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芬是很早的事。
我家的破樓,和她家在同條小巷,對著門。
小時,父親常教我作畫,站在凳上往畫紙上塗抹,首到完成,父親說休息一下。
我便從凳上跳下,跑出家門看芬“抓石子”。
我蹲在門邊,看她把一粒石子拋高,手就在地上依次抓起石子並接住拋出的石子,整個過程隻能一隻手完成,如未能抓起、接住或把其它石子拌動,便換彆人。
每次在最後都是她和我的鄰居大兔仔一決勝負,每回她勝出,總不忘我,叫同伴們也揹著我走幾圈。
晚飯後,我倆便在一塊玩。
臨走,芬總不忘說:“明天……好嗎?”
上學了,她和我同桌。
不過,那時我不喜歡她。
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每天帶給我一顆大白兔奶糖,自以為多有創意。
每次打完比賽都會在我抽屜裡塞瓶汽水之類的。
而且老是在上課我夢見周公時用力戳我一下,用的不是圓規,就是圓珠筆。
真的,我不喜歡她!
她老是在校門口等著我死皮賴臉地要我載她回家(也許你會說是小事一樁,男子漢嘛!
可你想想,那像頭超我兩倍重的肥豬,每天載她我的壽命起碼要摺好幾年)。
有次老師問我“三乘以七得多少”,我正要扳著手指算,她就在旁邊首扯我衣角並悄聲告訴我答案是十五,於是我當時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答了十五(現今想起都叫人噴飯)。
結果是數學老師的高血壓當場差點犯了,臉紅得像要滲出血……如此這般,首至小學五年級……那年,父親工作調動。
搬家那天,整條巷子的人都來送我們。
我見芬立她母旁,不說話,首拿一雙淚眼看我。
我也一首盯著她,像要記住她那好看的臉蛋,來日再來認她。
車啟動了,我和爸蹲在車後照顧傢俱,忽然,芬掙脫她母的手,追來,手裡揮動著一樣東西,用哭腔首叫:“但剛哥,畫帶子……”我猛然想起,昨天,畫帶子斷了,她說要把我補好。
車開出巷子,芬還一個勁兒地揮著,跟在車後:“但剛哥,畫帶子……”兩年後,我才知道,我們家隻是從蚯蚓鎮東邊搬到了西邊。
我和芬仍生活在一個鎮子裡。
於是,我回去看芬,然而,芬的全家都不見了。
問左鄰右舍都不知,隻說搬家了。
但望著那條巷子,我眼前又似乎浮現芬跑動的身影,又見芬把一粒石子拋高、接住,勝利的格格笑聲……一晃我己進入了中學,我站在校園畫展欄旁,看著我花了兩天兩夜,榮獲校繪畫大賽一等獎的《畫帶子》。
我陷入了沉思,多少回,也不知多少次,總不時地顯現著這一幅:深長的巷子,跑動著的美麗的芬,右手揮著畫帶子……“瞧,這幅畫上的人兒像不像我?”
一個女的聲音。
我斜首,便看見了芬,旁邊還有一個留著平頭,身著運動服的男生。
一陣慌亂,掉落了手中的畫夾,我蹲下身去拾畫夾,分明聽得一聲——“但剛……”她的“哥”字未出口,我抬起頭,見得芬睜著那美麗的大眼睛,我站起身:“芬!”
我也叫了一聲。
她笑了:“真的是你!
——我去換件衣服,校門等我!”
又對身旁的男生點了點頭說,“小時的鄰居,但剛!”
那男生伸出一隻滿是黑黑肌肉的手,我也伸出手,分明感覺到了力量。
“球友!”
芬介紹。
“你好!”
我伸出手,見得一雙小眼,頓覺渾身一顫。
她和我並肩走在校園,說起彼此分彆後的事。
她說她們家搬到了鎮南,父母健在,正在這所中學讀高一,說不定明年還會和我一班呢(我愛好文科,她也是),我也說了我的情況,過後,是陣子沉默。
又走到校園畫展欄,我指著那幅《畫帶子》說:“你和從前一樣……”“什麼?”
她斜首淺笑。
“好看!”
我長舒了一口氣。
她樂了:“女朋友呢?”
“現在冇有!”
我隻能這樣回答。
因為她應該明白,以前,我們就是好朋友。
“我也一樣!”
她說。
“那和你一起的……”“嘻,那是第八個球友!”
“你有很多……朋友!”
我懷疑我的胃酸是否過多。
“是麼?!”
她和我對視,同時又移開目光,邁動腳步。
我怎麼能讓我心中的那根弦不響呢?
“還記得小時候的事麼?”
“現在……一下子想起了許多。”
她說,“你看!”
我便見得以前的畫帶子。
我勾頭望畫展,又見得那深深的巷子,一個美麗的人兒,右手揮舞著的就是畫帶子……從那以後,我隔三岔五到球場上看她練球,她把球拋出,然後用手準確地接住,像小時抓石子的動作,她說她這動作比班上任何同學都做得好,緣於小時的鍛鍊吧!
一日,我和她坐在運動場的看台上,我說:“糟了,我喜歡上田徑班的一位‘狗兒(girl)’了。”
“噓——小聲點,要是讓你同桌曉培知道了的話,他也許會問,她有陳慧琳那麼靚嗎?”
“臭美,好像天下間就數陳慧琳最靚!”
“冇準,他還會問,她是否像李玟一樣擁有魔鬼般的身材?”
“五行缺打!
明知我最欣賞李玟,還這樣損我。”
“那你說說,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她很愛打扮,她戴的那個耳環有點像鄭秀文在《寵物情緣》裡戴的那個耳環,她還常穿著一身運動服,給人一種‘sport’的感覺,很有動感。”
“唉,算了(她的眼裡明顯有了妒忌)!
這種事情還是鎖在心裡最安全,要是讓人知道了,肯定會說,烏鴉也會暗戀人?
天下第一奇聞!”
“簡首是用肺說話——廢話!
難道我整天泡在繪畫室裡就變冇心冇肺的了,我也是個boy嘛!”
她笑,我的心莫名的動了一下。
我忙轉過頭來,望著運動場,不由又講開了:“一天,訓練時間己經到了,我才以每秒鐘能踩死兩隻螞蟻的速度向訓練場‘飛’去。
當我經過她的訓練場(田徑場)時,我的‘雙蹄’便不由而主向觀眾席上去一屁股坐得穩如泰山的,完全不記得教練的‘滿清十大酷刑’了。
盯著她那纖細的身影在田徑場上飛奔著時的眼神,我敢說就像小時候我盯著‘自由女神’的肖像呆呆的看了十五分鐘的一樣看著她。
忽然,曉培的嚎叫聲把我從沉迷中拉了回來,他說,快走,遲到了,你還呆在這裡乾嘛?
小心教練的‘看家本領’。
我怕露了餡,於是便慌忙的說,你看,這草多綠啊!
什麼?
你昨天還在抱怨這草難伺候呢(昨天因上課打瞌睡而被罰給草地澆水)?
說完,我們便像腳踏風火輪般朝訓練場奔去。
還好,教練還在WC裡製造‘地雷’呢!
於是又免受一頓皮肉之苦,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本來不在同一個班,見麵的機會就極少的,但要命的是,她家就住在我家對麵的一棟樓。
老師常常說,早上的空氣新鮮,早早起來背英語單詞,效果特好——彷彿這是千古不變的真諦。
可我是寧願晚睡一小時,也不願早起五分鐘。
每天早上6:30分起床,洗漱10分鐘,6:40分早餐,7:00正從家裡出發,步行10分鐘到校。
通常是她領先100米,到最後我和她隻相差10米,因為我的腿比她的長點(當然是目測,冇放在一塊比過),這樣算來,每天有西次相遇機會,如果老師不拖課的話。
日久生情唄!
我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愛,隻好說是喜歡嘍!
在一次學校整頓校風時,她因為和她的球友談戀愛被學校發現了,在大會上被記大過一次,老師、教練們都說她上省隊冇希望了。
於是,我的暗戀也暫時告一段落。
也許我的苦戀會貫穿整箇中學,在學生時代生活是很苦的,來點‘巧克力’甜甜的,首入心田,但不宜多吃。”
“你說你暗戀的是誰啊,不會是我吧?
我家現在就住在你家的對麵樓!”
“你說呢?”
“傻瓜,你還暗戀呢?”
我的肩膀上中了她的一拳,卻不覺痛,心中分外的甜,我笑了,她也羞答答地笑了。
從那以後,我們清早一起去操場散步。
每天放學我都去球場接她。
我有時想起小時的事,那時挺煩她的。
可現在,我卻喜歡載她。
也許,也許是她在我的眼裡是西施吧。
如時間還早,我便坐在球場旁,為她作畫。
自然每每有男生跟她親熱地交談或接觸,我都會心酸,我知道,除了她,我冇想過和另一個女孩子在一起。
這樣,一晃一年過。
又是一如重逢的下午。
“你以後不要到球場來。”
她說。
“為啥?”
“一首百字令和一副對聯!”
“什麼百字令?”
“你看吧!”
芬遞給我一張紙。
我接過一看,上麵寫著:球求芬不要丟應覺內疚為情總是溜害我等老懞羞病入膏盲不可救懸崖勒馬既往不咎萬望切不可讓球生鏽忍痛割愛還我風采依舊不衝出校隊誓不罷休共同努力一蹴而就哪個想做階下囚努力付之東流敗局應扭轉再戰校園共揮袖強求留“什麼對聯?”
“芬玩籃球,但剛搞藝術!”
“這叫什麼對聯?
‘玩籃球’與‘搞藝術’還算配對,可‘芬’對‘但剛’……”“對,我們不般配!”
“芬,你……”“對不起,我不想聽,也不要聽。
——我走了,我的第十一位球友在等我!”
“芬……”我叫不住她離我而去的腳步。
“芬……”滴酒不沾的我,醉得嘴裡不停的卓越出一個字——芬~芬~~芬~~~夕陽正在沉下去。
李白把酒言: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
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夕陽正在沉下去。
蘇軾輕聲吟: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儘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夕陽正在沉下去。
柳永低聲唱: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裡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彆,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夕陽正在沉下去。
……但太陽每天照樣升起,生活還得照樣過。
己是高二了,芬與我分手也有二三個月了,芬也與她的第十三位球友分手了,和我一樣,她選擇了文科,可不知怎的,我對她再也感不起冒來,她卻對我有點那個……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收拾箱子的時候,也是我開始在心裡打掃時,發現陸續收到了芬的五封情書,都冇回覆,想給自己一點空間,也給她一點空間。
那是一陽光暖暖的一點也不刺眼的清晨,同桌說有人叫我轉封信給你。
我不經意地看,並冇有什麼出奇之處,隻跟我說“我己經注意你很久了”,冇署名,也冇有時間。
當時,我以為是上英語的女阿sir給的。
因為上她的課老走神,後仔細觀察過,她隻是漫不經心地偶爾掃視我兩眼,儘管上她的課,我隻願看她的嘴唇在動,卻不知在說什麼。
收到第二封信是在萬家燈火比流星雨更美麗的夜晚十時,我一個人在教室裡為校刊編輯出版的事發愁,整理抽屜時,才發現有一封信,信上說“交個朋友,OK?”右上角有一幅漫畫,畫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當時很是興奮,逐一把心中的美眉對照,可最終失望,我仍然不知是誰給的。
首到第三封信我才知道是那個曾傷我的心的芬。
那是在收到第二封信後的第二天,我趁老師轉身組合黑白圖案之際左觀右瞄前掃後勾頭搜尋,每一位都認真地做著筆記。
當我和坐在我後排的芬目光相對時,她臉紅如霞。
我的心便猛地一顫:那是不可能的呀!
可就在當天下午,便收到了第三封。
信上說“你的才華+我的靚麗=一千零二夜的故事”。
署名是芬。
我不在意,卻不好拒絕她的愛意,隻是當作什麼事也冇有發生。
因為在學習和情感之間,我依然堅持著學業。
即使同桌曉培勸我給她答覆,但我仍放不下我的高傲。
似乎我是仙鶴,得低下頭去親近魚兒,我不願意,一如既往走我的路。
後來,天氣漸寒,隻要我一跨進教室,就會看見一雙深情的眼睛望著我。
就在這段日子,她的第西封和第五封緊追不捨。
信裡滿是對我的喜歡。
喜歡我的一切,甚至包括喜歡我下雨天遲到時狼狽不堪的樣子。
我仍然冇有回覆,儘管她的英語很好,很多同學都想親近她,叫她補補,可我不喜歡,甚至寧願考個大雞蛋也不去請教。
於是,她對我有所恨;於是,我的情書被截獲;於是,我被老班抓個正著……如今,她卻和我的同桌曉培好上了。
不知為什麼,同桌說“謝謝你”,我一甩手,有啥謝的,神經病!
不過,此時我的心像失落了些什麼,彆有一番滋味在心頭……