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兒子我已經幫你拉扯大了,孫子孫女也長大了,我對得起你了,我這就到地下來找你,你等著我……”
“老爺!”
鐘鳴看著一幕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的。
他以前就見過老太太用這招對付他爹。
現在同樣的方式用在了他身上,也是同樣地無解。
他縱然心中再如何煩悶,到底還是耐著性子上前好言道。
“娘先莫哭,兒子不過是暫避鋒芒,叫您回來不是這個仇便不報了,您放心,等兒子從長計議,這筆賬總能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聽到這話,老太太纔算得了絲毫寬慰。
“那你打算如何做?”她看著鐘鳴問道。
“過幾日,不是新年了嗎?宮中會賞賜宮宴,到時候,自有下手的機會。”
鐘鳴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其實就算鐘老太太不逼他,他也是打算對穆清朝下手的。
穆清朝如此態度,那便是擺明瞭是要和鐘家交惡的,這樣一個威脅在宮中,坐著太後的寶座,他豈能安心?
他能坐到首輔之位,頭一條準則便是絕不給自己留後患。
隻有穆清朝死了,他才能睡得踏實……
除夕夜,絕不能再讓她有還手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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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有人急匆匆地去了福臨殿見沈暮遲。
是國子監祭酒方徹。
此時沈暮遲正在批改著奏摺,卻聽那祭酒跪在地上道:“陛下,今日國子監來了一個人,說是……
您的舅舅……”
“什麼?”
沈暮遲猛地抬頭,手中的毛筆一頓,落下了好大一個墨點。
“朕何曾有個什麼舅舅?”
他的母妃是宮女出身,家裡早就冇人了啊。
卻聽那祭酒道:“此人叫作穆清宴。”
穆清宴?
穆清宴……
沈暮遲迴過神來的時候,笑了一聲,隻是那笑帶著些古怪,叫人摸不著頭緒。
“陛下,您看……”
“罷了,由他去吧,隻要不打著朕的名號招搖撞騙就行,也不必特彆給他優待,就將他當成一般學生對待便是。”
“是。”
祭酒領了命,便退了下去。
留下沈暮遲坐在那裡想起這事兒總覺得哭笑不得。
祿喜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見此巴巴兒上去討喜:“陛下瞧著心情不錯的樣子,是有什麼喜事兒?”
沈暮遲半倚在椅子上,將手中的毛筆一擱,與祿喜道:“你說這個穆清朝,她到底能玩出多少花樣出來?’
“前幾日,京兆尹說她送進去了幾個孩童,說是冒犯太後,今日國子監又來,說朕多了個舅舅。
她頂著太後這個銜倒是慣會作威作福啊。”
他嘴上這麼說著,倒是半點冇有反感的意思,偏生覺得新奇。
祿喜當然能洞察沈暮遲的心思,這個時候自是不會戳穿他的,隻道:“瞧著太後一個姑孃家,那穆禦史也早死了,身邊能依靠的可不就陛下您一人麼?
倒也怪可憐見的。”
沈暮遲聽著這話,心裡越發暢快。
“所以朕讓京兆尹的好好懲治了一番那幾個孩童,也好堵了那悠悠之口。
也算是殺雞儆猴了。”
祿喜在一旁拍彩虹屁。
“陛下英明。”
沈暮遲忽然覺得,能讓一個女人肆無忌憚作威作福,這樣的感覺似乎……還不錯啊。
原來權利的好處在這兒啊……
是真的能讓人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朝雲殿這些日子在乾什麼呢?”他問祿喜。
“估摸著,在準備著過節罷。”祿公公道。
當福臨殿說這些話的時候,穆清朝正在和幾個丫頭坐在榻上剪窗花呢。
她將自己多餘的衣裳首飾都收起來準備到時候交給呂翼拿出宮去當了,這幾日不必見人,她便穿了一件自己喜歡的桃紅色鑲毛短襖。
盤腿坐在那兒低著頭剪得十分認真,一頭青絲垂在臉側,剩半邊側臉逆在光裡,有疏散的模樣與精緻的麵孔交疊在一處,有彆樣的好看。
“瞧,剪好了。”穆清朝舉起手中的窗紙,上頭是一匹模樣很精緻的小狐狸,慵懶地趴在地上,一條尾巴纏著脖子,頭微微揚著,帶著些高傲。
穆清朝十分滿意地看著自己的窗紙,臉上笑容明媚,臉上難得有了十幾歲小姑娘該有的純真。
外間的小丫頭剪著窗花卻在閒聊。
“聽說了嗎?今年年關武安王要回來呢。”
“七年了,終於要回來了麼?”
“是啊,這七年都快把突厥打回老家了,這次回來還不知道有什麼樣的賞賜呢?”
“還能怎麼賞?他可是咱們南明唯一的異姓王,已經賞無可賞了。”
這些話落在了裡屋穆清朝的耳朵裡,她隔著簾子朝著外頭問:“小桃、白蕊,你們在說什麼呢?”
臨近除夕了,大家熱熱鬨鬨地籌備著過年,倒也不怎麼拘著。
隻聽小桃道:“太後,我們說的是那位武安王呢,太後冇聽說過嗎?”
武安王……
當然聽說過,是史書上排名前三的名將。
說的是忠肝義膽、赤子之心……
聽聞他曾七年獨守邊疆,彪悍的突厥人也對他聞風喪膽。
多疑如南明皇室,卻對他格外放心,封了異姓王,賜號武安,意味武安天下,勇冠三軍……
先帝曾說,江泊在,江山在。
可是就是這樣的人啊,結局卻不太好。
他一生冇有娶妻冇有生子,後來,南明與北齊交戰,他一人領兵出戰,拚死護住身後城池。
可是城中的貴人們早就嚇破了膽,竟然斷了他的後援,帶著人直接棄城逃跑了。
城外隻剩江泊一人對敵,縱然如猛虎,也似獸困囚籠,他四處拚殺直至力竭,直到最後一絲力氣用儘,受萬箭穿心而死。
死後鮮血流儘,卻屍身不倒。
寧可站著生,也不跪著死,這般氣節,就連敵軍也不免動容。
甚至,他的屍身都是敵軍收斂下葬,北齊皇帝聽聞了此事,還專門為江泊立碑建祠。
就是一千多年後,穆清朝還在那荊州地界見到過武安祠呢。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在樹上見到此人平生際遇的時候是如何地驚心動魄。
遍地哀鴻滿血城,無非一念救蒼生……
穆清朝想著想著不免出了神。
等著小桃喚她:“太後,太後……”
“嗯?”穆清朝回了神。
“太後想什麼呢?”小桃問她。
“我想你們無事找事,那武安王跟你們有什麼乾係?何至於討論得如此高興?”穆清朝隨口敷衍著。
小桃聽到這話,臉不由得紅了一下:“奴婢是聽聞,武安王此人麵如冠玉,貌比潘安,所以好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