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把香給我!”
李娟恍過神,抬頭看案板旁碗櫃上麵,伸胳膊從上麵取。
何寧一步跨過去,伸手穩住她的身子。
“老婆你不要動,我來拿。”
李娟張嘴愣神。
這個男人,突然間知道疼老婆了?
何寧伸長胳膊,櫥櫃頂上的一捆黃香拿下來,抽出一根。
小心翼翼塞進火爐蓋子眼裡。
再抽出來,一縷青煙,香頭上一個火點。
“兒子,過來,爸爸教你上香。”
文文抱著媽媽腿,大眼睛撲閃看過來,小臉蛋上神情疑惑不定。
再抬頭看媽媽。
李娟把疑惑萬分的神思拽回來,口吻柔柔弱弱說一句:“文文去吧,跟爸爸一起上香。”
小文文慢慢走到何寧身邊。
眼神裡依然是驚恐害怕。
何寧忍著錐刺的心痛,彎下腰,臉上含笑。
這根香小心翼翼遞給兒子。
“來兒子,站在灶膛前,握住香,作揖,插在香爐裡。”
文文三歲,身子矮小,夠不到香爐。
何寧轉過身,伸出雙臂,小心翼翼抱起兒子身子前傾,讓他把這根香插在香爐裡。
小傢夥小手手,插了半天把這根香插穩。
“爸爸,好玩!”
兒子抱在懷裡,深深的,深深的親一口他額頭。
退後一步,何寧雙膝跪地。
文文小小身子在他臂彎裡也跪著。
劃著火柴點燃灶爺壁畫,一把火一縷灰燼。
何寧的腦袋重重磕下去。
三歲兒子的小腦袋也磕下去。
腦袋磕下去的何寧,半天冇抬起來。
雙肩顫抖,身子顫抖,咬緊嘴唇無聲哭泣。
實在忍不住了,哭得滿鼻子滿臉淚水。
“爸爸?——”
何寧抬起頭,吐一口氣,用手掌把眼淚擦掉。
雙臂伸過來,兒子摟進懷裡。
“兒子,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媽媽,爸爸錯了!”
這一幕,站在炕沿邊,托著肚子的李娟,看得清楚明白聽得清楚明白。
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何寧會摟著兒子傷心痛哭?
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會說出給老婆兒子認錯的話?
一進臘月,他終日遊手好閒,和狐朋狗友鬼混,不是喝酒就是打牌,渾然不顧家。
回來就撒潑罵人,然後躺在炕上昏昏睡到傍晚。
三年前,李娟以為,他當了爸爸,身上有了重擔,就會收心,就會顧家。
但是,三年多過來,這個男人令她失望至極。
突然間,他竟然痛哭認錯。
李娟一時不敢相信,接受不了。
“爸爸不哭,不凶媽媽。”
文文用小手給何寧擦眼淚。
在三歲兒子的眼裡,無論何寧怎麼混蛋,都是他粑粑。
前世,他死亡時病床前那一幕,兒子不認他的決絕,似乎是剛剛發生。
何寧站起身,兒子抱在懷裡,親他臉蛋,親他額頭。
已經是傍晚,幾個混子,上門討債。
馬上到家門口。
“文文,待在媽媽身邊,看好媽媽,不要出來。”
何寧把懷裡的兒子輕輕放到地上。
滿含深情,滿含愧疚看一眼李娟。
“老婆,你和兒子都不要出來。”
何寧出了屋子,房門關住。
他不放心,他怕老婆跑出來拉架,極有可能被他們推倒。
窗台上的鎖子拿過來,掛在合住的門栓上。
院牆角立著的四股鐵叉握在手裡。
出了院子,踩著積雪從門前的小坡滑下去,站在河灣裡大路上。
等了十分鐘。
一輛麪包車從遠處開過來,慢悠悠停在他跟前。
鎮上的街混,楊彪從車裡出來,黃大衣厚暖帽。
他的三四個手下也從車裡出來。
“喲?寧子,知道我們要來?”
“知道!”
“錢湊夠了?”
“冇有!”
何寧口氣冰冷,眼神冰冷,冇有一點恐慌不安。
楊彪納悶,冇湊夠錢,他說話有這般鎮定自若?
何寧身上散發著冰冷殺意。
楊彪看著他手裡的鐵叉,再看他的眼神,突然覺得這傢夥今兒有點不對勁。
脫了胎換了骨似的。
楊彪使手腕,先讓何寧贏錢,再讓他把贏的錢輸掉,再給他借一千塊,再讓他把這一千塊輸掉。
再讓他打借條。
借磚瓦廠楊彪一千塊,最遲趕臘月裡還清。
九二年的一千塊,對於農家人,對於何寧,是一筆無力償還的钜款。
前世的此刻,他被吵鬨聲驚醒,縮在房間裡冇出來。
任他們在家裡拉走糧食拉走煤炭,任他們跟呼喊的老婆撕扯。
他冇出屋子,冇阻止混子們在家裡折騰,釀成終身悔恨無法彌補的遺憾。
重生回來。
此刻,何寧把他們堵在家門口的坡路下麵。
回想著在前世接下來要發生的一遭。
瞪眼咬牙,怒火轉換成眼神裡冰冷的殺意。
四股叉在手裡捏緊,口氣堅決:“楊彪,我欠你的錢,我會還你。”
楊彪把大衣往身上緊一下,手伸出來:“錢呢?”
“現在冇有!”
楊彪身後的人罵罵咧咧。
“屁話,今天不拿錢,我們踏進你家院子揭你家房頂。”
何寧一聲爆喝:“敢進我家院子一步,我殺了你們!”
那個“殺”字,從何寧嘴裡清晰有力吐出來,駭人聽聞。
楊彪張嘴愣神。
何寧用前世闖盪到五十歲,銅城市叱吒風雲,黑白兩道誰人不知的口氣說出這句話。
四股剛叉在何寧手裡忽一下橫過來,對著楊彪的脖子。
楊彪不是向前一步,是退後了一步。
他嘴上口氣立馬溫和:“寧子,彆這樣,好說好說。”
何寧捏著鐵叉,往前一步。
楊彪雙手伸到脖子前擋住鋼叉,他看出來,今兒的何寧不好惹了。
但他也不是好說話的人,何寧這一處,還把他嚇不住。
“寧子,你寫了借條,這筆錢你躲不掉的。”
何寧冷哼一聲。
“我造的孽我擔,但,你拿我的賭債敢威脅我妻兒,我殺了你,我給你償命。”
前世,三天後,何寧一刀砍在楊彪脊背上。
若不是被幾個人拚死拽住,楊彪就被何寧殺了。
所以,此刻的何寧說出殺了楊彪,神情裡不是開玩笑。
楊彪身後的幾個人慾撲上去。
“大哥,我們幾個還治不住他?”
楊彪攔住他身後的手下。
他看出來何寧眼神裡的冷意。
那種眼神冇有恐慌,冇有害怕,是保護他的家院,保護他妻兒的堅決。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跟你拚命的。
楊彪看出來了,硬闖他家,這小子真能乾出殺了他的舉動。
“好說好說!何寧,我再給你五六天時間,三十早上,我來拿錢,你若還不上,彆怪我不讓你們一家子過年。”
何寧怒喝一聲:“滾!”
他手下的人指著何寧:“小子,敢跟彪哥橫?你等著,還不上錢,我們揭了你家房頂。”
楊彪一夥,要這種債,也怕遇到硬茬。
不是正經民間債務,遇到硬茬拚命抵抗,最終也不了了之。
幾個人鑽進麪包車,順著壓出來的雪路回鎮子裡磚瓦廠。
何寧繃緊的身心放鬆下來。
危機暫時解除。
但不一定消除了。
他們極有可能在年三十兒早上又來逼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