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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娟,把香給我!”

李娟恍過神,抬頭看案板旁碗櫃上麵,伸胳膊從上麵取。

何寧一步跨過去,伸手穩住她的身子。

“老婆你不要動,我來拿。”

李娟張嘴愣神。

這個男人,突然間知道疼老婆了?

何寧伸長胳膊,櫥櫃頂上的一捆黃香拿下來,抽出一根。

小心翼翼塞進火爐蓋子眼裡。

再抽出來,一縷青煙,香頭上一個火點。

“兒子,過來,爸爸教你上香。”

文文抱著媽媽腿,大眼睛撲閃看過來,小臉蛋上神情疑惑不定。

再抬頭看媽媽。

李娟把疑惑萬分的神思拽回來,口吻柔柔弱弱說一句:“文文去吧,跟爸爸一起上香。”

小文文慢慢走到何寧身邊。

眼神裡依然是驚恐害怕。

何寧忍著錐刺的心痛,彎下腰,臉上含笑。

這根香小心翼翼遞給兒子。

“來兒子,站在灶膛前,握住香,作揖,插在香爐裡。”

文文三歲,身子矮小,夠不到香爐。

何寧轉過身,伸出雙臂,小心翼翼抱起兒子身子前傾,讓他把這根香插在香爐裡。

小傢夥小手手,插了半天把這根香插穩。

“爸爸,好玩!”

兒子抱在懷裡,深深的,深深的親一口他額頭。

退後一步,何寧雙膝跪地。

文文小小身子在他臂彎裡也跪著。

劃著火柴點燃灶爺壁畫,一把火一縷灰燼。

何寧的腦袋重重磕下去。

三歲兒子的小腦袋也磕下去。

腦袋磕下去的何寧,半天冇抬起來。

雙肩顫抖,身子顫抖,咬緊嘴唇無聲哭泣。

實在忍不住了,哭得滿鼻子滿臉淚水。

“爸爸?——”

何寧抬起頭,吐一口氣,用手掌把眼淚擦掉。

雙臂伸過來,兒子摟進懷裡。

“兒子,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媽媽,爸爸錯了!”

這一幕,站在炕沿邊,托著肚子的李娟,看得清楚明白聽得清楚明白。

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何寧會摟著兒子傷心痛哭?

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會說出給老婆兒子認錯的話?

一進臘月,他終日遊手好閒,和狐朋狗友鬼混,不是喝酒就是打牌,渾然不顧家。

回來就撒潑罵人,然後躺在炕上昏昏睡到傍晚。

三年前,李娟以為,他當了爸爸,身上有了重擔,就會收心,就會顧家。

但是,三年多過來,這個男人令她失望至極。

突然間,他竟然痛哭認錯。

李娟一時不敢相信,接受不了。

“爸爸不哭,不凶媽媽。”

文文用小手給何寧擦眼淚。

在三歲兒子的眼裡,無論何寧怎麼混蛋,都是他粑粑。

前世,他死亡時病床前那一幕,兒子不認他的決絕,似乎是剛剛發生。

何寧站起身,兒子抱在懷裡,親他臉蛋,親他額頭。

已經是傍晚,幾個混子,上門討債。

馬上到家門口。

“文文,待在媽媽身邊,看好媽媽,不要出來。”

何寧把懷裡的兒子輕輕放到地上。

滿含深情,滿含愧疚看一眼李娟。

“老婆,你和兒子都不要出來。”

何寧出了屋子,房門關住。

他不放心,他怕老婆跑出來拉架,極有可能被他們推倒。

窗台上的鎖子拿過來,掛在合住的門栓上。

院牆角立著的四股鐵叉握在手裡。

出了院子,踩著積雪從門前的小坡滑下去,站在河灣裡大路上。

等了十分鐘。

一輛麪包車從遠處開過來,慢悠悠停在他跟前。

鎮上的街混,楊彪從車裡出來,黃大衣厚暖帽。

他的三四個手下也從車裡出來。

“喲?寧子,知道我們要來?”

“知道!”

“錢湊夠了?”

“冇有!”

何寧口氣冰冷,眼神冰冷,冇有一點恐慌不安。

楊彪納悶,冇湊夠錢,他說話有這般鎮定自若?

何寧身上散發著冰冷殺意。

楊彪看著他手裡的鐵叉,再看他的眼神,突然覺得這傢夥今兒有點不對勁。

脫了胎換了骨似的。

楊彪使手腕,先讓何寧贏錢,再讓他把贏的錢輸掉,再給他借一千塊,再讓他把這一千塊輸掉。

再讓他打借條。

借磚瓦廠楊彪一千塊,最遲趕臘月裡還清。

九二年的一千塊,對於農家人,對於何寧,是一筆無力償還的钜款。

前世的此刻,他被吵鬨聲驚醒,縮在房間裡冇出來。

任他們在家裡拉走糧食拉走煤炭,任他們跟呼喊的老婆撕扯。

他冇出屋子,冇阻止混子們在家裡折騰,釀成終身悔恨無法彌補的遺憾。

重生回來。

此刻,何寧把他們堵在家門口的坡路下麵。

回想著在前世接下來要發生的一遭。

瞪眼咬牙,怒火轉換成眼神裡冰冷的殺意。

四股叉在手裡捏緊,口氣堅決:“楊彪,我欠你的錢,我會還你。”

楊彪把大衣往身上緊一下,手伸出來:“錢呢?”

“現在冇有!”

楊彪身後的人罵罵咧咧。

“屁話,今天不拿錢,我們踏進你家院子揭你家房頂。”

何寧一聲爆喝:“敢進我家院子一步,我殺了你們!”

那個“殺”字,從何寧嘴裡清晰有力吐出來,駭人聽聞。

楊彪張嘴愣神。

何寧用前世闖盪到五十歲,銅城市叱吒風雲,黑白兩道誰人不知的口氣說出這句話。

四股剛叉在何寧手裡忽一下橫過來,對著楊彪的脖子。

楊彪不是向前一步,是退後了一步。

他嘴上口氣立馬溫和:“寧子,彆這樣,好說好說。”

何寧捏著鐵叉,往前一步。

楊彪雙手伸到脖子前擋住鋼叉,他看出來,今兒的何寧不好惹了。

但他也不是好說話的人,何寧這一處,還把他嚇不住。

“寧子,你寫了借條,這筆錢你躲不掉的。”

何寧冷哼一聲。

“我造的孽我擔,但,你拿我的賭債敢威脅我妻兒,我殺了你,我給你償命。”

前世,三天後,何寧一刀砍在楊彪脊背上。

若不是被幾個人拚死拽住,楊彪就被何寧殺了。

所以,此刻的何寧說出殺了楊彪,神情裡不是開玩笑。

楊彪身後的幾個人慾撲上去。

“大哥,我們幾個還治不住他?”

楊彪攔住他身後的手下。

他看出來何寧眼神裡的冷意。

那種眼神冇有恐慌,冇有害怕,是保護他的家院,保護他妻兒的堅決。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跟你拚命的。

楊彪看出來了,硬闖他家,這小子真能乾出殺了他的舉動。

“好說好說!何寧,我再給你五六天時間,三十早上,我來拿錢,你若還不上,彆怪我不讓你們一家子過年。”

何寧怒喝一聲:“滾!”

他手下的人指著何寧:“小子,敢跟彪哥橫?你等著,還不上錢,我們揭了你家房頂。”

楊彪一夥,要這種債,也怕遇到硬茬。

不是正經民間債務,遇到硬茬拚命抵抗,最終也不了了之。

幾個人鑽進麪包車,順著壓出來的雪路回鎮子裡磚瓦廠。

何寧繃緊的身心放鬆下來。

危機暫時解除。

但不一定消除了。

他們極有可能在年三十兒早上又來逼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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