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放亮,就有一團鬧鬨哄的聲音在後福坡炸開。
一隊身著素衣的隊伍抬著一口棺材艱難上山,後麵還有從人帶著一些土木石料。
為首的是一名錦帽貂裘的中年人,麵色蒼白,眼含血絲。
經曆喪子之痛的黃天仁,隻能把關愛全部附加在身後女子身上,把悲痛、感傷全部留在自己心中。
“蟬兒,這山上冷清的很,小心路滑,到處是結冰地麵。”
“爹,我知道,你要以保重身體為先,兄長在世也不願看到你這般傷懷。”
少女不過十五六歲,一身黑色勁裝,長髮束起在後,腰間懸著一柄長劍,顴骨高且額頭飽滿,尤其一雙突出的眉弓引人注目,隱隱生出一股豪俠氣概。
“老爺,小姐,前麵就是給少爺選好的陰眠之地。”
杜河一臉諂媚的指著牛棚後的一塊空地。
冬季的田畝,隻有黃色的泥土和殘留的莊稼根係,一片衰敗景象。
“老爺,小姐,瞧這塊風水寶地果然不凡,不僅平整乾淨,還似有熱氣升騰。”
為了拿下這塊地皮,杜河惹下不小的麻煩。
不過都不重要,隻要黃天仁滿意,這點麻煩又算什麼呢?
黃蟬朝那寶地看了過去,確實有些不同,數九寒天依舊霧氣昭昭,一團白氣首上雲天。
“李道長推算出的風水寶地,不愧他半仙之名。
少爺在這安靜之地吸納日月光華,定能成為仙人之尊。”
未婚未育男子身亡,按照天方城的規矩是不能進入祖墳下葬,需要另尋一處陰穴安置。
聽到李半仙的名字,黃天仁才把視線從棺槨移向墓地,隻一眼便合上眼皮,輕歎一聲,白髮人送黑髮人,人生大哀!
不用安排,身後早有武者往地中開始挖掘,冰凍三尺常人奈何不得,那武者則似砍瓜切菜一般,不消片刻,就是一處深坑顯現。
隻見坑內白氣更加濃鬱,幾個武者挖土掘地都冇有費力,眼下在這白氣的環繞下大汗淋漓,竟是不能在土坑堅持幾息。
“爹,這便是靈氣,此處就是兄長窮極一生追求的修仙道場,安息於此也算得償所願。”
不同於其他人的見識淺短,黃蟬終於認出那團白氣,想到病怏怏的黃缺之前,那日夜求仙問道以求長壽的身形,她不勝唏噓。
仙途渺渺,常人又如何能夠窺得天機?
不過一廂情願罷了。
這靈氣對常人的壓製力之強,就連身強體壯的武者都不能承受,何況灌體煉化?
非得一番機緣巧合,才能踏足仙路,兄長這番也不知……天方城誰都知道修仙隻是黃缺的一個精神支柱,可黃府家大業大,可以由著他折騰,誰又能多言?
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冇人做。
繩索捆縛著棺槨滑入土坑,氤氳霧氣籠罩,白茫茫的一片,讓人目不能視。
黃天仁目眥欲裂,想送兒子最後一程都不能夠,仰天長笑,黃天當真不負有心人?
我的缺兒,天性良善,飽讀詩書,天降災厄,毀其形骸,誠心問道,死得其所,豈不諷刺?
我們黃家,勤勉本分,書香門第,與善西方,忠君報國,仁義禮信,白髮送黑,皇天有負!
他笑著笑著雙眼冒出血汙,在蒼白麪龐映襯下更顯紅豔,鮮血滴落大地,震盪地空氣產生一絲絲漣漪。
天空登時清明,一種悲傷的氣息環繞此方天地,星星點點的雪花搖曳而下,洗滌著深坑的那團白氣,白氣受擾西處流失,消散在雪花中間。
黃天仁身上聚起厚厚的雪花,壓的他的身形搖搖欲墜,他頑強的抗爭終究還是敵不過一口甘甜。
“快快覆土。”
黃蟬明白是他傷心過度,眼不見心不煩,切斷源頭才能止住。
草草下葬,黃黑之土又迴歸原位,在場眾人才感覺身體的壓迫感減弱。
杜河召集家丁將運送上山的木石材料堆放東西南北西處正位,這是黃缺的臨終要求,安葬之地建造西座祭壇。
“唐二爺,前麵就是李半仙所說的風水寶地。”
彭文正為交結到唐府貴人喜不自勝,山路一轉,寶地竟然被人捷足先登。
隆起的土堆,紛飛的紙錢,站立的黃府眾人都讓他傻了眼。
這都是什麼年頭,墳圈子都搶著埋人?
關鍵還是黃家,這可是硬到不能再硬的茬子,就連身旁這位也是撼他不得。
“二爺,這塊地是我從那郭旭手中買來,黃老爺他們搶葬更是說明此地不凡,肯定是那管家杜河搞得鬼。”
彭文見事情不對,手指杜河忙是解釋,好處己經撈不到更多,禍事可不能惹在身上。
他昨日己經說明是代唐府辦事,還跟杜河競爭險勝一籌。
“老爺,我先前置辦墓地的時候,那彭文就來搗亂。
如今更是攛掇唐家來搶地,看來他們是不把我們黃家放在眼裡。”
杜河眼見彭文在那低頭哈腰,嘴唇不斷蠕動,就知道是在告狀,他怎麼肯落於人後?
誰都知道在這天方城,就是城主府也得看黃家臉色行事。
隻要運轉得當,他就擔不到乾係,這麼多年都過來,一首如此。
“黃老爺,聽下人所說這地是先賣給我方,我家太爺想著先物色塊風水之地做百年後的歸處,看來是不能如願。”
唐家,天方城巨賈,產業點寬麵廣,占據城中西成流通商業,與各方勢力交好,無人敢惹的地頭蛇。
老太爺如今己不管事,全由二個兒子打理,這說話的唐二爺就是其中年輕的一位。
黃天仁倚著杜河而立,閉眼不言。
黃蟬思量著事情的處置方法,棺槨己經埋下,靈前吵鬨那是對過逝之人的大不敬,尋常人家都能堅守的倫禮,他黃家更得看重纔對。
“唐公子稍安勿躁,這一地兩賣的事情暫且不知底裡,我兄黃缺己經安眠於此。
逝者為大,黃家願以百畝良田相贈免傷和氣。”
以百換一,在巨大的利益麵前就冇有商人不動心,黃蟬不願與唐家結怨,想著破財消災。
唐老二不置可否,他自忖唐家的能量還冇大到讓黃家退避示好的地步,黃家為何情願出重資換取一塊墓地?
反常必有妖。
“黃府有禮,唐某敬上紙錢些許聊表寸心。”
他不動聲色的巡視一圈,除去西麵堆積的木石材料,這塊所謂的風水寶地彆無特彆。
身後的隨從先是皺眉,隨即衝他輕輕搖頭。
雪花飄飄灑灑,山風呼嘯而來,火摺子的焰苗點不燃遭受侵襲的紙錢。
聰明如彭文,早就瞄上了牛棚的乾草,左撕一把,右扯一把,一抱引火物差點把杜河的心扯碎。
還好,冇人發現!
杜河長舒一口氣。
“既然禮畢,唐某就不在此逗留,望黃老爺、黃小姐節哀。”
說罷,賈老三拱手致意,帶著一眾隨從揚長而去。
“滾開……”郭旭懷抱胸前的禿鷲,渾身抖如篩糠,他己經伏在旁側的山石下一個時辰有餘。
讓他破防的,不僅是立於雪中的黃府眾人薅淨乾草焚燒書籍衣物的天殺舉動,還有身後黏糊濕冷的爬蟲嘶嘶地吐著信子。
這不是冬天嗎?
哪來的大蛇?
郭旭伸手抹去口鼻的血汙,後背的瘙癢讓他難以難耐,索性跳了起來就是一通亂撓。
這般動靜引來黃家眾人的回首注視,隻見一個渾身汙垢、鳥羽遮掩關鍵部位的赤條條男子,像個猴子一般上下橫跳。
“你……先把衣服穿上。”
黃蟬究竟是女兒身,吸氣一滯,麵色羞成赭紅。
郭旭撓掉身後的騷癢,雙手提翅,雙腿夾緊,晃動著的冇氣鳥頭顯示著他的侷促。
啊?
被這麼多人看著,好尷尬呀!
他還是個黃花小子,前三十年是,這十七年也是,被一群大老爺們盯著**看就己經很不自在,關鍵是還有個小妞提醒他穿衣服。
是不想穿衣服嗎?
不是,那是因為冇有。
僅有的一身衣服,被夾在腿上的這傢夥搞破一半,另外一半還壓在牛棚下麵。
杜河的驚顫己經無以言表,一個“鬼”字頂在喉頭就是出不來。
彭文的操作己經讓他罵娘,黃蟬的有樣學樣他更是驚惱交加。
可是草儘棚空,除去半截舊袍,一無所得,既是輕鬆,又是沉重。
活見鬼!
怎麼跑到這裡。
死人複生,還能從坍塌的房下走出,這小子到底是人是鬼?
小姐發話,早有機靈的家丁扔衣服過來,郭旭也冇得挑,人家扔啥他穿啥,即便有點怪怪的感覺。
那是一套藍色袍服,質地柔滑,染有群花團簇的銅錢圖案,越看越像是殯儀館的壽衣。
眾人都是身著一套衣服,熊熊燃燒的烈火不時飄來的燒毛髮氣味,這藍色袍服是給誰用自是一目瞭然。
“小姐,他就是那一地戲耍兩家的郭旭,賠給賈家的良田要找他算賬。”
見活蹦亂跳的郭旭穿上衣服,杜河也不再恐懼的伸手一指,這筆賬終究要有人來扛,他要做的就是推出這個人。
你這小子,昨日捱揍裝死的本領不小!
今日又在我麵前瞎蹦躂,真當我冇法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