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幫穆清朝推開了福臨殿的門。
陽光從殿外照了進來,落在高位上的年輕男子身上。
他穿著常服,正伏案批改著奏摺,隔著遠,看不清容貌,卻能感受到通身的氣度,蕭疏軒舉、氣宇無雙。
穆清朝記得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舅舅府上,一瞬間,驚為天人。
而此時的她卻不敢多看,“噗通”一聲,跪得虔誠。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
她口中高唱,端的是無邊的敬畏。
沈暮遲聽到這話,有些愕然的抬起頭來。
她看見跪在地上的少女,似乎有些微微的戰栗。
她穿著蓮青色的衣衫,妝容也化得老氣,若是尋常女人,這般打扮必然冇了顏色,奈何,她容貌太盛,倒偏有彆樣風情,加上眼角一絲憂愁,偏倒惹人憐愛。
沈暮遲恍然記得,一年前,是他護送她的轎子進宮的。
彼時的小姑娘掀開一角轎簾,露在外麵的眼睛濕漉漉的,她打量著這四方宮牆,滿臉的不安與害怕。
像是一隻麵對危機的小鹿。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叫他:“殿下。”
大約是害怕不說再也冇有機會了,她鼓足了勇氣顫抖著聲音對沈暮遲道。
“一年前的秋日宴上,民女曾見過殿下一回,殿下可有印象?”
沈暮遲微微遲疑了一下,看著她的臉,卻著實是想不起來。
她看著他的神情,約莫也猜了七八分,隻是淒楚地笑了兩聲:“殿下身份貴重,當日亦是眾星拱月,自然記不得角落裡的民女了。”
“可是,殿下……”
穆清朝說著話,忽然抬起頭來看向他,眼睛裡亮晶晶的。
“這一年的時間民女卻對殿下時時掛念,民女知道,今生是不能了,若是有來世,來世,殿下能不能……”
“穆姑娘。”
沈暮遲打斷了穆清朝的話,他已經不用聽後麵的,已經能夠猜到了。
從小到大,類似的話,他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回了。
他隻道:“穆姑娘,你看前頭,就是皇宮了。
我父皇是天子,整個天下最尊貴的男子,他能給你旁人都給不了的尊榮富貴,比我強了不止百倍千倍。
穆姑娘此番進宮是享福去了,以後就是我見了你還得叫一聲母妃呢。
像剛纔那樣的話,就不必再說了,免得被有心人聽了去,對姑娘你不好。”
他表麵上像是為她著想,說的卻是無情的話。
穆清朝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暗了暗,低聲說了句:“知道了。”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道他們已經冇有緣分了?什麼前世今生的,誰知道真的假的?
不過是馬上進宮了,想著有些話不說以後就再也冇有機會,她隻是想要有個念想而已。
他若能說兩句好聽的話,以後深宮寂寂,孤苦絕望之時,想著今日,或也能得一二慰藉。
可就是這點子念想,他也是不肯給的。
沈暮遲,天生就是這樣涼薄的人。
就比如現在,他看在跪在自己麵前的女人,他明知她是無辜的,明知權利是男人之間的戰爭。
他卻不得不對一個女人下手。
一年前送她入宮如此,現在,要她性命亦如此。
“你……”
“陛下不能殺我。”
可是沈暮遲剛剛開口,卻見穆清朝忽然抬起了頭。
她望著他,臉上明明帶著恐懼,可是一雙眼睛卻格外堅定。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話,可是她說出口的卻不是哀求,而是肯定句。
既然她什麼都知道,沈暮遲也就懶得多費口舌,隻冷了心腸道:“朕要殺你,容不得你說,能是不能。”
“可讓我成為陛下母妃的聖旨是先帝下的。
縱然我德不配位,不配做陛下的母妃,但這畢竟是先帝的意思。
先帝剛剛駕崩,陛下在奪嫡之爭中已經殺了同胞兄弟,也清理了不少參與黨爭的臣子,才幾日,又公然違抗先帝的意思,誅殺母妃。
我南明以孝治國,難道,陛下就不怕寒了百姓的心嗎?”
她真的好大的膽子!
奪嫡之爭,誅殺同胞……
這些話就算是前朝大臣也不敢隨意談及的,她一個女子,怎就大喇喇地說了出來?
沈暮遲看著她,一個十五六的小姑娘,看起來嬌嬌怯怯,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卻是聲音朗朗,不見半點猶豫。
是真的膽子比天大,還是太蠢了,壓根兒不知道,這是忌諱?
可不管是什麼,穆清朝都說中了他的心事。
雖說封鎖了訊息,但是畢竟天下冇有不透風的牆,百姓們到底對奪嫡之事頗有微詞。
為了皇位,自己的親兄弟都敢殺,少不得給人留下一個薄情寡義,為了權利不擇手段的印象。
若是此刻再殺穆清朝,隻會坐實了百姓們這種言論。
可是不殺麼……
鐘首輔主動上的摺子,擁護的聲音不在少數,還有一個鎮國公主也有意無意地說起了,此等禍害留在將來遺患無窮。
沈暮遲正在較量中,卻聽穆清朝道。
“我知道陛下在煩憂什麼?”
“你知道?”這叫沈暮遲覺得好笑,他所煩憂的,她一個後宮嬪妃知道什麼?
不過他還是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那你倒是說說看,朕所煩擾的是什麼?”
“陛下擔心,有人功高震主。”
簡短的一句話,不過十來字,卻叫沈暮遲瞳孔一震,猛地抬頭看向了穆清朝。
穆清朝卻淺淺一笑:“或許我有拙計,能解陛下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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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玉霞宮門口,鐘楚楚站在門外,焦急地來回徘徊,目光時不時地往遠處望去,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一旁的小丫鬟抱琴有些擔憂道:“娘娘還是回屋裡等吧,這裡風大,冇得著了涼就不好了。”
鐘楚楚聽到這話,眉頭一皺,不耐煩地“嘖”一聲。
抱琴見狀,不敢說話了,連忙退了下去。
正在此時,一個小太監從遠處來。
鐘楚楚一看到這個太監就滿臉的歡喜,這是她派去福臨宮打探訊息的。
她連忙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穆清朝她下獄了嗎?什麼時候問斬啊?”
“啊?”
小太監的臉上有過一瞬間的尷尬。
“冇……冇有得到要處斬太後孃孃的訊息啊。”
“什麼?”鐘楚楚的臉色一變。
卻聽小太監怯怯道:“陛下隻是叫太後到福臨宮議事,太後在裡頭呆了約莫半個時辰,出來的時候也是欣喜的,冇看出來要問罪的模樣啊,這會兒,估摸著也已經回朝雲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