。”
林兮臉瞬間白了,她點頭:“是,妾記住了。”
“既識字不多,去書房看了什麼書?”趙瑾辭索性放下了手中的奏章,盯著林兮問,神情還是一貫的冷淡。
“畫冊…”
“什麼畫冊?”
林兮有點緊張地道:“一本畫冊,上麵畫著一些花花草草,妾隻認識簡單的,有半夏、文竹和冬青。”
偷看奏摺這種事,很容易出事,一不小心,他或許會將她當作皇宮裡的奸細處理掉。
她自身的處境已經這麼艱難了,萬不能再捲入內閣和皇權的鬥爭裡。她怕他不信她,視線緊盯著他。
趙瑾辭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林兮,手指摩挲著案幾,並未說話。
林兮心裡越來越慌,眼神也愈加不安。
她想起剛剛自己趴在趙瑾辭腿上時他的神情,試探著上前,伸手揪住他的衣角,道:“妾記掛著大人,這纔去廚房做了些糕點,想著讓您嚐嚐。”
她低著頭,不敢看他,手卻揪住他的衣角冇放開。
這麼近的距離,趙瑾辭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很獨特,他隻在她的身上聞到過。他一隻手將她扶起,看了一眼擱置在旁的食盒:“拿過來。”
林兮站穩,拿來食盒打開,桃花羹已然涼了,芙蓉糕本身就是冷食。
“這桃花羹怕是涼了,味道冇那麼好了,您用些芙蓉糕吧。”
她將筷子遞給趙瑾辭,他卻冇接。
林兮抿唇,沉默片刻,夾了一塊芙蓉糕送至趙瑾辭嘴邊,他還是不接。林兮無措地看著他,卻發現他火熱的眼神盯著著她的...唇。
她咬了下唇,又驚又懼,看著趙瑾辭,眼裡又帶了些哀求的意味,趙瑾辭卻無動於衷。
林兮隻能咬了一塊芙蓉糕,垂眸湊到趙瑾辭身旁,蔥白的玉臂顫巍巍掛在他的肩上,緩緩將糕點遞到他嘴邊。一汪清泉似的眸子看向他,眼裡都是哀求。
趙瑾辭漫不經心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盯著近在咫尺的林兮,直到她雙眼無措噙滿了淚,他才張口接住了那塊芙蓉糕。
等享用了一塊之後,他淡淡道:“還不錯。”
林兮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